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学姐？”
电话被接通之后，魏予承带有浅淡鼻音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那样。
瞿意融单手解开绑在腰间的围裙系带，拿起手机往客厅走。
路过客厅时，她冷不防瞥见墙壁上挂表指向十的指针，愧疚感自心底升起。
人刚在沙发上坐定，她将空着却一直在发抖的那只手放在一旁的扶手上，指尖下意识抓紧了手下的布料。
嘴巴张张合合，却未能有一个音节发出。斟酌许久后，她再次启唇，轻轻出口道：“不好意思啊，小承，这么晚了，打扰你休息了。”
“目前有个对我很重要的问题，我猜你也许会知道，所以想问问你。”
了解完情况之后，魏予承很快又恢复了那副乐呵的样子，热情地回应着。
“没事儿没事儿，这算什么。能帮得上学姐你的忙，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尽管问吧。”
听到对面热情的回复，瞿意融的紧张稍微得到缓解，没有迟疑的，她直接问出了憋在心中的有一会儿的那个问题。
“你认不认识邢舟？”
这个名字一经自己嘴巴说出，心跳就止不住地胡乱跳动。停顿了一秒后，她觉得仍不够，急切地又补充道：“在梅大，设计学院，你的上一届，有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
话落，她陷入了漫长的等待之中。
准确来说，等待的时间很短，可如此短暂的一会儿功夫，在这个境地，在她心中恍若隔了几年岁月，煎熬又难捱。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魏予承略带兴奋的声音闯入她的耳膜，给她心塘带了了不小的震撼——
“必须有。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在餐厅，我们一块吃饭那次，我对你说的那个又帅专业能力又顶尖的牛人，就是他，邢舟。”
得到答案的瞬间，瞿意融心塘被巨浪掀起大波，久久不能回归平静。
心里原本因没得到证实而不敢过多细致分析的猜测，在此刻得到确切的肯定，一点点被放大，莫名的一股情绪无端在心脏内生出，充斥得她整颗心膨胀。
震惊、平静、自责、懊悔的情绪反复交替。
瞿意融思维乱得不成样子，一如她被肋骨围绕保护的一颗心。
原来，邢舟和她是大学同学。
原来他早就发现她了，也早就对她生出了特别的情感。
世间将她生日熟记于心中的寥寥无几，除了至亲挚友，他是一个。
从她这个视角出发的两人初识，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久别重逢。
怪不得。
自打两人认识之后，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给自己的感觉一直都是极端舒适的：见面时无微不至的关照，不在乎成本对她的好，一次又一次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
倘若这不是喜欢，那什么才算得上真正的喜欢呢？
但她大学时的注意力，不是在学习上，就是在自己全身心投入最后却惨遭失败的初恋经历上。
同样优秀，可以称得上是天之骄子的邢舟，却被她完全忽略。
她大好青春珍贵的目光，从来没有在应该给予的人身上停留。
而是被她削去其中的锋芒和所有不友善，调为最柔和的程度，一次又一次留恋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感受着胸腔之下毫无章法乱跳的心脏，口中生出些泛酸泛苦的滋味，她竟不知该如何回复。
直到听筒处再次传来魏予承故作文艺的感叹。
“像邢舟学长这样完美的人，他身上的光芒是掩饰不住的，让人见过一次就强势笼罩了不知多少岁月。”
沉默几秒后，他接着又道：“对了，那天在餐厅，我看见个很像他的背影，本来想给你指认一下呢，谁成想，那人走得太快，转眼就不见了。”
如果说这通电话中一开始来自于魏予承口中的答案是证实瞿意融猜想的证据，那么他这句话就是让证据更确凿的重锤。
瞿意融只觉得整张脸都陷入疲惫，紧抓着沙发扶手的手心罩了一层冷汗，脸上再也挂不住多余的表情。
这件事对她而言是从天而降的好机会，但她就是感受不到快乐情绪的出现。
她心中只有对自己行为的忏悔和对邢舟的心疼。
......
