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车回临安巷的路上。

    车内冷气开得很足，冰冷的感觉一下下拂过臂膀，低温如警钟时刻提醒瞿意融保持思维清醒。

    心中五味杂陈思绪在发酵，这股情绪带着她不断回忆刚才在餐厅大厅遇见邢舟的场景。

    冷淡的、形同陌路的。

    这是得知邢舟出差后，她与他的第一次偶遇。

    原本她看到那张时隔几日未见的脸，是怀着满腔热情准备打招呼的，可还没等她已经酝酿好的语言脱口，便被那人提前冷淡的回应堵在了嘴边。

    那人毫不在意的回复像是生硬打她脸的笑话，让她不得不怀疑起魏老口中邢舟对自己感情的真实性。

    她本就是个内心深处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有些事情她不得不需要一次又一次的确认。

    缥缈未得到证实的话只会加深她淡定表面之下的恐慌。

    整个回程路上，不知经过了几个红绿灯。

    瞿意融心情恍若坠入谷底，平时的她还有兴趣查一查红绿灯的数目，现在整个人恹恹的，对路边各种稀奇建筑都提不起兴趣。

    车子缓缓驶入临安巷口时，不知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

    熄火、开门、关门等一系列动作完成，瞿意融踩着碎步迎着晚风朝自己那栋居户走。

    等脚下步子站定于铁艺大门前，视线划过锁孔，她在浑身上下摸索了一阵，才发现院门钥匙被自己落在了车上。

    尽管疲惫从身上各个毛孔泄出，她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转身朝巷口处走。

    高跟鞋规律踩地声混合着细微的晚风摩擦布料声，打破了原本寂寥的夜色，在巷中生出一阵莫名的热闹。

    瞿意融往回走着，眼神却一直黏在地面上，踩着巷子暖黄色路灯投在路面上的斑驳。

    脚下的力度似乎带了几分发泄怨气的意思，鞋子后跟踩在地面上，被拉得极长。

    直到投在地面上的人影映入视线内。

    她泄愤般的动作猛地止住，然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抬头。

    瞳孔倏地放大，不是因为惊吓，而是因为意外、惊喜。

    再一次看见邢舟的脸，瞿意融努力平静心中因他出现而被打乱的心跳，抑制着止不住想上扬的嘴角，故意向后退了一步，装作毫不在乎地问道：“你干嘛来了？”

    得到的回复是那人向前迈了一步，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的动作。

    邢舟一只手臂环在她腰肢上方，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带着她的后颈，让她整张脸埋在他肩膀处。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被进一步拉近，瞿意融听见空气中清晰有力的心跳在回响，分不清来自于谁的。

    被人用这样一个亲密的姿势箍在怀中，她心里下意识生出的不是抗拒，反倒毫无章法剧烈跳动的心脏在上演着出暧昧戏码。

    正是因为这样的距离，她才得以闻到了邢舟身上散发出的，除了平日里惯有的那股檀香，还隐约散发着一股酒精味。

    闻到这股味道时，她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用手圈住邢舟的腰。

    她手还悬在半空中即将贴近他腰部的位置，下一秒酒精味便率先充斥了鼻腔。

    怨恼与担忧一并涌上心头，她赌气般地收回手，用双肘稍稍隔开两人的距离。

    然后她看到那人脸上浮现出的与略显野性的短碎发风格不符的红晕，只见他优越眉形之下的细长双眸里蕴含前所未见过的水汽，神态分明是醉酒后的迷离。

    想到刚才那个亲密暧昧的拥抱，瞿意融心里生出一股无名火气，她微拧眉，紧盯着他脸上表情变化：“你醉了？”

    她本以为那人会口齿不清地辩解或者小孩气地反驳“我没醉”，唯独没想到他身形不明显地摇晃了下，然后动作乖巧地点了点头，接着将头埋在了她的肩部。

    瞿意融被邢舟埋肩动作之前呼出打在自己肩膀上的热气吓了一跳，整个人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本想强装镇定呵斥这人，没想到说出口来却变了调，还带了几分颤意。

    “怎么了呀——”

    “不开心吗？”

