涟漪起

    隔日当值,一整个上午都无所事事。

    闻皎渐渐习惯这样的生活,和同僚玩笑打闹,做个闲散的士人。有俸禄在手,虽说不多,倒也足够她生活。

    午间过后,内侍突然来传话,点名让他去陪皇帝下棋。

    闻皎暗叹,按皇帝召见她的频率,这样的清闲日子只怕是没几日。

    内侍引着她去了花园,皇帝在水阁里,正逗弄着才四五岁模样的男孩,一旁还站着位貌美的宫妃。

    闻皎进了亭子,毕恭毕敬地向皇帝行礼。

    “臣闻皎,参加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

    今日的皇帝精神格外不错,他乐呵呵地笑着,放下膝上的小皇子,拍了拍他圆滚滚的后脑勺,柔声道:“陪你母妃玩去吧。”

    男孩一溜烟地抛开了,宫妃见势也柔声告退。

    小男孩跑地飞快,内侍焦急地跟在他身后大喊:“九殿下!”

    皇帝心情颇佳,吩咐她道:“陪朕手谈。”

    顺着闻皎的目光,皇帝看到小儿子的背影,颇有些得意,“朕的小九聪慧伶俐,是该开蒙的年纪了,等小九过了六岁,朕便让他拜闻爱卿为师。”

    “陛下有此意,微臣不剩荣幸,只是微臣才疏学浅,恐怕……”

    “诶!你这大魏第一谋士才疏学浅,那朝野上下岂不无一人精通文墨了。”

    皇帝落下一子,他下棋中规中矩,步步都经深思熟虑才落下。

    闻皎紧接着落下一子。

    “在翰林院待的如何?”

    “翰林院清闲雅致,臣很是喜欢。”

    皇帝呵呵一笑,“国朝初定,百废待兴,朕诚不知何人可用,何人不可用。爱卿以为,科举这个法子如何?”

    皇帝所说的科举是前朝末年所设,是一种通过考试选拔人才的制度。与后世闻名的科举不同,如今科举制度还在草创阶段,各项规矩和机构都不够完善。

    这个时代,高门大姓把持政权,寒门和庶族子弟几无上升通道。士族与皇权分庭抗礼,严重影响了皇权的独尊。前朝末代皇帝为打击士族势力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不成想竟革了自己的命。

    “臣以为科举奖拔孤寒,以才学而非门第取士,是利国利民的大计。只是士族专横,此事挑战了他们的利益,须得缓缓图之。”

    皇帝气闷地长呼一口气,“哼,利国利民,朝野上下竟无人支持。中书、尚书、门下三省俱为士族所占,朕一提科举,他们恨不得吵死朕!”

    “士族专横,如今国朝初定,陛下根基未稳,此事须得缓缓图之。”

    “好一个缓缓图之,闻爱卿可有什么法子?”

    “若陛下一开始便提出科举的法子,必然遭到朝臣的反对,若陛下提出一件更过分的事,那开科举便可以商量了。“

    “唔,此言有礼。”

    皇帝恢复了笑眯眯地模样,吩咐内侍拿来一碟文书,“这是朕让人起草的开科取士之法,你拿回去瞧瞧,此事,朕知,你知。”

    老皇帝给她的这份是重新开科取士的草案,闻皎粗粗浏览了遍就发现,这份草案就是照搬前朝末的科举制度。

    前朝末年,陈炀帝首创科举制,规定六品以下官员须由尚书省下辖的吏部进行选拔,选拔按内容分为两科,即秀才和明经。秀才科须考方策、略策五道,考察的是治国理政的才能。明经科则考贴经和墨义,通俗些讲便是考察对儒家经典的背诵和理解。

    明面上,秀才和明经两科都是不拘一格选拔人才,事实上秀才科所考察的治国理政之才并非常人能习得,士族子弟虽有优势,却常有惊才绝艳的寒门和庶族子弟脱颖而出。

    明经科却不同。过去选拔官员,最注重考察的便是官员对儒家经典的理解。世家大族往往极深的家学渊源,他们对于儒家经典的理解,是寒门和庶民拍马不能及的。

    陈炀帝急于求成,虽然设立明经科,每年却只选拔二十人,而秀才科每年选拔出来的往往多达上百人。最后被世家抛弃,也是他将事情做的太绝。

    闻皎想了会儿,忍不住叹气。

    老皇帝让她办的这第一件差事就棘手的很啊!

    闻皎正要研磨,外头有人敲门,她往窗外瞧了眼,太阳已是暮暮沉沉。

    马上要宵禁了,怎么这个时候来寻她?