电话挂断之后，瞿意融仍然僵坐在沙发上，好像浑身力气都耗费光在刚才那通电话上，再也抽不出来多余的力气来支撑她做出其它的动作。
她不仅感慨起来人间世事的变幻莫测。
分明上一天还因为未知因素陷入冷战的两个人，其中的社交关系却在短暂时间内由于确凿的证据而彻底颠覆。
她早就明确了自己对邢舟的心意，现在两人关系背后的一些故事也彻底被挖掘出来。
本来她还会因为之前经历留下的一些阴影而不敢多迈出一步，现在她和邢舟之间隔着的窗户纸彻底被戳破，她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那么，接下来这一步就交给她吧。
邢舟做的足够多了。
双手颤巍巍地摸出手机，瞿意融手指动作却停在拨号界面上。
她意识到现在这个时间点，大部分有了工作的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
她不好在这个时间点去打扰他。
考虑到这一点，她把手机从拨号页面退出。
思绪突然飘至明日的颁奖礼，一个想法变幻为种子埋在心里沃饶的土壤上——
不如让他见证自己的成长。
这样，能够直接证明往后的日子里，自己有站在他身边的资格，有与他携手共进的能力。
也可以间接告诉他，自己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只会一心扑在虚空的恋爱上，连最起码的分辨能力都没有、以至于表面甜蜜的恋爱被揭穿之后，当自己看到背后残忍虐心的真相，只会哭啼着退缩的小姑娘了。
这几年，她不断在成长。
一开始，她逃避恋爱，躲避情爱，把自己裹在自我建造的防护圈之中，不愿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真心实意爱她的人出现。
可邢舟的出现，打破了她的顽固。
让她突破对自己的禁锢，下意识地像那个人靠近。
想到这，她停止思考。
遵循自己迫不及待想向那人靠近的欲望，点开了微信。
手指灵巧跳跃在键盘上，一段话改改删删之后，有了它的雏形。
稍加润色之后，瞿意融点击了发送。
她盯着屏幕失神了几秒，嘴角终于扯出一个松懈的笑容。
她做到了。
面对感情，她终于不再是那副缩头乌龟的模样了。
夜晚早已降临，窗外黑夜弥漫。
偌大客厅内，灯未开。
只剩手机屏幕亮在这寂静的夜里。
又过了几秒，消息提示音划破了唯一的寂静。
淡蓝色的聊天背景内，最新两条消息显示在一绿一白的聊天框里——
【知意：我有幸获得了一个奖项，明天要去参加颁奖礼。我能获得这项奖项，离不开你的帮助，主办方通知获奖人可以有亲友陪同观礼，恰好我也有一些心里话想要告诉你。你愿意陪我见证这个时刻吗？】
【Aurora：恭喜，我的荣幸。】
-
九月九日，迎面吹的风终于褪去大部分燥热，沾了些秋日久违的凉意。
梅阳市中心会展大楼下人来人往，保安不停地疏通着来往车辆，透明玻璃门外铺开在地面上几十米远的红毯和门两侧修剪有型的巨大盆栽昭告着今日这里将有特殊活动要举办。
瞿意融在楼下喷泉处，等着熟悉的身影的到来。
等了没多大会儿，邢舟的身影闯入她的视线。
他今天穿着正式，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衬得他沉稳又内敛，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领奖的关键人物。
瞿意融盯着他看了不知多久，直到那人在自己面前站稳，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礼。
回过神来第一眼，她就看见邢舟眉毛轻微上挑了下，然后牵动唇角冲她笑了下，露出颊边浅淡的酒窝。
瞿意融感受到耳尖突然发烫的温度，想到会议结束后自己将要向他告白的场景，突然不自在地将脸扭到正前方。
“我们走吧，还不熟悉里面的地形呢。”她突然开口，尝试用说话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盯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邢舟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唇边笑容不但没放下，反倒加深了几分。
两人进入大楼后，跟随礼仪小姐的指引，一路行的顺畅，最后达到会议室时发现才到了一小部分人。
进入会议室大门，两人不得已分开而行。瞿意融按照昨天安排好的座位号进入获奖嘉宾区；而邢舟则跟随工作人员指引进入亲友观礼区。
等了不知多久，人员到齐，整个会议室近乎爆满，好在秩序维持得好，台下很少能听得见窃窃私语的声音。
台上领导带领获奖人员进行宣誓后，意味着颁奖仪式正式开始。
会议室里瞬间寂静，几乎达到了落针可闻的地步，庄严情绪笼罩在整个会议室上空。
几位领导进行发言之后，又经历了颁奖环节，最后就到了最振奋人心的优秀代表发言环节。
瞿意融作为层层挑选出来的优秀代表上台发言。
在众人掌声与喝彩声拥簇之下，她挺直了背脊，缓缓起身上台，心中是对着空气反复排练过无数遍、近乎烂熟的演讲稿。
迈上三层台阶，站定于台上，她弯腰向台下行了个标准的鞠躬礼。
又一波诚挚又热烈的掌声涌至。
她感激地向台下扫了一眼，仿佛在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中看到了自己治疗过的一个个患者。
没有他们，哪来的今天荣幸上台发言的她。
伴随着掌声尾音，她启唇，本没有生命力的演讲稿被她赋予真诚，像是突然拥有了生命力一般，一个个鲜活的字眼回旋在礼堂上空。
“为人民而付出的领导、工作严谨的各位同事，还有今天到达场合的各位朋友们，你们好——”
“我是一名心理治疗工作者，今天能够作为市级医学界杰出贡献十大人物优秀代表站在这里发言，是我至高的荣幸。”
“大家都知道，医学，是与社会和生活紧密联系的一门学问，与人类的日常生活脱不开干系，这世上有太多人被疾病剥夺了正产生活的权利，日益陷入无尽头的苦难。”
......
