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暗恋

    本章时间线:1936.9-1936.12

    本章又名:圣彼得堡旅游攻略

    大熊软糖出没!苏联版的约会逛街看电影,我一不小心就写了1w+

    —————————★—————————

    【1】

    秋日晌午,士兵们都在享受午后难得的休憩时间。列宁格勒红军营静寂无声。

    你怀中抱着一叠由牛皮纸袋封好的文件,快步走在林荫道上。巴达耶夫仓库的改建早在三个月前就全面开展,这些牛皮袋中的文件大多属于机密,亦或者有着极高的执行权限,几乎完全覆盖了列宁格勒城区内所有的后勤设施。

    首先,仓储建筑追加了契合新时代的防空设施,燃油、煤炭等易燃的战略物资转入地下,以提前应对现代战争中破坏力极大的战略空袭。其次,你组建团队重新规划列宁格勒城内的物资配给路线,给出的理由是与对标莫斯科,但暗含着为战时物资再分配做铺垫的野心。

    最后是增设“民用”雷达与无线电设备的提案,英国人在1936年初发明了雷达,你自然不会漏掉如此重要的科研成果。[1]

    除了这些已经开始建设的项目,你还让伊利亚秘密签署了大量战时动员的文件。你实在记不得列宁格勒是什么时候被围城的,但补给线被切断之前,至少有半个月的缓冲期。一旦德军对列宁格勒发起进攻,这些文件会以最高命令的形式生效。

    这些文件正安静地待在那只牛皮袋里。你正在去找伊利亚·布拉金斯基签字的路上。

    从最初的瞻前顾后,到现在的大刀阔斧,你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成长。刚开始的时候,伊利亚总会与你开个小会探讨,纠正一些错误,再给出合理的修正意见;而随着你不断成长,他逐渐提不出意见了,到最后基本只是看一遍文件,随后爽快地签上大名。

    你是第一次如此接近“权力”本身。

    仅仅四个月,你就明白了“权力是毒品”这话的深刻意义。

    上辈子,你就一美利坚臭打工的外籍科学家,手握资本的人去哪都日子好过,普通人起码有出入国境的自由。至于你……很难说你不是被美国软禁,总之,你能掌握的最大权力就是拒绝入美籍。

    只有真正接触了,你才知道这让千百年来无数人前赴后继的“权”,究竟是什么东西。

    只要一句话就能调动千人万人,只需要一份文件就能让高楼拔地而起,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让其它人低声下气、阿谀奉承。

    伊利亚评价你对权力具有很好的适应能力与抵抗力,或许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他才能信任你的决策。

    权力的滥用源于欲壑难填:更美好的生活、更优质的性资源、社会的仰慕、主宰他人命运的快感、漫长的生命……社会是人与人关系的总和,个人价值的实现往往需要社会和群体的认可。

    而认可的程度永远是一个无底洞。

    更美好的生活?那些平凡却幸福的记忆早已成为了过去式,再金碧辉煌的殿堂也弥补不了空虚与孤独。

    更优质的性资源?或许是苏维埃和美利坚的大帅哥拔高了你的审美阈值,虽然动手是万万不敢的,但看腻他俩之前,你觉得你不太可能对普通的小伙子产生兴趣。

    社会的仰慕、主宰他人命运的快感?不得不说这两个东西的确致命,但你对未来历史的掌控感抵消了野心,没有什么比掌控未来更让人感到满足。知道越多,能力越大,责任越重。

    于你而言,有太多事情高于其他。

    想来想去,你一度觉得自己有朝圣人靠拢的趋势;但再一琢磨,这圣人的头衔着实讽刺,不过是命运愚弄下的走投无路。

    摆是不可能摆的,总归还是得卷一卷。

    你终于走到伊利亚的办公室前,敲门,听见里边传来一声“请进”再推门而入。

    “同志,这就是最后一批文件了!”你把牛皮袋往桌上一放,连带着心情也有些轻松。这意味着你这整整6个月的连轴加班终将告一段落,给自己放个小假,你又将投入更严峻的新目标里。

