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芸轻笑，她说：“我知道。”

    她带着几人往内厅走去，无处不在的潮湿的水气以及时不时传来的腥臭味让江润微和丰宜年两个人都觉得有些难受，即便他们是修道之人，身上有着法术，对普通人来说的一些无法忍受的东西他们都能够接受，也正是如此，如果不是他们而是肖家夫妇或是府上普通的侍女来到这里，也撑不到多久。

    江润微此时还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他只是皱着眉努力忽视这种难受的感觉，丰宜年却已经知道了为什么粼霜会说肖芸死后的瘴气能够杀掉全城的百姓。

    他咳嗽了一声，强行忍下自己身体上的不适，也没管自己的话是否会让肖芸感觉到冒犯，他直接问肖芸：“肖姑娘，你的侍女已经死去了吗？”

    他的话确实冒犯，只是这一句，就让江润微感觉到诧异，在江润微眼中，他的师兄是个极其照顾她人看法的人，如此直接地点明肖芸侍女的不正常是很少见的事情。

    可是肖芸并没有生气，在粼霜这几次见到她，她总是这幅温和的样子，既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也没有其他的什么坏情绪的体现，即便是在说到曾经不愉快的事情之时，她也只是感叹。

    粼霜甚至不觉得那个时候她会生气，似乎对她来说这些都不是什么值得生气的事情。

    “是，墨画早已死去，那不过是我们的法术幻化出来的罢了。”肖芸引着几人来到内厅，她请几人坐下，却只有粼霜毫不在意地坐在凳子上，江润微和丰宜年都站在桌子旁看着肖芸，他们有很多的话想要去问，搞清楚肖芸现在的情况才是他们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墨画笑意盈盈地端来茶水，她为众人奉茶，肖芸替粼霜倒了一杯茶，粼霜也不拒绝，她记得肖芸这里的茶水很是好喝，比她在江润微住的院子里喝的茶水好喝多了。

    粼霜一幅什么都不在意的轻松样子，肖芸看起来也丝毫没有什么担心的情绪，她们一个是事件的源头，一个告知了他们肖芸死去的严重后果，可是现在好像什么都与他们无关，只有两个道士在这里严阵以待。

    秋日的太阳并不热烈，比起江陵刚刚离去的暑气，邱城要更加寒冷一些，今日不仅是那诡异的湿气，还有雾气围绕在天空与太阳身边，让人们都感觉黏糊糊的。

    肖芸身边更是如此，她带着面纱只露出额头和一双眼睛，她知道几人的来意，也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她并非不心急，只是无能为力而已。

    在遇到秋凌柏之后，肖芸也曾度过一段愉快的时间，那是在她身体虚弱之后唯一的快乐的日子，她可以出府，也可以做很多事情，虽然这种快乐无法与家人分享，但她依旧为自己仿佛变得与正常人一般快乐。

    只是这一点愉快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丰宜年对于法术的研究要比江润微多的多，对于肖芸的情况，他在见到肖芸之后便有了好几种猜测，可是还是需要和肖芸求证，而肖芸看起来也很配合，应当不会隐瞒，他坐了下来，面对着肖芸问：“肖姑娘，你知道自己的情况，所以才会让小儿鬼缠着肖小公子是吗？肖小公子高烧不退，名医也无法医治，随后你向肖老爷来江陵求助，于是我和润微来到了这里。”

    肖芸摇摇头：“并不是我让小儿鬼缠着肖铭，而是小儿鬼贪图他的气运，加上我在府中，那些鬼怪在我身边似乎会变得更强。”

    “可是现在府中却没有其他的鬼怪，若是鬼怪呆在你身边可以变强，那些鬼怪应该会趋之若鹜才对，肖府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平静。”

    肖芸抬眼看向站的笔直的江润微，他说的话确实没错，可是世间的事物总是在变化的，比如她就在一步步迈向死亡，比如她的弟弟曾经迈向新生。

    “江道长。”肖芸开口道：“你对鬼怪妖物的气息敏感，应当也能察觉到我已不是人，自然也不会像曾经那样，用自身去温养鬼怪，因为我本身就是鬼怪。”

    丰宜年明白她的话没有什么问题，他也不再说无关的话题，而是直接问肖芸：“肖姑娘，你对自身的情况是否也是了解的，你可知道你死后会造成的后果？”