    话一说出口，她便被自己温柔细腻的调子吓了一跳，整颗心仿佛被攥在一块，不断收缩。

    接着她又想到现在她面对着的人只不过是个喝醉了的酒鬼，思维充其量算得上是个小孩子。

    面对小孩子细心温柔些，也没什么。

    想到这，她对自己刚才的做法心安理得了起来，整个人没有动弹，沉默着等待那人的回复。

    一阵晚风掠过。

    带起了瞿意融颊边碎发。

    风止后，她听到那人逐字逐句蹦出来的回话——

    “车在餐厅，我喝多了没办法开，但是我好想你。”

    “有些很重要很重要的事，你能不能，只将目光放在我一个人身上，你相信我，我可以做得比那些人都好。”

    邢舟醉酒后略显慵懒倦怠的话音刚落，瞿意融便进入一头雾水的状态。

    她只听懂了他第一句话的意思，却没听懂他第二句话所言何意。

    第一句话句末缱绻情意让她耳根染上了红，犹豫再三，她最终还是伸出一只手，如同给小狗顺毛一样抚上了邢舟脑后，手上动作一下下自他的脑后滑落至后背，温柔缱绻。

    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感受到身旁的人情绪稳定了之后，瞿意融抽出一只手拿出了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夜色已深，电话拨通之后，考虑到巷子中居住的一些老年人可能已经进入了睡梦，她压低声音同电话那头的人交谈。

    ......

    洗漱好躺到床上，卧室内的挂表时针已接近表盘最中央的刻度十二。

    刚才一通电话之后，周衍很快便驱车赶来。

    认识了这么久，她还不清楚邢舟具体的居住地址，思来想去，只能找到他关系亲密的好友周衍帮忙。

    她清楚地记得，刚才周衍临走前，扶着邢舟回头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在心底猜测许久，本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关系重大的重要的话，却没想到那人最终摇了摇头，闭上了嘴，只留给她了个身影。

    瞿意融索性不再去想，今天的突发事件太多，她现在嚼着一肚子的事情难以下咽，更别提合理消化。

    抬头悠悠地看了眼时间，她作息属于比较规律的那一类，往常这个点，她早已进入睡梦中，今日碾转反侧，迟迟不见困意，让她只能一遍遍回想着今天发生的那些事情。

    她不知道邢舟今日醉酒所作出的暧昧举动，等明日太阳初升，等改日二人再次相见，他是否还会记得。

    她说不清心中隐含的期许答案是什么，但是混乱纠缠在一起的答案之中，占大半部分主导地位的还是——希望他能记得。

    尽管这可能会给两人带来些尴尬，因为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没有达到可以随意拥抱的程度。

    最终，她得出个答案，她是期望与邢舟的关系有进一步发展的。

    他和陈叙远不一样。

    准确的来说，是陈叙远那个人渣他没资格与邢舟作比较。

    人生苦短，谁不渴望靠近一个光一样的人呢。

    -

    第二日。

    有了昨晚熬夜的经历，瞿意融晨起的有些困难，一大早便精神困乏。好在她吃过早饭，又冲了杯咖啡之后，困意消散得差不多。

    精神状态转好之后，整顿完家里一些需要收拾的地方，她如往日般驾车赶往魏老家。

    今天是魏老出院的第一天，他老人家身体上的病情初愈，而心病的治疗迫在眉睫，不宜久等。

    抵达魏老居所，开门的是他本人，瞿意融随口一问才知道魏老的几位孩子由于工作忙碌，今日一早便都各自回程。

    进门之后，她还未来得及询问魏老身体恢复状况如何，便听见他故作神秘的问话：“好孩子，你猜刚才谁过来了？”

    魏予承估计也是今日一早离开的，她和魏□□同认识的人寥寥无几，于是，几乎是下意识般地，她脑海中立马浮现那个人的名字，嘴巴更是快过大脑，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便将心中所想报了出来。

    “邢舟？”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魏老爽朗的笑声传至耳边。

    她没有去直视魏老的眼神，余光却瞥见他捋动腮下胡须的动作，末了，他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啧叹：“果然啊，果然——”