    伊利亚·布拉金斯基今天难得的没穿军服,你真心馋他穿军礼服,但换下军装的他仿佛放下了权力,那种严肃矜持的老干部气质弱化不少——他看起来终于像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了。

    “好。”苏联人欣然答应。

    伊利亚今天似乎也是忙里偷闲,你进门时他并没有把自己埋在文件堆里,而是在看一本大部头的闲书,你甚至还看到他在转手中的钢笔玩。

    你还穿着满是灰尘的军服,于是也不敢直接坐在沙发上,只能站在窗口朝外看,无聊到数着冷杉上的松果。你看到一对金翅雀落在枝丫上,抖抖翅膀上的露水,蹦跳着叫了几声,开始与同伴互相梳理羽毛。

    你看的有些出神。

    “小同志,你下午有空吗?”

    伊利亚突然喊了你一声,你回神、转身,看到苏联青年仍熟练且机械地签着名,只是微微偏过头,朝你投来一抹目光。

    “有空啊,我下午通休。”你应了一句。

    “那我带你去看看列宁格勒。”伊利亚继续埋下头去签文件,但他说出的话却让你心脏一跳。几个月前,你曾望着远方的大涅瓦河表达过向往,你想真正走进苏联时期的列宁格勒,体验一下独特的北国风情。

    当然,你也确实只是想象一下,繁重的工作让你很快搁置了这个念头。

    整整6个月,你随伊利亚·布拉金斯基走遍了列宁格勒的每个战略设施,却唯独没做一回列宁格勒的普通游客。

    你从未想过伊利亚会记得你的小愿望。

    “我得去换件衣服。”你有些仓促地看了看身上的军服,很糙的打扮,就像是刚从战壕里爬出来的倒霉蛋。你本打算下午回房间瘫着,完全没想到会有新计划。

    伊利亚今天穿着常服,显然他对这事儿有所蓄谋。

    “你上周参加紧急会议的时候,有件衣服留在了我这里。”伊利亚右手边还有十几份文件没有签署,但他并不着急,抬头指了指办公室角落里的小木门——那儿有个小卧室,还连着一间浴室。

    你想起来了,上周四中午你突然接到上头的通知,需要马上参加一场军队内的科研会议。你那时正和伊利亚对接回善后工作,穿着一身褐色系的秋装衣裙,你本打算赶回宿舍换衣服,没想到伊利亚这竟然有符合你尺寸的女式军服。

    你也没觉得有什么,他大概是多给你定制了几套,却留了套多余的样品放在办公室的衣橱里。你知道伊利亚完全把那个小套房当杂物间用。

    “哇喔,那套衣服真的很适合这个季节。”你有些惊喜,现在换衣服就意味着马上可以出发,才十点出头,你们还能在列宁格勒的餐厅吃顿中饭。

    你穿上那件奶白色的羊毛呢长裙,1936年,苏联基本实现工业化,但日常生活用品却严重缺乏,你的这几套衣服都得上奢侈品。列宁格勒的九月很冷,均温仅有8°C~14°C,你在长裙外套了件棕色的羊毛大衣,秋天的风衣款式修身,比较好看。[2]

    你还是会按季节穿衣服的——

    那个不按季节穿衣服的人比你更早地做好了准备。

    你刚换好衣服,就看见伊利亚站在书桌前,把那叠签好字的文件塞进牛皮袋里。你推门时他正好转过身,朝你点了点头。

    你和他看起来还是在两个季节。苏联人没穿军服,甚至没穿臃肿的传统服饰,他穿着深褐色的线衣,围着那条鲜艳的红围巾,整个人被一件黑褐色的双排扣大衣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脑袋和军靴。

    身材高大,健壮却显瘦,容貌深刻、轮廓分明,发色与瞳色都偏淡,不说话的时候总带着一种忧郁气质——典型的苏联式大帅哥。伊利亚·布拉金斯基的确把苏俄革命后禁欲主义、极简主义诠释到了极致。

    这种颜色寡淡、长到脚踝、毫无设计感的大衣也就他能穿出美感了。

    “走吧。”

