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降世

    走出太虚宫时,夕醉仿若死里逃生。

    看着眼前这座雕栏画栋的雄伟宫殿,心尖忽生出种沧海一粟的感慨来。

    等到再逢浮生之际,竟恍如隔世。

    当下亦无心闲谈,由着那宫人将他们领出宫去……

    回至公主府,已是午夜时分。

    诗婉清半倚在太师椅间,以手托额,脸上隐隐透出几分倦怠。

    却仍旧强撑着,拖着困意盼女儿归来。

    知雪百般相劝无果后,故也随侍在侧。

    直到下人匆匆来报,道夕醉已入府门。二人面上这才泛出几丝喜色。

    伴随着那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知雪赶忙迎上前去。

    “雲绾……”

    似看出夕醉眉宇愁容,诗婉清正欲相问,却在瞧见女儿眼中的哀求之意后猛然噤了声。

    有道是母女连心,夕醉这番姿态,诗婉清又怎能看不出这夫妻间气氛不同寻常。

    当下也只得将满腹疑团暂且抛在一处,携着知雪去后堂休息。

    将此地留与他二人……

    夜饮过后,夕醉这才出言支开侍者,看向浮生道:

    “君之过往,雲绾已然知晓。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话音落地,如石坠春水,泛起心湖涟漪。

    浮生抬起微红的眼,神态好似劫后余生。

    然生于深渊的影子,纵使底死谩生,又如何能有选择的权力……

    踌躇半晌,浮生到底还是出言戳破了这份夕醉努力营造的宁和假象。

    “可我终归是……暗影卫”

    嗓音暗哑,几乎低不可闻。

    却在顷刻间,令满室温情一扫而空!

    闻言,夕醉只觉心中酸涩更甚。当下也无言语,只得将那微弱的希冀托付在冷清秋身上……

    仿佛间,似回到那幕——

    女子眼含秋水,俯身下拜:

    “夕醉愿如国师所言,只求大人相助我夫。”

    “成交”

    一夜惆怅,辗转而逝。

    直至天边蹙红,金盘拂雾,夕醉才在知雪的婉言中对镜梳妆。

    成群的侍者,如流云簇月,又似百花争妍。早已候在一旁,只待此时各施所长。

    倒令夕醉受宠若惊,暗叹皇家奢靡。

    隐约间,似有一道极低的细语传入耳畔:“公主有言,小心国师,此人极危!”

    待到夕醉余光扫过时,已分不清刚刚出言者究竟是谁。

    一时间,心潮起伏不定!

    纵然知晓公主好心,可溺水者得遇浮木,又如何能够冷静自持?

    浮生,浮生……

    无人注意的角落,女子如玉的指尖微攥衣袂。那褶皱下,似藏了颗孤注一掷的决绝之心!

    待到梳妆完毕,国师竟亲自屈尊而至。

    举止间仍旧是那副温润姿态,再看不出昨夜里的阴鸷深冷。

    夕醉拂手屏退众人,而后才飘飘下拜道:

    “参见国师大人”

    似收起利爪的狸奴,乖巧之极。

    然冷清秋心中知晓,眼前人的乖顺不过是为了更好的迷惑自己,以便韬光养晦。

    若有朝一日,同风起兮……

    想至此处,冷清秋嘴角微勾,而后半揽着夕醉那约素腰身,将她按在梳妆镜前。

    感知着掌下娇躯传来的僵硬之意,冷清秋眉眼微蹙,嗓间传来一声促狭的苦笑。

    “夕姑娘,在下可没有那等胆子……”话音未尽,却猛然止于唇畔。

    夕醉心生疑惑,抬眼暗自观瞧。

    便见冷清秋自怀中掏出一枚小巧精致的金色莲花,映着日光更显流光溢彩。

    见之,夕醉心中疑惑更甚。

    只因那物不是旁的,正是女儿家的花钿。国师大人倒也不解释,只自顾自地将之贴在夕醉眉心处。

    像,太像了……

    一抹痴迷自冷清秋眼底悄然攀上,炙热的欲念生生破坏了那份原本温润如玉的芝兰之风。

    夕醉蓦地用力,挣脱了眼前人的束缚。

    转身欲要摘下花钿,却见这朵金莲此刻宛若长在皮肉一般。纵使试尽百般方法,亦不能撼动分毫。

    当即回首怒目而视:“你!”

    如此无理姿态,冷清秋倒也不恼。只是含笑的盯着那朵金莲,道:

    “夕姑娘,果然是不同的。否则怎会记不得,神女眉间的金色神印。

    只可惜,纵然我寻遍墨胤王朝亦不得其物,眼下只得让姑娘以金莲相替……”

    紧接着,国师话音忽转:

    “今日早朝,在下已对圣上言明,约定亥时鹿台同鉴神女降世。

    浮生是生是死,且看姑娘是否愿意听在下所言……”

    晨曦散去,夜幕降临。

    鹿台上云雾缭绕,宛若人间仙境。

    天子携王孙贵胄、肱骨重臣相约而至……

    众人刚刚落座,便见一道流光划过九霄。而后凤鸣高台,唤得百鸟盘旋!

