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

    大梁初定,官员时常缺人,当今皇上登基之前,许多儿子便已成年,国子监便被空置了。是以,到了小皇子要开蒙的时候,皇帝便直接从朝中选人,教授他们课业。

    闻皎所任的课是“经”,也就是传统的儒家经典。

    “九殿下。”

    闻皎向他先行了一礼,小皇子懵懵懂懂,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闻皎,忽然指着她的鼻子说:“你就是我的先生么?”

    “正是,下官闻皎。”

    九皇子圆圆的脑袋随意一点:“唔。”

    “下官为殿下准备了《论语》,此书记载的是春秋时期孔夫子与他弟子的对话,讲了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今日微臣带殿下学的是《论语》的《学而篇》。”

    “唔。”小皇子拿起书,他才接触书本,新奇的很,翻过来又翻过去。

    书本落在桌面上,“啪嗒”一声。

    “殿下,在这里。”

    闻皎按住书本,“第一句话还请殿下跟着臣念,‘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意思是读书并时常去温习它,是很快乐的事。”

    九皇子托着腮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嗯。”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意思是朋友从远方过来,是很快乐的事。‘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人不被其他人所理解,却不生气,这便是君子之道。”

    “先生,好无聊啊。”

    九皇子年幼,不理解这样的句子实属正常,也许是她太揠苗助长了。闻皎反思了下,决定和他从身边事聊起,“殿下有朋友吗?”

    “什么是朋友?”

    在赵巽的世界里,只有美丽的母妃、卑微的宫人和偶尔出现的父皇。他疑惑的问:“什么是朋友?”

    “就是殿下的玩伴。”

    九皇子胖乎乎的小手绕着玉佩的丝绦,忽然眼睛一亮:“阿诚是我的玩伴!他在外头……阿诚——阿诚!”

    瘦弱的内侍躬着身跑进来,“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无事,只是我在替小皇子授课时提到了公公。”

    名唤阿成的公公身子更低了些:“原来如此。”

    九皇子拽着他衣袖不让走,“你带我去抓蛐蛐。”

    “殿下,您还在上课呢。”阿诚公公拉开他的小手哄道:“等殿下上完课,奴带殿下去玩蛐蛐可好?”

    “不要!我现在便要去!”

    “殿下,您现在在上课。若是再如此胡闹,闻皎只能惩戒你了!”

    九皇子看了眼闻皎,他还从未见谁对他这般无礼,不仅没觉得害怕,反而抄起桌上的毛笔便扔向她:“你是什么东西!敢管本皇子的事。”

    阿诚连忙躬身捡笔:“小皇子众星捧月惯了,闻大人见谅。”

    说着,捧起毛笔放到桌上。

    小皇子已跑出了书房,闻皎伸手去拉,被他猛地用力推开。

    “殿下,您等等奴。”

    教导孩童不是件容易事,教导天子的孩子更不容易。别看赵巽身子小,跑起来却连闻皎和阿诚两人都追不上,他撒欢似地跑向国子监大门,一个未注意便撞上了进来的人。

    跟在太子赵钺后面的护卫拔出佩刀,怒目瞪着来人,“大胆——”

    赵巽吓得瘫软在地,随后跑来的阿诚赶紧跪下来:“太子殿下千岁——”

    他行完礼,慌忙拉着赵巽,“殿下,快叫兄长。”

    闻皎晚一步赶到,也蹲下来行礼:“微臣闻皎,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看着瘫软在地上的幼弟,俯身看着他,面上是温和的笑:“巽儿,不记得大哥哥了?”

    九皇子挣开他的手,慌忙躲到阿诚的身后。

    赵钺嘴角的笑顿了下,直起身看向赵巽身后半跪的闻皎,“都起来吧。”

    太子的声音琅琅似玉石相击,闻皎看着他冲自己颔首,也回了个笑。

    “闻大人在大理寺还适应么?”

    “承蒙殿下厚爱,闻皎十分喜欢大理寺。”

    “常闻大人才智过人,再观大人断案深仁厚泽,正是我朝所需的,不怪父皇器重你,孤也欣赏不已。”

    “微臣谢太子殿下称赞。”

    太子与她寒暄了几句,想起要办的事,温和的道:

    “孤还有事,先行一步。”

    入秋后,天气渐转凉,闻皎趁着休沐的日子往东市置办秋冬的物件。

    长安比魏城更北,冬季漫长而寒冷。闻皎身子骨单薄,买了许多棉花。

    棉花铺旁,是一家卖奴隶的店铺。

    自担任大理寺正以来,她的俸禄已足够使奴唤婢,大理寺事务繁忙,她总是没时间打理院子……

    这么想着,闻皎已经迈入了店铺中。

    店主瞧她身上的长袍料子不一般,连忙迎上来:“公子,要买奴婢还是小厮?”

    “家中缺个洒扫的杂役。”

    “贵人往里请,有几个牙口好的,是干活的好手。”

    帘帐一掀开,臭味扑鼻而来。

    腐烂的气味、血腥气和排泄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闻皎忍住作呕的冲动,打量室内的人。

    分成上下层的笼子排成两排,笼子里的人或惊诧或恐惧、害怕,或是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就像……被挑选的动物。

    闻皎更想作呕了。

    “公子,可有中意的?”