    眼前,大帅哥朝你伸出了他戴着皮手套的手。

    【2】

    你们在涅瓦河畔下了车,沿着河岸步行。

    列宁格勒——十余年前,一百年后,她均名为“圣彼得堡”。只有1924到1991这短暂的六十七年,她因列宁同志得到了这个意义非凡的名字。

    作为沙皇俄国近两百年的都城,列宁格勒无疑是一座文化名城。

    这里曾是布拉金斯基的心脏。你其实能把列宁格勒的城市布局完全背下来,但你还是选择跟在伊利亚身后,跟随他的脚步,慢慢走进这座城市,走进这段历史。

    涅瓦大街是列宁格勒最古老的街道之一,也是城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街,这里最老的建筑可追溯到1710年。周三并不是休息的时间,但人们正结束一早上的工作,纷纷从岗位上歇下来涌入大街小巷,用自己辛勤劳动获得金卢布[3]享受生活。

    街上行人不少,男人大多穿着深绿色、浅灰色、黑褐色的大衣与工裤,偶有几个西装革履的人行色匆匆。一些苏联女性则是街上亮眼的风景线,她们大多是家境较好的年轻人,穿着各色长裙走在街上。有的与家人、丈夫结伴出行,还有些与姐妹三五成群,聊些家长理短。

    城郊的工厂升起浓烟,将远方的天空染成低沉的铅灰色,而你与伊利亚头顶的天穹却蓝的剔透。白云的影子投在涅瓦河宁静的水面上,有凫鸟掠过。

    俄语,俄文,苏联人。

    汽车,烟囱,重工业。

    列宁格勒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之一,你在这座工业城市的核心见不到现代化的建筑。你与伊利亚走过巴洛克式、洛可可式的建筑群,浓郁的色彩对撞,富丽的装饰排列讲究,呈现一种动态的美感。在这里,你能见到帝俄时代的余辉,亦能体验到十月革命带来的新风。

    北国人钟爱热烈温暖的色彩,米色与黄色的墙壁如晨光般明亮,绿、红、天蓝的色块点缀在穹顶之上。分明是脚踏实地的苦寒国度,你却觉得自己误入了一个童话、或者一场梦。

    伊利亚尽地主之谊,带着你走进一家苏式餐馆。事实上,你已经在这一年里吃惯了俄餐,但列宁格勒面朝波罗的海,其饮食文化也与莫斯科大相径庭。

    俄式正餐通常是三或四道菜,第一道是汤,第二道是主菜,第三道和四道是茶点。

    “你吃的惯鱼子酱吗?”

    伊利亚端着餐盘,和你排着队一点点朝前挪。1936年,苏联的衣食住行是二十一世纪难以想象的,这里所有的餐馆都是国营,也不存在点菜与服务生,你更愿意称之为苏联式“食堂”。劳动人民从架子上取下符合自己口味的食品,到前台结账,再找座位享受自己的午餐。

    直到苏联解体,这里都几乎没有私营餐厅,更没有那些极尽奢华的高档餐厅。

    “我没吃过,也许可以试试……?”你边迟疑着边往餐盘上放了碗红菜汤,蒸腾的热气温暖了你的身体。

    “但会不会有些奢侈浪费。”

    苏联是鲟鱼鱼子酱的最大生产国,鱼子酱有着“黑色黄金”的美名,这可是与鹅肝、黑松露齐名的美食。你对这种高档食材的印象停留在“贵”这个字上,完全没想到自己能在食堂里吃到。

    “不是伏尔加河口的野生鲟鱼,只是普通的鱼子酱,苏联人民都能买到。”伊利亚伸手,从冰柜最里边掏出一只木碗,放在你的餐盘里。一颗颗乌黑的鱼子安静地躺在碗里,在灯光下格外剔透。

    “……今天我结账。”苏联人背朝着你,突然语出惊人,差点把你盘子吓掉。

    “苏维埃是按劳分配的社会,你创造的价值远超这些。”

    他又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但你多少是有点听不进去了。天知道你是如何把肉排、通心粉、蛋糕放进餐盘里,等到你脱离某种奇妙的状态,伊利亚甚至已经付完钱,让你AA的计划彻底流产。

