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清晨，空气清爽，不知名鸟儿攀在枝头啼叫个不停。
闹钟铃声划破了卧室内的沉寂。
一刻钟后，瞿意融穿戴整齐，出了院子朝着临安巷东边方向走去。
巷内时不时走过几个身穿太极马褂晨起锻炼的老人，巷口处早点铺子如往常般传来小贩的吆喝声，整个临安巷充满烟火气。
按照昨晚吴青珊口述的具体地址，不一会儿，她就在一扇绿色漆皮大门前站定。
右手轻轻叩拉几下门上的狮子头门叩，很快院内传来脚步声。
大门被人自里向外拉开，方成一手撑在门上，透过门缝打量着来人。
“你找谁？”
落入耳中的是有些粗犷的男声。
想到昨日吴青珊交代给自己那些话，方成对看心理医生一直抱有的是拒绝的态度，自己也不好直接表明自己的身份，只能见机行事。
于是，她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又生生转了个弯：“方大哥你好，我是来找吴姐的。”
“找她？她那些牌友可都是些三四十岁的人，哪有你这么年轻的？”
方成语出冷漠，脸上怀疑之意明显。
虽说来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面对方成语出刁难，瞿意融一时无语。
二人正僵持着时，高跟鞋蹬地的声音响起，一下比一下清晰，是吴青珊提着早点回来了。
“这小丫头是你新交的朋友？”方成语气中明显不悦，质问道。
吴青珊走上前，空出来的手挽住瞿意融的胳膊，笑得妩媚：“巷子里新搬来的心理医生，昨个夜里跟你说了不是？可是你答应我见见人家的。”
听见“心理医生”这个字眼，瞿意融暗叫不好。
果不其然，方成拉拽着嬉皮笑脸的吴青珊就要往家里走，另一只手重重带上了门。
眼见着门在自己眼前一点点关闭，最后连条缝隙都没给留，瞿意融未来得及开口挽留的嘴识相地闭上了。
院内争吵的声音争先恐后挤进她的耳朵。
“方成！你昨晚不是答应我了吗？难不成我们夫妻之间以后有什么事，还得白纸黑字立字据不成？”
“那是我昨天喝醉了，喝醉了的话也能算数？况且你是想着法子从我口中套的话。”
“好啊，你巧舌如簧我说不过你。”
“哪敢啊，论口舌谁比得过你，吴青珊？”
见况，瞿意融默默叹了口气：棘手啊，实在棘手。
只能慢慢来了。
院内争吵声逐渐微弱，随着铁门打开的声音，吴青珊身子透过门隙凑近自己，一脸歉意。
“实在不好意思啊小妹，怪我没跟他商量好，害你白跑了这一趟。”
“没事的吴姐，既然我见到了方大哥，就算迈出了第一步。”瞿意融忙摆了摆手。
确实，早上这一出并不是一无所获。
至少她了解到方成一些外露的性格。
比如说：敏感、多疑、暴躁。
据她就业后的经验，这些看起来不足轻重地发现，都是治疗患者历程上的进展。
和患者交流，更是必不可少的。既然现在达不到这一点，对方拒绝交流，那就慢慢来。
她要做的事情，就没有半路退缩这一说。
计划有变，瞿意融只好驱车去工作室。
-
傍晚，接待完最后一位患者，比平时下班时间晚了半个小时。
提包下楼，感应到脚步声，楼道顶上的感应灯兀地亮起，瞿意融的影子被拉长投在地上。
下楼之后，去露天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启动引擎。
她开车驶出停车场时，无意间瞄了眼后视镜，发现刚刚停在自己旁边停车位上的那辆黑色轿车恰好也开始启动。
“好巧”，瞿意融暗自嘀咕。
转念一想，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起来——
刚刚自己下楼并未注意到附近有人，所以，这辆车车主一直待在车里？
这一想法刚出现在脑海中，立马就被瞿意融摇了摇头排除掉，怎么会这么巧，或许是自己没注意。
像是为了打脸自己的否定——直到车子开到回家路上必经的第一个十字路口，红绿灯过后左转通行时，那辆黑轿车仍跟在距自己五十米远的地方。
这么巧？
瞿意融心中隐隐不安。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加强了她心中的不安。
