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疤

    瞿意融向前走到缩在角落里那人身旁,自上而下注视着她。

    时尧瑟缩在书店小门与半透明窗户连接的拐角处。

    她身后的木门破旧残败,上面挂着的春联已经将近褪色,在风中摇摇欲坠。

    瓦制屋檐上积水坠成一条线,掉落在砖地上形成小水洼,不少雨水在坠落过程中溅起,将女孩白色长裤染污了半截。

    雨未停,斜斜地飞着,落在一站一坐的二人身上。

    伞向另一人倾斜着,瞿意融刚站下不久,外套就被淋了半边湿。

    她打了个冷颤,垂眸,缩在一块那人的状态全然落入她眼中。

    女孩显然是经历过一场大哭,并未察觉到来人,沉沦在自己的世界里,此刻肩膀扔不住地抽着,啜泣隐隐约约,像无家可归的幼猫喊叫。

    隐有凉风吹来,裹挟着雨点砸在身上,力度并不轻柔,激得人汗毛直立。

    瞿意融摘下搭在肘窝的外套,抖开,俯下身轻披在时尧身上。

    小姑娘后知后觉察觉来人,猛然抬头,眼中希冀一闪而过,看到来人后眼神瞬间黯淡。

    她眼周皮肤发红,肿得像个桃子。双目通红,血丝蔓延,看得瞿意融心中一颤。

    “小融姐?”

    时尧朝她开口,嗓子已经哑得不像样。

    眼见着女孩看到自己控制不住又一副委屈即将爆发的模样,瞿意融心中一凛,忙俯身将她搀起,朝着停车的地点走去。

    刚触到女孩的手臂,瞿意融发现掌心传来的温度凉得惊人,不像是身处七月一个人该有的正常温度。

    考虑到时尧现在没有自己的居所,仍和父母住在一块,今晚她刚和母亲产生了矛盾,无处可去,瞿意融便决定将她带回自己家度过今晚。

    凌晨,雨夜。

    路上除了排列整齐的路灯,没有一个人影,更别说车辆。

    一路行得畅通,除了路上经过的几个红绿灯。

    雨势见小,雨刮器来回摆动,瞿意融心中的躁郁也挥之而去。

    车辆稳稳驶着,车窗紧闭,车内温度宜人。

    瞿意融时不时透过后视镜观察着坐在后排的女孩,然后在心里低低地叹了口气——

    女孩神色并未见缓和,反披着外套柔弱地靠在椅背上,神色呆滞地盯着窗外。

    到家之后,时针已指向一点。

    瞿意融叹世事无常。

    平常这个时间,她早已熟睡入梦。今天晚上经过这点事,那点睡意被折腾全无。

    打开门,脚刚沾到客厅地板,瞿意融就翻出套闲置睡衣塞到时尧怀里,推着她进浴室让她先洗个热水澡。

    或许是到了陌生的地方,还没适应,心里总归有些抵触,小姑娘原本纠结着不去。

    后来瞿意融想了个办法,从百度搜索出十来条淋雨之后对人的危害,举着手机大声模仿小学生念念有词地朗读,时尧抵不过,反倒被逗笑了。

    瞿意融盯着小姑娘向浴室走去的背影,因为淋了雨,此刻衣服贴身,显得她身型瘦小。

    她松了口气,转身去收拾客房。

    这是她今晚在时尧脸上看到的第一个笑。

    时尧洗好热水澡出来,瞿意融恰好收拾好客房。

    自从她搬进这里,客房就一直空闲着。

    就连上次陈女士从乔安过来看她,也一直和她挤在一张床上,没有用过客房。

    瞿意融将刚出浴的人领进客房,向她交代好一些注意事项。

    等事情说得差不多,瞿意融正准备向女孩说晚安让她好好休息时,女孩突然喊住了她。

    听到女孩对自己的呼唤,她回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又见女孩欲言又止,像是心事重重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瞿意融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抬头对上坐在床上那人的眼神,温柔出声安抚:“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以你我的年龄差,我已经把你当妹妹了。”

    “我会在这陪着你。”

    她语气轻柔,像是天使最温柔的低语。

    小姑娘听到这番话,垂眸,泪花蓄起在眼眶,随着呼之欲出的委屈,在眼里一圈圈打转。

    终于,随着眼睛眨动的频率,眼睫再也拦不住决堤的泪水,珍珠断了线般地划落。

    时尧声线发颤:“我妈她从来都不理解我。”

    瞿意融心疼地看着面前哭成泪人的时尧,递过去一卷新的卫生纸,是她刚才收拾客房拿过来的。

    她伸出手去拍了几下女孩的肩:“不是所有的憋屈都要压在心底,你跟我讲。”

    时尧哽咽着,彻底对她敞开心扉,哽咽着道出了今天和母亲发生口角的来龙去脉。

    时尧公司最近正在挑选一批具有潜力的种子员工去总部城市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培训,因为时尧最近表现突出,公司领导被她那股子认真劲儿吸引,所以她也幸运地进入培训名单,不过需要交上八百块钱的住宿、饮食费用。

    时尧有生以来头一次受到被重视的感觉,深知此次机会来自不易,决定回家之后和母亲商议一下。

    为了商议能够愉快地进行,她特地买了一束母亲平时最喜欢的香槟玫瑰。

    回家之后,时尧看着抱着玫瑰一脸喜色的母亲,忐忑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谁知,原本面色如常的时尧母亲,在听到“培训费”这一字眼后,猛地将花摔在地上。

    本应茂盛绽放的玫瑰,枝叶分离,花瓣满地零落。

    时尧愣在原地,她感觉自己的一腔热血,也被摔在地上、碾压、破碎。

    母亲的咒骂入耳,如锋利刀片划过,耳廓被扯出一道道口子,痛感由耳逼心。

    “我们供养你上大学已经花了那么多钱,你个白眼狼倒好,工作了不知道替家里分担,还想着异想天开!”