    穿过狭小的庭院,闻皎打开门栓。

    韩玉妍站在门外。

    “郡……韩姑娘。”

    闻皎顿了顿,差点脱口而出“郡主”,韩玉妍虽不再是郡主,依然是官家小姐,她的父亲韩兆相如今是大梁的归义侯、光禄卿了。

    “闻先生。”韩玉妍的目光越过她,落在闻皎身后的小院里,“我来拜访你。”

    “进来吧。”

    前些日子上东市,她买了套茶具,如今正好可以用上。

    闻皎日子过的粗糙,正想给她倒茶,却连热水都没有了。

    只好拿了些枯枝在庭院中生起火来。

    刚点燃枯枝,远方就传来钟声。

    悠远而绵长,宣告着宵禁的降临。

    如今大梁政局未稳,宵禁极严,钟声敲响之后,即便是王公贵族也不能再在街上走动。

    韩玉妍选这样的时间来找她,只怕今日的事有些棘手。

    闻皎思考着,面色如常地站起来:“水还要等一会儿。”

    “不碍的。”韩玉妍微微一笑,乌黑的发丝垂在她的耳侧,越发衬的嘴角的口脂色若桃李。

    她前世也喜欢涂口红,对这东西再熟悉不过。

    韩玉妍特意打扮一番来见她,定是还对她有意。

    她并不想伤韩玉妍的心,她是个天真烂漫的姑娘,如果可以闻皎希望她能一直这样纯真善良下去。

    伴随着乌鸦的叫声,夜色彻底晕开。

    水开之后,闻皎请韩玉妍坐下,为她倒了一杯满是碎末的茶。

    韩玉妍忽然笑了,眼里却含着泪。

    “有一年我也是这么晚来找先生,你还记得么?”

    那时她还是魏王的掌上明珠,是魏国最尊贵的琼华郡主,无数的青年才俊为她倾倒,他们写诗赞美她,把她比作洛水的神女,月宫中的嫦娥,只有闻皎不同。

    他是温和而谦逊的,也是疏离而淡漠的。

    他是大魏的第一谋士,在很长时间里是父王最信任的臣子,也是大魏最年轻最俊秀的少年郎。

    自古佳人爱才子,她也不例外。

    “记得。”

    闻皎当然记得。

    魏王告诉她,他有意将琼华郡主许配给自己。

    她拒绝了。

    当晚15岁的韩玉妍怒气冲冲地冲进她的家中,质问她,她到底哪里做的不好,哪里不配她的喜欢?!

    她是怎么回答的呢,她说自己心有所属,只想与自小定下婚约的未婚妻长相厮守,还请郡主体谅。

    玉妍被她气的大哭。

    隔日魏王将她叫去,长吁短叹了许久,终是拗不过她,放弃了让她尚主的想法。也是从那件事开始,韩照相不再同以往那样信任她了。

    韩玉妍捧着水杯,小鹿似的小口啜饮着,指间紧紧捏着杯子,终于忍不住开口:“先生,我很好奇你的未婚妻是什么样的,我好羡慕她。”

    天空中已经升起了月亮,闻皎呆呆地看了会儿。说实话,她对那个“未婚妻”早就没有印象了,现在要夸,也不知如何夸起。

    “她和韩姑娘一样,也是个天真烂漫的人。会……做点心,会同我放纸鸢,我读书的时候,她便静静地在自己的房中刺绣。”

    大抵是这个时代最喜欢的女子的模板。

    “可是,这些玉妍都会。”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已定下婚约,便没有反悔的道理。”

    玉妍怔怔地看着她,忽然她明白了闻皎的意思,“先生心里,是有一点喜欢我的吧?”

    她刻意冷了声音,拒绝她道:“韩姑娘,闻皎已有婚约,当初不能娶你,现在……”

    “不,我不要听这些,你只告诉我,有还是没有?!”

    她眼里噙着泪,闻皎不忍叫她失望,默了会儿点头说,“有。”

    韩玉妍破涕为笑,“我不要你娶我,我愿意做你的妾。”

    “玉妍,你的父亲是侯爵,你依旧是名门贵女,你不能做妾。”穿越过来这么久,她始终不能认同妻妾同侍一夫,闻皎有意告诫她:“女子为妾,会受很多的委屈。你不应该做任何人的妾。”

    “可我愿意!”韩玉妍哭着扑向她,牢牢地抓住她的手,“先生,我愿意……”

    闻皎推开她的手,她无助地跌坐在地上,垂着泪说,“你是不是嫌我,嫌我是不洁之身……”

    “不,在我心里,你和从前没有区别。”

    “我有,我知道你是嫌我了……”

    “没有。”

    她掏出帕子,给韩玉妍擦眼泪。

    韩玉妍突然开始扯自己的腰带,速度之快,不等她阻拦,她便将身上的衣袍褪下,莹润的肩头和隆起的胸部暴露在月光下,她发了疯似的脱掉外衣。

    “你……”

    “先生,你要我吧。我愿意跟着你,做你的妾室。”

    韩玉妍近乎乞求地看着她,她看到闻皎无奈的神色,看到她眼底的悲悯,独独没有看到欲望。

    那双清风霁月的眸子,依旧毫无波澜。

    和那个人完全不一样的神色。

    闻皎根本就不喜欢她。

    她不再说话,匆忙裹上衣服就要逃离。

    身后传来闻皎焦急的呼喊,可她只觉得难堪。

    她发了疯地跑,坊门已经关闭,她只想躲到一个闻皎找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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