    鱼子酱与香槟堪称绝配,伊利亚知道你不愿喝太多酒,他甚至没给自己拿伏特加,摆了明今天要给你陪酒。

    你确信你的大脑已经停摆,支撑着你身体的只剩本能。

    “这个……真的很好吃。”

    鲜嫩爽滑的鱼子在你的口腔中跳动着,你一口咬破鱼子,又浅抿了口香槟,鱼子酱的油脂味被酒液的酸涩冲淡了,独特的口感征服了你的味蕾。

    坐在你对面的伊利亚·布拉金斯基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浅的笑容,他罕见地外露情绪,因你的赞美而愉悦。青年单手撑着面颊,不看你,但那双红眼睛却专注地看着你们投窗户上的影子。

    他从未如此像一个普通的年轻人。

    你又感到有点热,立马低头灌了口红菜汤,让那微辣的口感给你冷静冷静。

    除了鱼子酱,列宁格勒的冰淇淋亦受无数苏联人民追捧,天天在苏联军营啃黑面包的你相当期待。

    你当然不是没逛过街,但有个布拉金斯基陪你逛街可是全新体验。

    刚开始你完全是拘谨的,甚至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街上有不少小情侣,女孩总会亲昵地挽着男伴的臂弯。市中心的人流量很大,你们被人流裹挟着往前走,几次差点被挤开;伊利亚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你感到他朝你靠了靠,伸出手臂环在你的背后,他小心翼翼地不碰到你,却替你挡开拥挤的人流。

    这种分寸感极强的小动作……

    不管谁顶得住,反正你是顶不住。

    人流把你们挤得越发贴近,那些拘谨与担忧随着距离的缩短消弭。你与伊利亚走过一家家店铺,苏联的商品算不上琳琅满目,却是供量充足、价格实惠,很少有人会在这个国家吃不上饭。

    你路过一家售卖木工艺品的店铺,又远远看到一家卖鱼制品的小店。西伯利亚广阔的大平原有着丰富的森林资源,正因此,斯拉夫人钟爱各式各样的木制玩意,大到宫殿建筑群,小到玩具和装饰品,他们还喜欢给木头涂上鲜艳的颜色。

    “我想给实验室的孩子们带些礼物回去……”你向伊利亚投出征询的目光。但高大的青年似乎并没有意见,他甚至帮你挑了几个工艺品,边给你讲解木工工艺的历史,边告诉你哪个物什的做工最棒。

    你的实验室里有八个学生,三个中国人,其余五个是苏联人和欧洲人。小王喜欢新奇的小玩意,北京人爱美食,东北的孩子过得最苦,你想多给她带点好吃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你一不小心买多了,抱着三四个袋子在大街上陷入迷茫。

    你们往冰淇淋店的方向走,你倒不是拿不动袋子,只是毛家的东西分量足,袋子也大,在人头攒动的街上有些不方便。

    在你被行人挤了第三个趔趄后,一只手托住了袋子的底端,伊利亚扶住了你怀里拥挤的袋子,随后非常自然地往他的方向一接,眨眼间,你怀里的东西就全到了他的手里。那些袋子乖乖地待在他手里,而他乖乖地跟在你后边,当一个安静的货架。

    你愣愣地转头看向他。但苏联人不看你,就看着前方,也不说话。

    你有些摸不准情况,也摸不太准伊利亚的想法。微妙的气氛一直延续到冰淇淋店,你让他在原地等一会,光速逃离现场。

    穿着长风衣的青年站在路边,他沉默地看着街上来往的人流,突然,他的衣角被轻轻地扯了扯。苏联人低下头,只见一个穿着褪色的绿裙子的女孩拽着他的衣角,怀里抱着一束盛放的向日葵。

    “大哥哥,买一束向日葵吧,只要几个戈比。”小女孩只到伊利亚的腰间,于是努力地踮起脚,捧起手中的花束。

    “送给在那边买冰淇淋的姐姐!”