    时尧以为母亲误会了自己,但辩解的话无力又苍白。

    “妈,我上班已经攒了些积蓄,我培训不会花您的钱的......”

    可解释换来的是更严厉的训斥,冰冷的话语直插向她脆弱的心脏。

    “你的积蓄就是欠我的,当我白养了你这些年吗?啊?敢情我养了个吞金兽呗?”

    面对伤人的话语,时尧再也忍不住,夺门而出,一瞬间,所有的东西都离她远去......

    包括母亲那些不堪入耳的咒骂。

    -

    听完时尧的叙述,虽然做不到感同身受,但瞿意融仍感觉有一双恐怖的大手横在她眼前,突然出击扼住了她的脖颈,让她喘气艰辛。

    尽管如此,她还是努力平复着心情,她要去疗愈真正的受害者。

    而那个受害者,就在自己眼前。

    她站起身轻轻将女孩拥入怀中,手掌一下下轻柔落在女孩背上。

    时尧看起来脸上有肉,身形却瘦,揽在怀中,可以清晰感受到骨头隆起的弧度。

    瞿意融向后撤了步,重新回到椅子上,眼神如秋波。

    “伤心的事咱不说了,来聊聊你喜欢的事情吧。”

    “你是因为什么喜欢上看小说的?”

    本以为聊到时尧的爱好会让她放松,却没想到再一次戳到了女孩的痛处。

    出于对喜欢的本能,时尧在听到自己的爱好时,眼神明显一亮。

    可这亮度却转瞬即逝,她又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般,眼眶浮上水雾,却好像是今天一下子哭得太多,迟迟不见眼泪流下。

    “可是...可是我妈她,连我的爱好都不支持。”

    瞿意融闻言,视线落在说话那人脸上,急切地在上面找寻着什么。

    只见时尧双目猩红,洗完澡时被打湿的碎发黏着脸颊。

    她愣了一下,怪异的情绪浮上心头,她努力捕捉着这味情绪,却不知究竟是何味。

    真没想到,正处于青春年华的时尧,始终被最亲近的人带来的坏情绪所困扰,久久不得脱身。

    此刻她能做的,只有洗耳恭听。

    女孩毫无遮掩地,将自己所有的苦楚讲给了她。

    “我初中时,成绩在班里算是中游,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有一次期末考试我侥幸超常发挥,进步了很多很多...甚至挤进了班里前五名。我祖父祖母很开心,新年去祖父家拜年时,他们给我塞了个小红包,那时候班里掀起了一股看小说的风,我也不例外。回家之后,我很开心的拿着钱去买了几本心宜好久的小说,结果被我妈发现了,她没收了我所有的小说,将它们撕得粉碎,然后把碎片一股脑地都砸在了我的身上、脸上。其中有本小说封面是塑料的,那个角砸在我脸上,很疼。”

    时尧顿了下,撩开黏在脸上的湿发,颤抖着伸出手,手指指向眉毛。

    瞿意融凑近了些,借着灯光看到女孩眉骨边缘,有一道浅淡的疤痕。

    “这里,就是当初留下的印记。”

    瞿意融向后收回身子,心情难以言喻。

    今晚,她的心情混乱到极致,也算得上是工作以来,经历了那么多件大大小小的事情,心情最乱的一次。

    都说人不会轻易将伤疤袒露给别人,因为这不仅仅是外在的伤疤,更是一辈子的阴影。

    而这道伤痕背后的故事,将时尧原本该敞亮的青春,闷头一棒打进阴暗沼泽。

    后来,瞿意融又继续扮演倾听者的角色,直到时尧睡着。

    小姑娘进入了梦乡,呼吸均匀,眉头却蹙着,双手攥紧了盖到颈下的被角,指关节突起,泛着白色。

    瞿意融将床前的椅子收好,轻手轻脚走出了客房。

    “咔”。

    她把着力度拉上房门。

    走出客房,瞿意融轻呼出口气,加快了步子走到阳台。

    落地窗的白色纱帘半掩,客厅灯关着。

    窗外的雨早已停歇,明月失去乌云禁锢,挣扎着爬到半空,皎洁月光透过纱帘缝隙投在地板上。

    九十六早已在小窝中睡着,偌大的客厅只有立在窗前的瞿意融一人。

    月光也镀了些洒在她身上,孤寂又神圣。

    客厅挂钟上,时针指向三。

    立在窗前那人身形窈窕,拿着手机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拨打着同一个号码。

    手机音量明显被调低,致电铃声在室内回响,撼动不了明月。

    铃声循环至第三遍,电话终于被接通。

    明月下,万物寂肃,纱帘沉睡于梦境。

    只有立在窗前的女人,接着一通电话,神情变幻,秀眉蹙起又展开。

    最后,电话挂断。

    女人也解脱似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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