    “应当是知道的吧，她都想让我去杀了她，也就是想让我去帮忙解决这件事情。”粼霜插话道。

    她其实觉得这一切都没什么意思，无论是已经没什么好闻气味的肖芸还是这里发生的一切，她虽然入世不久，可是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化形，修仙天赋极高，并且除了修炼也喜欢研究那些法术秘法，肖芸死后的瘴气她也知道如何化解，只是这里除了她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人能够去做到。

    但是她并不想要帮忙，肖芸和秋凌柏融合的秘法太过阴邪，即便是她来解决后果，也会让自己元气大伤，她不靠人类修仙，自然也不在乎人类的生死。

    当然，如果微微求她的话，粼霜觉得也不是不可以思考一下，毕竟她来这里跟着江润微也是为了还恩。

    肖芸道：“我知道我死后的后果，也知道我并无几日可活，那小儿鬼虽不是我招来的，却是我强行留它在此，我愿意见二位，只是想请二位帮我做一件事，若是二位愿意，我会将一切告知二位。”

    丰宜年没有直接答应，而是让肖芸先说要他们帮的忙是什么，肖芸道：“道长会捉鬼驱邪，可否帮我将后院的那口井毁掉？”

    江润微早晨还想要去探查那个院子里的情况，肖家夫妇肯定是知道那个院子的存在，井中打捞出了尸骨一事他们似乎也没有在意，也许是因为是大户人家，见多识广之故，可是江润微总是觉得有些蹊跷。

    “为什么？”

    “虽然凌柏已经与我融合，可是他此前一直被那口井束缚，若是能够毁去那口井，对于我和凌柏来说都是一件幸事。”

    粼霜奇怪地看了肖芸一眼，她的神色未变，仿佛她说的就是实话一般，粼霜想了想，肖芸确实没有说话，她只是没有说全。

    丰宜年沉声道：“好。”

    江润微也没有再继续问什么，封印那口井对于他们来说应当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他们答应了肖芸这件事情，按照约定，肖芸便要将一切和盘托出。

    肖芸知道粼霜和和他们这几日一直在一起，也知道之前自己对粼霜所说的那些事情她应当也和江、丰二人说过，便没有再重复叙述，她想要告知他们的信息早就已经想好怎么去说，在为粼霜续了茶之后，肖芸才开始叙述自己变成这番模样的原因。

    肖家在邱城是独一无二的大户，虽然树大招风，可肖家夫妇为人和善，广做善事，加之做人有道，因此一直没有引来什么祸害，即便是当地的官府也敬他们三分，曾经肖芸出生都会死后，天降神女的说法也让肖家多了一层庇护。

    直到肖铭出生之后，肖家在邱城的名望才达到了顶峰，很多人都以为是因为肖家夫妇有能力，肖芸也那样觉得，可是那之后她的身体便一直孱弱，父母对于她的态度也总是敬重有余，疼爱不足，那态度并不像是对待亲生女儿的态度。

    直到后来，她在那口水井边着凉，病的很重，她感受到的也不是父母对子女的爱与担忧，而是另外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她们担心她会就此死去，可是却是为了其他的目的。

    在她的要求下，肖善磊命人将秋凌柏的尸骨下葬，也将墨画的身契给了她放她出府，肖芸便安心养病，在好些时日之后她才恢复了些，勉强可以下地走动。

    她的身边多了好几个侍女，她记得这几个侍女平和都是呆在她的娘亲身边，她当时并没有多想，好些了之后，身边却也没有了亲近的人，肖芸连再去那个小院子也无法做到，不过有一天她在院子中忽然听到了一个男声，正式曾经入她梦境的那个水鬼。

    肖芸还记得那个水鬼虽然落魄，姿态语气皆很潇洒，便随着那声音又走到了小院子中，一路上没有其他人，肖芸便想着是否是秋凌柏的能力，她没有问过这件事情，她又走到了那口井边。

    井没有被填上，虽然秋凌柏的尸骨已入土为安，可他依旧是冤死在井中的水鬼，找不到下一个替死鬼，他便会一直呆在那里，肖芸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找一个替死鬼呢，毕竟他是水鬼，会做这种事情才符合人们的想法。

    人们对于水鬼的态度便是如此，就像一把头顶悬挂的刀，即便悬挂着它的绳子绑的很紧，刀也未开刃，可是人们依旧会害怕他。

    秋凌柏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他不说，肖芸却已经知道秋凌柏的意思。

    他们其实是一样的人，即便身陷囹圄，也不会去怨恨、伤害其他人，无论是秋凌柏还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