    苏联人对向日葵有着赤诚的喜爱,金色的花朵永远面朝太阳,温暖、热烈、充满生命力,这是北国人美好的希冀。二十一世纪,总有人错把向日葵当成俄罗斯的国花,但实际上,俄国并未继承前苏联对向日葵的热爱,他们更偏爱洋甘菊。[4]

    于是当你买好两支冰淇淋,回到原地时,正看见伊利亚·布拉金斯基站在原地,而他的怀中多了一小束橙金色的向日葵。

    显然,他没手拿冰淇淋了。

    “你快吃,它快要化了!”你感到冰凉黏腻的液体顺着指缝朝下滑,一下子急了,踮起脚就把冰淇淋怼到苏联人的唇边。似乎是有些着急上火,你的动作大了些,一不小心在伊利亚唇角留下了大片的冰淇淋痕迹。

    他大约是被你突袭的有些发懵,半天没缓过神,任凭脸上的冰淇淋化成白水,又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一口。

    “你……你先把袋子放地上。”你万万没想到会出这么奇怪的事故,急忙让伊利亚放下手里的东西,把他的那份冰淇淋塞进他的手里,“抱歉啊,是我太着急了。”

    “不。”

    那束漂亮的向日葵突然被举到了你的眼前,你有些错愕,而送花的人却撇开头看向其它的地方,不去看你。

    一阵风恰好吹过,撩的那束向日葵轻轻摇晃,如此带有小布尔什维克色彩的花象征太多东西,你搞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你只是伸手接过那束花,跟从内心露出一个笑容。

    是最简单却又最奢侈的快乐,是心照不宣的偷来的幸福。

    “谢谢,我很喜欢。”

    你看到青年的脸又从耳根开始发红,他从地上拎起袋子,一口口咬着手里的冰淇淋,仿佛发泄一般。秋风吹不去他耳廓上鲜艳的红色,你实在是第一次碰到如此内敛的大帅哥,但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说不明白,不说又太遗憾,更进一步又太荒唐。

    你们顺着大路,穿过王宫广场,你抱着那束向日葵走在伊利亚身后,他的步伐似乎有着独特的节奏与线路,你就干脆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直到冬宫——[5]

    十九年前,列宁领导的革命正沿着这条路攻入冬宫。你想,你分毫不差地重走了这条鲜红与信仰染红的路。

    你们沿着金色与薄荷绿的墙壁朝前走,逐渐西沉的太阳在窗棂上留下固执的影子。你怀中的向日葵被夕阳照的通红,几乎与冬宫上飞扬的苏维埃国旗一般颜色。1917年,走在你身边的人就在这里涅槃重生。

    夕阳西下时,你们正好走回涅瓦河畔。

    你学着伊利亚趴在河边的围栏上,却因为身高而没有他那样从容。你们背靠着帝国艺术学院——百年后,这里是世界闻名的艺术天堂,列宾。[6]

    夕阳从你们的右手边照来,风吹起你的长发,也吹散了伊利亚·布拉金斯基的刘海。光影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晕染出一种独特的质感,他前所未有地融入了黄昏的列宁格勒,就仿佛他从未从画中离开过。

    “嘿!同志!我可以画您吗?”

    你听到有人朝你们呼喊,不远处有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人朝你们摆了摆手,他背着画板,手里提着一只小板凳,大步朝你们的方向赶来。你看到他热切地盯着伊利亚,仿佛看到了世上绝美的景色。

    你看到伊利亚点头,正准备退到一边去,那位拿着画板的青年人却制止了你,他笑着朝你眨了眨眼睛,说着:“您和您的向日葵也是这幅画作重要的部分,如有冒犯……”

    你摇头。

    “靠近一点,你们太割裂了,还得笑一笑。”你和伊利亚并肩站着,那画家却还有些不满意,分明是他突然要求给你们画肖像,他却突然变成了挑挑拣拣的甲方。

    “年轻人呀,就要趁着年轻。”

    可是,你们都不再是人,也不再年轻了。

    但这一刻,也许你真的想做一个普通的年轻人。

    不等伊利亚动手,你朝他在的方向跨了一步,瞬间拉近距离,你的黑发轻轻飞起,几缕发丝与他的大衣纠缠在一起。你闻到新雪与西伯利亚落叶松的浅香,这意味着你们已经足够近了。