    朦胧间,似有人侧身倚坐在梅鹿上。万千青丝半绾,缓缓踏月而来……

    眉心金钿,迎着银辉,仿佛兮如莲绽放。

    虽是以纱遮面,却多出种犹抱琵琶的欲拒还迎来。

    勾得在场众人更加好奇那张隐于面纱下的真容……

    待到那鹿行至中央处,竟面对帝王前膝叩地,满是臣服姿态。

    此举果然引得圣心大悦,有长袖善舞者当即举杯奉承道:“这牲畜竟开灵智,足见我皇圣明,天下归心!”

    一时间,此起彼伏,尽是应和之音。

    直至帝王拂手,众人这才噤了声。

    一缕孤光落地,夕醉自鹿脊翻身而下。飒爽英姿,顿令满堂执目相看。

    千尺鹿台,笼于微风明月。清冷寒意,更衬得眼前人飘飘兮若乘风归去!

    弦乐渺渺,座中人皆如痴如醉。

    唯见云袖初甩,带起三分惊梦。

    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水佩风裳,起舞弄清影……

    其形,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月影星辉披在她身上,恰似琼华落九天。

    星宿印于坤仪,夕醉每翩跹舞至一处,便得以令所属烛火立时熠熠生辉。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点亮,绘作一副苍龙七宿的斑驳剪影!

    继而,夜空中猛然浮现出一座金色天门,孔雀自东南飞来,于其前高啼三声!

    随着那仙门缓缓展开,终露出里面的天上宫阙。

    千朵祥云、万道霞光;玉宇琼楼、五城十殿;梦幻浮华、金风玉露……

    见此一幕,有钻研阴阳之术的老臣,难耐热血,起身高呼道:

    “是白玉京!陛下,是白玉京啊!”而后疯疯癫癫,叩在地上痴痴仰观苍穹。

    听闻此言,便是帝王亦不由得屏住呼吸,生怕惊扰神迹降临。

    须臾间,天上宫阙折下一束金光,直直投在鹿台中心的七星续命灯上。

    随着烛火摇曳,空中楼阁渐渐隐于虚无飘渺间……

    “神迹!当真是神迹!”

    亲见续命灯重燃,这令已过知天命之年的帝王,大喜过望。

    “传寡人令,即日起至太后寿诞,宵禁取消!此外,邀四海使臣,一睹我天-朝风采!”

    朗声大笑过后,墨乾宸这才再度看向夕醉。

    “不愧是国师所言的神女转世,倒真令寡人大开眼界。

    不过……可否请神女以真面目示人?”

    天子姿态虽然颇有些礼贤下士,但到底君威难测。

    闻言,夕醉也只得摘下面纱……

    墨乾宸抬眼打量半晌,见眼前人生得蛾眉皓齿,娉婷婀娜。

    确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不由抚须而笑:“神女绝色,可衬我天-朝盛世矣!”

    而后落座王椅,俯瞰众人道:

    “我墨胤王朝而今得神女降世,四海升平,寡人甚悦之!

    传令下去,赤县神州免三年赋税!普天同贺!”

    “吾皇圣明,千秋万世”

    一番君臣之间的心照不宣过后,鹿台上宫娥纷涌,歌舞再起。

    然既有珠玉在前,众人难免怅然若失。

    但到底是君王宴饮,故此倒也称得上其乐融融。席间,唯有池若尘郁郁寡欢,停杯投箸不能食!

    见状,帝王拂手将冷清秋召至身侧,窃窃私语了几番。

    好不容易撑到戏已落幕,池若尘匆匆追随着夕醉的身影而去……

    却见那人此时正伫立在冷清秋身侧,泫然欲泣,口中似有质问。

    “这便是国师大人的良策?”女子美目含泪,倒有几分引人心碎的意味。

    冷清秋余光瞄到那抹绯红身影,顿时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当下略顿了顿,方才继续言道:

    “倒也不能怨我,变数出在夕姑娘那位孽缘身上。

    池大人并州事结,因先斩后奏被禁足在家。而今事已查清,圣上难免觉得有所亏欠。

    若非今夜姑娘表现得实在优秀,引得圣心大悦。恐怕浮生此事真要如了池大人的意……

    眼下虽抹了你二人的婚书,但圣上已经格外开恩,令浮生成为姑娘的暗影卫,常伴身侧。

    待到神女宫落成后,这殿门暗阖,夕姑娘欲要如何不可?”

    话落,冷清秋转身看向怒气冲冲的池若尘。眼中挑衅更甚:“池大人,在下告退”

    随即衣摆蹁跹,潇洒离去。

    国师一走,此地气氛更加剑拔弩张!

    池若尘再也压抑不得胸中燃烧的熊熊妒火,当即俯身擒住夕醉皓腕,将人压入怀中。

    无人知晓面纱落地的那一刻,他是何等恐慌!所幸圣上而今沉迷道法,倒没了年轻时的风流韵致。否则……

    心有余悸过后,便是无边怒意。

    “你竟然肯为了救他,当众献舞?”

    池二公子虽是质问语气,但若细细听来,隐隐似带着几丝难言的委屈。

    “他是我夫!”

    “呵呵~夕醉,那我呢?我算什么!你分明……分明该是我妻!”

    此言一出,惊得夕醉心神巨颤。

    难以置信的出声道:“你在说什么?!”

    当下抬眼细细地瞧着,然而却未从他腕间看到任何痕迹,一时间不由得更加疑惑。

    见夕醉仍旧称那人为夫,醋海翻波中,池若尘已无理智可言。

    “弃了他,还是我上奏陛下令人杀了他。夕醉,你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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