一连三个红绿灯，这辆车一直跟在自己车后不远处。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像是为了引导自己的思路朝某个方向汇聚，昨晚在临安巷关于那奇怪脚步声的记忆猛地浮上瞿意融脑海，给了她当头一棒。
不可置信与巨大的疑惑过后，是紧张与不安。
自己刚来梅阳不久，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在工作中，往来的人也只是患者和要好的朋友，哪来的时间跟别人结仇？
倘若无冤无仇，这疑似跟踪自己的人又是何出此举。
况且根据这人毫不避讳跟踪自己的行为，看得出来那人根本不怕自己。
或者说，这人这样光明正大跟踪自己，有一部分目的是想让自己感到畏惧。
疑惑与不解冲昏了头脑，等到回家路上最后一个红绿灯，瞿意融才发现那辆黑轿车早已不见踪影。
方才只顾推测，一时忘了关注那辆轿车。
悬着的心稍稍放松，她意识到或许是自己太敏感了，一个碰巧顺路的车竟然让自己在脑海中臆想出一堆莫须有的事情。
只是不知为何，她心里那种不安感始终无法完全褪去。
怀揣着这份不安感安然无恙的到家，手机接收到网络连续弹出几条消息。
除了几个app推送的新闻，还有来自刚加上好友没多久的吴青珊发来的消息。
【青山：小妹，我跟大成死皮赖脸商量了一天，他答应可以跟你简单谈几句，但是他坚持说他没病。你等会下了班方便过来一趟吗？】
看到消息发出的时间，距离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
等不及先吃饭，此次机会来之不易，瞿意融放好背包直接赶去吴青珊家里。
和早晨不同的是，这次敲门之后是吴青珊来开的门。
进到院子里，瞿意融借着月光打量了下院内的结构。
吴青珊家里的房子是普通的二层自建房，阳台安装了落地玻璃，整个院子打扫得还算干净。
客厅内，方成翘着二郎腿，倚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捏着遥控器换着频道。
余光里瞥见瞿意融的身影，他慢悠悠地关了电视，模样懒散。视线从电视机屏幕上移开到来人脸上，一副等人开口的样子。
方才在路上一颗浮躁的心早已定住，瞿意融语气沉静地表明来意：“方大哥，叨扰了，今晚我过来只是想问您几个问题。”
方成下巴微微扬了下，示意对面的人开口。
“方大哥近期睡眠质量如何？”
“一觉到天亮。”
“好的。饭量如何？”
“胃口好得很，吃什么都香。”
“嗯，那方大哥身体可有什么不舒服？”
“没有，很健康。”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瞿意融问的每个关于健康方面的问题，都被方成回答得天衣无缝。
一连几个问题下来，没有出现任何有价值的点。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无功而返时，目光却突然瞥见了客厅墙壁上挂着的一排证书。
证书都是科研成果获得的奖项，获奖人处是统一的一个名字——方成。
看来方成失业之前，的确是个敬业的员工。
起身告别时，吴青珊主动提出送自己一段路，故意忽视了方成怀疑的目光。
等二人走到巷内，吴青珊才压低声音开了口：“小妹啊，方成刚才没跟你说实话。失业之后他睡眠质量就不怎么好，很难入睡又容易惊醒。有时候他情绪激动了就会胸闷。别人不知道这些事，我跟了他那么多年，心里自然很清楚，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不会的。”
瞿意融自然知道方成没跟她说实话，以他的性格，这也不奇怪。
不过吴青珊告诉自己的这些真相，让她心中的猜测更加笃定。
只等合适的机会，便可以验证心中的猜测。
-
第二日，瞿意融照常去工作室。
刚一出门，就恰好在巷子里遇见了买早点回来的方成，她热情地同他打了个招呼。
换来的是方成不咸不淡地点头。