    一只手越过你的后背,搭在你的肩头,随后用不容忽视的力量搂住你,把你往他的方向又带了带。

    时间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好像只过了一瞬间,又好像度过了一生。

    “已经足够了,同志们,你们已经住进了我的脑袋里。”随着画家的呼喊,你感到肩头的那只手撤开了,有些空荡,也有些冷。

    “这是属于你们的油画,记得一周后来帝国艺术学院找维克多·米哈伊洛维奇·奥列什尼科夫。”[7]画家朝你们挥挥手,继续自己的创作,“年轻人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没有苏联人会错过今晚的《胡桃夹子》。”[8]

    在苏联,或许“请你看一场芭蕾舞剧”就等于现在的“请你看一场电影”,这个充满奇迹的国度将芭蕾舞、歌剧等高雅艺术变成了全民的爱好。

    马林斯基剧院,基洛夫芭蕾舞团,那些艺术史上熠熠生辉的名词成为了现实。你还捧着那束向日葵,和伊利亚并排坐在观众席的最前排,冰上芭蕾的舞台升起氤氲的雾,将现实与童话的界限模糊。

    女孩在圣诞夜得到了一只胡桃夹子木偶,夜晚,胡桃夹子变成了一位英俊的王子。列夫·伊凡诺夫的编剧带着荒诞的童话色彩,柴可夫斯基的弦乐震撼而温暖。

    斯拉夫人太爱童话了,你想。

    女孩与王子骑上木马经过雪国,他们拿起武器,将来犯的老鼠大军斩落马下。没有人能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糖果王国的大门缓缓打开。你认出了西班牙舞、阿拉伯舞与中国舞,这对应着巧克力、咖啡与茶,钢片琴的乐声如泉水叮咚。

    你想认真地看歌剧,但你到底还是没忍住,在中间休息时偷瞄了一眼邻座,却尴尬地对上了一双红眼睛。你感觉舞步与乐声都褪色了,渐渐离你远去,不断变换的光线下,他似乎靠近了你一些。

    女孩与王子在糖果王国度过了梦幻般的一夜,他们在精灵的簇拥下跳起作为结婚仪式的双人舞,不知不觉间,女孩深爱上了王子。

    《花之圆舞曲》的旋律在气氛达到高潮时奏响,竖琴的乐声空灵细腻,这首柴可夫斯基的杰作歌颂着女孩的勇敢与善良,歌颂着女孩对王子炽烈的爱情。

    你下意识屏住呼吸,伊利亚·布拉金斯基向你伸出手,他向你靠的越来越近,你甚至能感受到他微热的呼吸。

    圣诞晚会结束了。

    教父把纯白的披肩赠予女孩,坐着雪橇远去了。童话终究只是童话,女孩追忆着与王子度过的美好时光,怀抱着胡桃夹子。雪越来越大,冬夜越来越深……

    那只手停在你的耳畔,轻柔地将一缕不驯的发丝挽起,别在你的耳后。你后知后觉的察觉,擦过你面颊的指腹与掌心带着罕见的热度,烫的你无声战栗。

    他收回手,垂眸,坐正。

    童话终究只是……童话而已。

    剧目终焉。

    【3】

    1936年10月24日,德意志第三帝国,柏林。

    金发碧眼的高大青年走在宽敞的走廊上,夜黑色的党卫军礼服挺拔修身,银色的袖口、衣扣与腰带扣折射出冷淡的光,一根皮带从肩头出发,横过德国人的胸腹,勾勒出他有力的腰线。左臂,绣有“卐”字符号的红色袖章色彩鲜明。

    全世界最帅气的军装穿在路德维希的身上,就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制。

    意大利外交部长齐亚诺秘密访德,已与德国外交部长纽莱特达成了双边协议:德意志将承认意大利对埃萨俄比亚的兼并,德意两国将在国际重要问题上采取同一方针。

    推开会议室的门扉,外交部长的会谈已经接近尾声,路德维希对此并无异议。希特勒担心德国只身作战会影响将士的情绪,因此,地理位置接近、同为法西斯国家的意大利成为了最好的选择。

    路德维希一眼看到了房间角落站着的意大利人。费里西安诺·瓦尔加斯穿着意大利宪兵队漂亮的制服,黑色为主体庄严板正,而白色与亮红色点缀的斗篷将欧洲风实实在在地展现出来。

