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狈

    第二日。

    由于前夜近乎放肆的熬夜,瞿意融起得有些晚。

    闹钟对于嗜睡的她来说,只不过是个摆设,在它发出响动的第三秒,就被瞿意融无情又充满杀气地关掉。

    闹钟一关,她又迷迷糊糊地陷入沉睡。

    再次清醒,是时尧将她摇醒的。

    瞿意融睡眼朦胧,对上时尧面露焦急的脸庞。

    “怎么了?”

    刚起床,她还带着点平时没有的懵懂,迷迷糊糊地滑坐起身。

    “我上班要迟到了,小融姐!”

    或许是因为焦急,时尧这次说话并不像往常那般温吞,语速很快,最后三个字带着颤意。

    突如其来的情况让瞿意融愣了一愣,半晌后,她瞟了眼时间——

    8:50。

    “要不,你今天请个假好好休息一下吧,昨天熬得太晚了。”无意间,她瞥到时尧双眸下那片淡淡地乌青,温声同女孩商议。

    女孩思索了下,妥协地点了点头。

    瞿意融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你的手机不在身边,用我的。”

    女孩接过手机,三言两语成功将假请了下来。

    午饭后,因为请假有负罪感加身,时尧以月休有限为理由,执意要去上班。

    瞿意融拗不过她,恰好有事出去一趟,顺路将女孩送去了公司。

    时尧公司位于高新区,这片地带有不少新兴起的公司,众多建筑大楼恢弘气派。

    时尧下车后,瞿意融盯着她小小的身影步伐坚定地朝着高大建筑走去,一步一步,并无胆怯。

    瞿意融按下按钮,车窗缓缓上升,隔绝了她投向外界的视线。

    “咔”,一声轻响后,车窗彻底合上。

    她突然满意地笑了,昨天心窝里那点怨气随着这声笑倾泻而出,被滚烫的太阳晒到蒸发——

    在时尧身上,她头一次感受到了与自信沾边的感觉。

    这姑娘胆小自卑,但可以看得出来,工作或许是日后提供给她自信的一项事情。

    瞿意融驱动车子,不疾不徐地向中兴区进发。

    据她和某人约定好见面的时间还有不小一段,她也并不着急。

    由于时尧坚持要来上班,所以她不得不打破计划提前出发,不过好在这样一来,时间变得充裕,不用担心会有迟到这类状况出现。

    半小时后,抵达约定地点。

    瞿意融将车子停在咖啡店附近街上的停车位上。

    进店后,她找到提前预约好的位置坐下等人。

    位置在一楼,她预约的位子旁紧挨着块矩形的透明玻璃。

    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另一端是行色匆匆奔赴着不同人生的行人。

    瞿意融收回视线,盯着圆木桌上两杯热气氤氲的咖啡,忽而叹了口气。

    其实昨晚凌晨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给时尧母亲打电话,电话铃声循环至三遍那人才接起。经过她近乎软磨硬泡的商议,时尧母亲才答应好今天同她见一面。

    她不确定女人是否会出尔反尔,现在她几乎是在赌。

    时间流逝,店里客人进进出出,一波又一波更换,偶尔有外卖小哥穿着工作服进入店内取号。

    四十分钟后。

    小细高快节奏踩地的声音在店内响起,在安静的氛围下显得刻意又突兀,引得客人纷纷侧首。

    接着,来人在瞿意融对面落座。

    瞿意融有所察觉,抬头打量来人。

    来人烫发,耳垂上缀着大耳环,穿着条低胸包臀连衣裙,外面加了件丝制披肩,挎着的背包是国外某个奢侈品牌,价格不菲。

    随着她摘下墨镜的动作,瞿意融视线对上细长眉毛之下的一双犀利三角眼,在女人烈焰红唇与鹰钩鼻之间偏左下方的位置,有颗黑痣点缀。

    女人风风火火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赶路的明星。

    瞿意融并不是个迷信的人,但女人的面向,给她的第一感觉就是心狠手辣。

    “找我什么事儿?”

    女人不卖关子,上来就直入话题,说话带着点儿化音。

    语速很快,利落干脆,与时尧的温吞截然相反。

    瞿意融稳了下心神,淡定开口,带着点客套:“您怎么称呼?”

    对面的女人端起面前的咖啡,慢悠悠地品了口,或许是味道不满意,拧着眉吐出两个字:“姓尚。”

    瞿意融轻点头,斟酌着开口:“尚女士......”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对面的人打断,脸上带着还是带着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说出的话却是冷淡无比。

    “如果是说时尧的事情,那我想没这个必要,恕不奉陪。”

    说着,她放下咖啡,同样是瓷制的杯子与杯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毕竟,我很忙。”

    面对女人这副对自己女儿都漠不关心的模样,瞿意融也不再伪装,撕破仅有的客套,冷着脸发出一句质问。

    “就算时尧生病了你也不管吗?”

    说完,她倔强地将目光黏在女人脸上,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女人的表情随着刚才那句话有所改变。

    她唇边矜着的笑容僵了一瞬。

    瞿意融心中一动,以为自己终于触及了时尧母亲心中那点仅存的善念。

    结果下一秒,她看到女人头向前探近了些,三角眼微眯着,眼角细纹显现,一脸惊恐状,语出惊人:“需要花很多钱吗?”

    很多钱?

    她生命中就只有钱吗?