“或许是因为先天基因缺陷，也或许是原本幸福生活着的人，因为突发事变而陷入困难境地，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会做出一些不受控制的行为，因为这些而遭受正常人的冷眼对待。”
“我想说，他们没错，他们一些在正常人眼中奇怪的行为，只是与疾病艰难抗衡之时现象。他们的生活本就难以见到天日，成日生活在阴暗之中，因为别人对自己的不理解，亦或者是一些奇怪的打量目光，而迫不得已将自己隐藏起来，因为受过伤，所以不愿再次向别人袒露心扉。”
......
“在这里给大家一个小建议，如果你们身边也有这样的人存在，尝试着用心去理解他们。他们并不像你们表面看到的那样，只会一味地拒绝别人的关心，他们内心也是渴望关怀与爱护的。”
“因为，爱能治愈一切。”
“而作为一名心理工作者的我，也会尽自己所能，化小能为大能，努力去治愈这些患有心理疾病的朋友。”
“世界从不缺乏恶意，这世界缺乏的是太多太多的善意。”
“希望大家都能做个善良的人，分给别人的尽量是正面情绪，这样，你已经超越了大多数人，我们生活的世界也会为此而变得更温暖。”
“我的发言完毕，祝大家生活顺心，梦想成真，感谢你们的聆听——”
演讲完毕。
伴随着尾音落下，再次出现的标准的鞠躬为发言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几乎没有沉默，在不知何处突然传来的几声规律鼓掌声带领下，如潮的掌声接连响起，响过了七月暴雨将至前的闷雷。
瞿意融余光向首先鼓掌的位置瞥了一眼，熟悉的身影落入她眼底。
她唇边不由得勾起灿烂笑意。
真好啊。
他见证了我的荣誉。
从此以后，这份荣誉不再属于她一人，属于陪她一同前来的邢舟；属于含辛茹苦抚养她长大的父母；属于她行医路上数不清的患者；也属于人生分岔路上对她提供帮助的所有人。
这么多人，将会一起将这份荣誉流传下去，构建更美好的社会。
会议结束，匆匆相聚在一起不久的人在共同见证了一场荣誉之后，即将回归各自的人生轨迹。
瞿意融同身旁的人一同走出会议室。
出了会议室后，她与邢舟并肩而行，前后均是人流，身旁人脚步不停，瞿意融心中正焦急着怎样摆脱人流，走到一个人少的地方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突然一个办法涌至。
“邢舟，我想去洗手间。”
话说出口后，瞿意融放慢了步伐，注意着身旁人的反应。
果不其然，邢舟脚步微顿，然后开口道：“好，走吧。”
计谋得逞。
两人跟随指示牌走出了人流，踏上了一条没人的走廊。
纷乱的脚步终于消失在耳边，入耳的只有走廊的一片寂静和两人规律的脚步声。
瞿意融感受着心脏狂跳，正斟酌着怎样开口，脚下步子也随着思考慢了下来。
她脚下步子悄无声息地向那人靠近，赶在那人察觉之前喊住了他的名字——
“邢舟。”
这一声是品不尽的清甜，叫得邢舟脚下步子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