    瞿意融没花费过多时间去考虑他这声感叹其中的深意，心里只有对自己与邢舟错过的惋惜。

    她满脑子都在想，如果她再少睡一会儿，或者她早来一会儿，说不定就恰好能与邢舟遇见个正着。

    有了此次错过之后，她每天都隐约期待着能收到邢舟的信息，哪怕是简简单单的一句问好。

    正因如此，隐约之中，她看手机的频率也愈发多了起来。

    可哪能成想，在她为追逐自己的梦想而努力的这几日里，邢舟就像是彻底消失在她生命中那般，杳无音信。

    经过治疗，魏老心理状况恢复得极快，面对曾经那些伤疤的状态越来越坦然。

    他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提起过去的伤痛，揭开往日的伤疤，表露出来的只有退缩和哀伤。

    伴随着魏老心病的日益好转，没等到邢舟主动发来的消息，瞿意融先收到了她成功跻身市级医学界杰出贡献十大人物的好消息，邀请她参加两日后的颁奖典礼。

    多年来心中关于事业漂泊不定的意念在此刻得到坚定，这个消息对于瞿意融来说值得可喜可贺的程度非同一般。

    恭贺信息中提及获奖人员可以有家属跟随观看颁奖仪式，思来想去之后，考虑到时间紧迫，父母年纪大了经不起遥远路程奔波，瞿意融便打消了让父母观礼的念头，决定先斩后奏，给他们一个惊喜。

    颁奖礼前一晚，乌云笼罩整个梅阳城，雷电交加之后，大雨漂泊往地面砸。

    忙碌了一天刚进家不久，饥饿感席卷全身，瞿意融扛不住饥肠辘辘的感觉，雨天交通瘫痪又不好点外卖，想到冰箱里还藏有刚买来不就的新鲜食材，她决定亲自下厨为自己获奖庆祝一番。

    准备好食材，热油下锅，瞿意融才发现自己厨艺不堪，没达到能够脱离教程下厨的地步，几乎没有经过考虑，她单手执着锅铲，另一只手打开了软件中邢舟的美食博主号。

    手指点在屏幕上上下滑找一番，很快便在醒目的封面字体上找到了自己要做的那道菜的教程。

    食指点进去之后，还未来得及将视频调成横屏，眼神就被某种东西蛊惑，在神秘力量带领下向作品发表时间处瞟了眼，正是这一眼，让她原本准备调视频进度的食指僵在了屏幕上方两厘米的地方。

    怪异感自心中升起，伴随着某种迷茫不确信的愉悦，刺激着原本规律平静的心跳。

    听着胸腔之下逐渐躁动疯狂的心跳，她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颈下两侧锁骨因为呼吸起伏而深度凹陷。

    重新施力向屏幕不断靠近着的食指却脱离了大脑掌控般，颤抖幅度由细微转为肉眼可见。

    犹豫了不知多久。

    锅中食用油经火焰炙烤变热，不断向外飞溅，伴随着“滋滋”的响声，提醒着下厨人时机已到。

    瞿意融猛地拉回神，没再犹豫，动作决绝又利索地退出自动播放到一小半的视频教程，挨着点进另一个视频。

    视线往下，落在发布时间上。

    显示为十一点十一。

    再退出，更换。

    还是十一点十一。

    不知换了多少个视频，不知确认了多少遍视频发布日期，直到热油溅在胳膊上，感觉到刺痛的瞿意融带着一个凿凿准确的答案如梦初醒——

    每一个教学视频，自从她心理工作室开业的庆祝宴之后，发布日期均为不同日，却同时。

    而那个相同的时间，是清一水的十一点十一。

    这个日期，别人可能不熟悉，但是却是她烂熟于心中的数字，是对她有特殊意义的数字，是她从小到大设置的各种密码之中大概率会包含的数字——

    因为这是她的生日，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

    一个不可撼动的念头在心中生成。

    哐当——

    心中仿佛有座难以逾越的大山没有征兆，突然坍塌，发出巨响。

    原本牢牢抓握于瞿意融手中的锅铲落地。

    她恍然惊醒，关上了仍在滋滋作响的油锅，用颤抖到不成样子的手拨出去一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