    瞿意融噗嗤冷笑。

    其实今天她想当面确认一下时尧母亲的真实想法,结果她在这位尚女士眼中只看到了金钱和利益。

    她自己身上背那么贵的包,但女儿八百块钱的培训费都嫌贵,更何况是时尧自掏腰包。

    她勾起唇,笑得戏谑:“尚女士,你管不管时尧的死活我不在乎。”

    “但我作为她的心理医生,我一定会治好她。”

    瞿意融抬眼,坐在她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见玻璃窗外雨后光芒万丈的骄阳。

    片刻后,她重新将目光放在对面女人脸上,言辞凿凿。

    “时尧,她未来一定会过得很好。”

    语末,她伸出手,面朝上的掌心白皙:“时尧的手机。”

    对面女人脸上维持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从包里拿出手机,没有将手机放到瞿意融手心,而是抬手重重朝她所在方向砸过来。

    女人不管不顾地转身离开,一腔怒气没能发泄,恨不得将高跟鞋踩得震天响,咬牙切齿地留下一句咒骂:“真不要脸!”

    手机恰好落在咖啡旁,砸翻了杯子,一声闷响过后,棕色的液体飞溅到空中。

    瞿意融避不及,没能幸免。咖啡喝才了没几口,剩余的液体除了洒在桌子上,就是溅到了她的白T上。

    好在液体早已变成温热,不再滚烫。

    这边的状况吸引了店内其他客人的目光,有些大胆的干脆转过头来好奇地准备一探究竟。

    对于这些或是关怀或是不怀好意的打量,瞿意融只是淡定起身,无所谓地笑了笑,脸上没半点慌乱。

    服务员闻声赶来,极有眼力劲儿的拿着工具准备收拾桌上惨状。

    瞿意融善意地对其投之一笑,接过年轻服务员手中的擦桌布和纸巾:“我来吧。”

    这烂摊子因她和时尧母亲而起,自然没有别人替她收拾的道理。

    她垂下目光,闷头用纸巾擦拭着沾到手机屏幕上的液体。

    才擦了没几下,背后响起脚步声,接着她感受到肩膀被人轻拍了下,她以为是服务员对自己的工作要求严格,执意要替她收拾,于是头也不回地冲身后摆了摆手,伸出的手中,擦桌布还未来得及放下。

    不料她伸出去的手腕被人一捉,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温度灼得她一顿。

    待她察觉到不对劲儿时,那只手已经松开对她手腕的禁锢,手中一轻,擦桌布被人抽走。

    她僵硬地侧过身,跌进一双如漩涡般吸人的熟悉黑眸。

    瞿意融惊叹于这双黑眸对人的震慑力,天然长睫是令她一个女生都欣羡的程度。

    她错开目光,分离对视。

    邢舟身上是上次见面时同样的穿搭,白衬衫黑西裤剪裁合体,黑色西装外套散散搭在胳膊上。

    瞿意融慌乱地扫了眼四周。

    旁边不乏有偷瞄这边的顾客,脸上是统一的吃瓜表情。

    不远处有对身穿校服的少女,像是被突然出现的气质出众的帅哥吸引,一副想欣赏又不感直视的躲闪摸样,俨然是独属于青春期懵懂少女的做派。

    见状,瞿意融顿时慌了阵脚,因为无措,只能低头机械地用纸巾重复着擦拭手机的动作。

    她不解,明明刚才面对嚣张跋扈、不讲道理的女人,自己仍能保持镇静与之对峙,可面对突然出现的邢舟却不知为何失了方寸。

    她一边重复着手中的动作,一边在心里小声嘀咕着——

    自己和邢舟之间的缘分可真是妙不可言,在很多不同的场合都能偶遇。

    更致命的是,每次遇见他,自己必是狼狈的。

    瞿意融心中的小人早就痛哭流涕——

    这孽缘,她宁愿不要啊!

    她在内心祈祷,只希望这人不要拆穿她,给她留点颜面。

    她从自我吐槽的世界脱离出来时,注意到本次吐槽的主要人物之一——邢舟正认真拿着擦桌布擦着桌上的咖啡液。

    那人袖口的口子解开,袖口松散地向上挽起一小截,骨节分明的一双手上可见青筋凸出的痕迹,充满男性力量。再往上,露出腕骨上那颗诱人的朱砂痣。

    他轻笑一声,刻意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道:“瞿意融,怎么好像每次遇见你,你都是一副不太好的样子呢。”

    言外之意就是——

    怎么每次遇见你,你都这么狼狈。

    没给瞿意融回答的时间,他就自顾自地说下去。

    “带外套没?”

    瞿意融没多想,此时她一副高输出之后蔫蔫的样子,听罢摇了摇头。

    下一秒,邢舟颀长的胳膊递了过来。

    瞿意融低头,看到他手中拿着的那件西装外套。

    她不明所以,抬头朝那人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邢舟目光指了下她上衣下摆的位置,言简意赅:“看你衣服。”

    瞿意融顺着那人的目光低头,看到溅到自己身上成片的咖啡液体。刚刚只顾着手机,没有细看,现在用心一看才发现棕色液体溅在白T上是多么明显。

    星星点点的液体汇成片分布在腰腹位置,其中最大的一片经过晕染,形状浑然是一颗爱心。

    “形状还挺别致”,她听到邢舟揶揄着开口。

    瞿意融接过衣服,彻底窘在原地,脚趾尴尬地蜷缩又松开,不知该如何回应。

    一想到方才入眼的那个爱心形状,心中又涌上点儿无名笑意,这点笑意弄得她心底痒痒的。

    还没等她憋不住笑出声,身边的人就先她一步出了口。

    “别不开心。”

    那人说出这话时,先前那股调侃的笑意早已收起。

    此时语气像是早先在内心排练过千万遍,柔和得不见刻意的痕迹。只是好像从未安慰过人似的,因为本身不擅长,所以语气有些不易察觉的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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