瞿意融暗道没关系，为了后续治疗，只能慢慢消除方成内心对自己的戒备，让他接受自己这个心理医生的存在。
所以，自己必须表现出十足的诚意。
今天工作室几乎没有患者上门，她看书看得累了，便拿出手机来消遣。
手指点开了朋友圈漫无目的地划着，划了没几下，看到了杜箐媛不久前发的一条朋友圈。
只有一张图片。
图片中，暖黄色路灯为背景，是两只十指紧握的手。
喜悦浮上心头，瞿意融真心为自己闺蜜感到开心，于是评论了一段祝福的话——
相爱的人会跨越一切相爱，合适的人永远互相吸引。小媛，真心祝福你和周衍。
评论完，接着向下滑动屏幕，映入眼帘的东西让她提不起兴趣，刚准备放下手机时，一条朋友圈吸引了自己的视线。
【Aurora：最近失眠，啧，好烦。谁有好用的方法？】
看清楚这条朋友圈的内容，瞿意融自动脑补着邢舟堪称完美的一张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的样子。
噗，好惨。
她于心不忍，自己对这方面了解得还算多，正准备从联系人中找到邢舟给他发消息时，有人敲响了工作室的门。
接下来忙着和患者交流疏导心理，这件事也就被她抛之脑后，直到下班都没能想起。
下楼时，瞿意融心里涌上前所未有的紧张感，一颗心紧紧悬着。
到达停车场之后，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身影，也没看见昨天那辆黑轿车，紧张的情绪才稍稍得到了些缓解。
回家路上行的畅通，没有任何奇怪的车辆。
看来昨天确实是自己想多了。
车子一路稳稳驶着，眼看着距临安巷越来越近，瞿意融心中紧绷成一条直线的弦渐渐松弛下来。
很快到了临安巷，她放慢车速，将车子驶向自己平时停车的地方。
停好车熄了火，瞿意融打开车门准备下车，视线恰好触碰到后方街上拐角处停着的黑轿车。
她感受到心跳漏了半拍，瞳孔倏地放大。
“砰”，车门猛地被关上发出不小的声音。
晚风趁机窜入车内，带着些凉意，怪异感觉引得自己光洁胳膊上汗毛直立。
等回过神来，她感受到手中车钥匙的存在，猛地按下按键，内锁了车门。
巧合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很明显，这并不是巧合——
自己的的确确被人跟踪了。
赤裸裸的现实激得瞿意融太阳穴“突突”跳动着，她抬手用力掐了下胳膊上的一块软肉，强迫自己镇静。
痛感自胳膊处传来，瞿意融思路清晰了些。
她不知道跟踪自己那人的来历，也不确定对面是几个人，甚至连那人目前所在的位置也不清楚。
自己这样耗下去毫无意义，击溃的只有自己心理。
只能尽快报警。
瞿意融立马捞起副驾驶上自己随身携带的挎包，从包里翻找到了手机。
为了以防万一，她先点开相机放大后置镜头对着转角处黑轿车拍了张照片。
开了闪光灯后的照片有些模糊，但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车牌号的后两位数。
做完一系列动作，就在瞿意融点开拨键界面刚输入一个“1”，一阵来电声划破了车内的沉寂。
看清楚来人，瞿意融下意识地点了接听。
“邢舟 。”
不等对面开口，瞿意融先出声喊了他的名字，尽管极力克制情绪，声音里还是带了些不明显的颤意。
“你怎么了？”
对方灵敏地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
“我被跟踪了。”
瞿意融深吸了口气，白皙颈项下的锁骨深凹。
“你在哪？报警了吗？”
“还没有，在临安巷，我内锁了车门，目前我的处境还算安全。”
对面“咔”一声轻响，是门被带上发出的声音。
紧接着话筒传来下楼脚时，脚踩楼梯发出的“咚咚”声，一下一下，急促短暂。
然后，瞿意融听见了电话被挂断之前，那头邢舟压抑着某种情绪的声音，低沉温柔，贯进耳朵里，似乎带了魔力般，字字句句，抚平了她的不安——
“我马上报警，你别下车。”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