    他们曾见过许多次面,但如此正式的结盟的确是第一次。

    “两国的意识体,将见证我们的盟友之谊。”外交官宣布盟约最终成立。经济危机后,《凡尔赛条约》给德意志戴上的脚镣,丧权辱国的条约再也无法抑制国家与民族的屈辱,路德维希受够了这一切,德国人民的痛苦与愤怒日夜在他的胸腔内燃烧。

    费里西安诺安静地站在原地,平日里永远状况外的意大利不再露出笑容,也不再液体一样滩在桌子上打瞌睡。他站的不是很直,也依旧迷迷糊糊的半闭着眼睛,但路德维希却感受到了意大利人身上罕见的认真。

    “合作愉快喔,德意志。”费里西安诺终于笑了,他朝路德维希轻快地伸出手。

    “合作愉快,意大利。”路德维希回握住意大利的手,短暂地停了停。

    随后他后退一步,四指并拢,右手朝右前方用力一伸,敬了一个标准的纳粹军礼。

    意大利人缓缓睁开双眼,笑容依旧。

    柏林-罗马轴心,此刻落成。

    【4】

    4月,你与苏联的意识体共同踏上旅途。

    10月,你孤身一人走下了列宁格勒到莫斯科的绿皮火车。

    伊利亚·布拉金斯基在分别前给了你一封推荐信,你打开一看,可算是把你安排的明明白白。推荐信的内容言简意赅,大致意思是:他认可了你在军事后勤、科研领域的个人能力,苏联的总参军事学院建设在即,你有资格成为它的一份子。

    总参军事学院是在伏龙芝军事学院战役系基础上成立的,1940年更名为伏罗希洛夫总参军事学院。[9]

    这意味着你正在逐渐走进军方核心。

    但上军校的事得先放一放,你刚到莫斯科就要去苏联农科院拜访。瓦维洛夫与穆勒的论文已经引起了全世界的震动,你关注过国际舆论——实在要感谢美国,你看到一位阿美的农学家将你们的成果称为“社会主义新遗传学”,他大概是想打政治牌反对你们,但这却正中你的下怀。

    用西方的成功攻击社会主义的理论是行不通的,你必须塑造一个社会主义的“新理论”,以此与李森科的旧理论分庭抗礼。

    你离开列宁格勒相当仓促,除了实验数据没带走什么东西,甚至来不及看一眼你与伊利亚的画像。

    但十月的一个傍晚,你收到了一份来自列宁格勒的快递。

    拆开保护画框的纸套,你终于得以窥见那副画作的全貌。你踮起脚,将那副画认认真真、小心翼翼地挂在墙中央的位置,这里不会被太阳暴晒,也没有风雨的侵袭。

    油画上,列宁格勒烧红的夕阳与涅瓦河连城一片,仿佛要将世界燃烧。年轻的男人与女人背靠着夕阳与大河,风吹起他们的发丝。伊利亚·布拉金斯基将你搂进怀里,你那时没来得及注意他的表情,你现在却看到了……

    你从未见过他露出如此灿烂的笑容。

    你也在笑,笑得恣肆又幸福。

    油画中你抱着向日葵,而那束花早在三天前就枯萎了,你不想丢,就把他们插在床头的花瓶里。

    快递的侧面放着一个小盒子,你打开,发现在柔软的天鹅绒布中间,摆着一串玫瑰金制成的项链,在项链底端,缀着一块鎏金色的琥珀。列宁格勒盛产这种奇妙的宝石,叶卡捷琳娜皇宫中的琥珀屋被誉为世界第八大奇迹。

    你伸手抚过吊坠面,指腹微微有些阻碍,你靠近一看,发现在吊坠上阴刻着一个镰刀与锤子组成的图案。

    苏联人的艺术感和这奇奇怪怪的钢铁直男设计是离婚了吗?你失笑。

    笑着笑着,你终于还是笑不出来了。你拿起那串有着非凡意义的项链,慢慢地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压进衣服的最里层。

    本应有人为你戴上它。

    但你也知道,只是“本应”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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