    闻皎的目光落在上方第三个笼子里,男人有一双浅色的眸子,在火光映衬下似琉璃一般,面色像火一样红,嘴边是整圈的络腮胡。

    店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连忙介绍道:“您瞧这小子面色多红润,不过性子不好驯,转手好几次,又到了我手里。倒是有个斗兽场子瞧中了他,与我说昨日来买,今天也没来人。公子,要不再瞧瞧别的?”

    “不,就他。”

    “那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这奴隶跑了,我可管不着。”

    “那是自然。”

    店主吩咐手底下的人将奴隶放出笼子,给他脖子系上铁链,又加了副脚铐,这才将铁链的一端交到闻皎手上。

    闻皎牵着那条铁链走出了奴隶店。

    那个被她买下的奴隶步履瞒珊的跟在她身后。

    他闻到胡饼的香气,贪婪地闻着那股味道,肚子发出连串的咕噜声。

    闻皎回头看他。

    她怀中还有吃剩的半张胡饼,她掰了一小半递给他。

    男人愣在原地。

    “吃吧。”

    那一小块胡饼是他在逼仄的笼子里垂涎过千万遍的食物,乍一来到眼前,他反开始怀疑真实性。

    短暂的怔忪后,男人抢过胡饼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他太饿了,太想吃胡饼了。

    胡饼只有两口,很快落尽了他的肚子,男人回味着口腔里的胡椒香气,抬眼打量施舍这块东西给她的人。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眼里却含着笑与悲悯。

    闻皎放下了连着他的铁链,“如果你愿意跟着我,我会给你一份月钱,把身契给你。如果你不愿意,就带着他走吧,只是在长安讨生活并不容易,你要想好。”

    她递过来一张纸。

    那张能决定他身死,决定他自由,决定他尊严的纸。

    薄的像蝉翼,不需费多大的力气便能撕碎,可偏偏是这张纸,让他无数次的逃脱和反抗都变成徒劳。

    如今,轻飘飘地吹到他手上。

    男人缓缓接过。

    那张纸被斜阳照着,染上了阳光的温度,是一种活着的气息。通过与那张纸接触的指尖,那种鲜活的气息传到他的脊背里,少年佝偻着的腰有了支撑,生气顺着脊柱爬上他的脸。男人的眼神里,凶光略淡。

    “你叫什么名字?”

    他吐出一个名字,却是突厥语。

    闻皎只能用语音相近的汉字重复了遍:“契力?”

    汉语那奇怪的音调和突厥语截然不同,勉强可以分辨出他的名字。

    男人想到刚才的胡饼,含糊地应下。

    “做饭洗衣和洒扫是你每日要做的事,另外我的房里不需要你收拾。”

    这胡人生的人高马大,却不是个会干活的,连做饭也不会。

    闻皎叹了口气,教他如何做粥。

    “先将米淘洗一遍,去除里头的小石子。”她将淘米水倒入备用的木桶中,“淘米水都留着,可以用来洗头。用完饭,你自己去洗漱下吧。”

    契力狐疑地看着奶白色的水。

    “水盖过米两指煮沸就行了。”

    闻皎生起火,将铁锅放到火堆上。

    “你不会讲汉话?”

    “唔。”

    她的声音异样的平和,契力想起部落里年迈的巫女,她也是那样说话的,只是更沙哑,更苍老,像是穿透了千年时光而来。

    阿哥说汉人狡猾奸诈,这个“买”下他的汉人似乎并不如此。

    至少现在,他看起来挺友好的。

    火堆噼啪想着,蹦出火星子,暮色四合之后,他能瞧见的只有火堆和火堆后边的汉人。

    黑夜遮盖了周遭的一切,他仿佛置身草原。

    契力忍不住抬头看向天空,四四方方的庭院,四四方方的囚笼。

    没有银河如带,没有星辰无边,只有那一轮明月,和草原无二。

    “你在想家吗?”

    契力点头。

    他想念草原丰茂的水草,想念成群的牛羊,想念阿哥,想念那面上晕着斜阳的姑娘……

    “往后攒够了钱,你就回家去吧。”

    他想问,你不要我做奴隶了吗?

    可是他只会突厥语,契力只能震惊地看着眼前人。

    她一点也不坏。

    闻皎的眼底划过落寞:”我也想家,只是我的家回不去了。”

    清新的米香溢出锅盖,契力的肚子又叫起来。

    他看着火堆后的人隔着抹布包住锅盖,掀开了盖子。

    奶白色的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闻皎搅动木勺,那香气和水汽缠绕在一起,钻进他的鼻尖。

    “明日早上我要出门,我留一碗,剩下的你吃了吧。”

    闻皎轻吹着粥,握着木勺送进嘴里。

    她从怀里掏出剩下的胡饼,小口小口地吃着。

    契力看的眼馋,他端起碗猛地喝了一大口,滚烫的粥落在舌尖,烫的他一口吐回碗里。

    “拿着勺子刮碗沿的。”

    闻皎脸上有了笑意,她青玉色的手指拨着木勺,刮起一层薄粥,动作优雅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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