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伴间的安抚

    “盖里,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做这事吗?”苏木侧靠着墙,为自己的头也寻了个支点。她一手举着火把,另一只手摩挲着靠近自己的被划去的名字。

    “差不多吧。”盖里手中的动作没停,他左手拿着尖锐的刻刀,右手用平常用的砍刀背脊一点一点砸着刻刀。

    “所以迷宫里究竟是什么样子呢?”苏木自言自语道。

    “听着,菜鸟,”盖里闻言扬起了他的一簇眉毛,眼中是不耐烦和窝火,“别以为你成了正式行者就可以坏了规矩,没经安排别想着自己单独偷偷进入迷宫。”

    苏木摇了摇头:“我不会。”

    正当盖里要继续工作的时候,苏木又接着问了一句:“但是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出去?一成不变的秩序还不是没有让你们找到出去的方法。”

    苏木是故意的,她想看看规矩对于他们来说,到底有着怎样重要的地位?

    她才到林间空地几天,但是自己的预感愈演愈烈。

    它仿佛一个闹钟或者备忘录在苏木的脑海中,一个劲儿的告诉她:一切都要变化了,就快要发生大事了,有很多人都会为此遭殃。

    “什么?”兴许因为他的心情糟糕,又或者是苏木的表情管理过于良好,总而言之,他没有注意到苏木此刻闪烁莫测的黑色眼睛。

    “这么说,你想打破规矩了?”盖里的音调压的很低,仿佛在释放一个危险的信号,“我告诉你,我们在林间空地呆了三年,在这期间,除了闯迷宫的人,其他人都好好的。”

    “规矩就是用来保护我们的,假如你因为坏了规矩,引起了什么灾难……”盖里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偏过头去不再看苏木,“别以为你是个女孩,我就不会用拳头对着你。”

    苏木静静看着盖里,霎时,她又微微一笑。

    “你笑什么?”盖里非常恼火,他继续完成着他的刻画。

    盖里脸上展现出了一种强掩心虚所特有的微表情。

    外强中干,估计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也对自己干不出暴揍人这事儿,顶多会把自己推到地上或者骂上一架。傲娇可爱的打紧。

    “没什么,我刚刚就是说着玩的。”苏木不再看他,而是仰起头看着天空中闪耀的寥寥无几的星星。

    盖里冷哼一声:“真不知道奥尔比怎么想的,就这样让一个刚到这里没多久的人成了行者。”

    盖里和苏木都不再言语,只有火焰燃烧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在两人之间。就在他完工时,苏木一把把火把塞在他手中,后退几步:“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还挺可爱的。”

    “What?”盖里脸上的表情不可置信,实在难以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被一个女孩用可爱这个词语形容。

    “实话实说而已。”苏木说完就跑。

    她骨子里被抑制住的东西经过今天的压抑一下子就跑出来了。永远克制的阀门实在承受不住情绪,一瞬间它们就如同洪水肆意倾泻而出。

    苏木当然会为本难过,即使她和本相处的时间还没有多久。即使面无表情,即使肢体上不流露出一点端倪——对待一切都表现出淡漠的情绪从始至终都只是她应对世界的方式,她无法用“不在乎”轻飘飘的三个字来欺骗自己。

    就这样融入进黑暗里吧,就像被黑色的潮水包裹簇拥,不再反抗,不再挣扎。因为在这般浩瀚的潮水里,永远都无力去抵抗狂澜。

    跑着跑着,苏木就笑起来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来了。

    她在为本而哭,在为林间空地被困住的人而哭,在为永远藏在自己心中隐隐约约不详的预感而哭,同样在为自己而哭。

    就算是失忆了,苏木也能清晰地感知的到:她的大脑从始至终在麻痹着自己,生怕自己为了任何事物投入了多余的感情。

    仿佛是受了刺激产生应激反应,生怕投入感情后,万一自己所珍视的事物离开后,就会产生让她无力抵抗的灭顶痛苦。

    但现在,随着记忆的消散,这已经不起作用了。记忆就像是至关重要的门闸,一但无踪,城门失守,风雨肆虐。

    那就这样吧,无法欺骗就好好珍视,好好保护。

    对女孩虽然有些手足无措但同样报之尊重、性格不同应对问题的方式不同但真正关爱同伴、知道已经没救,怕连累同伴不再强求、不因性别故意忽略一个人的潜质,公平公正。

    他们值得。

    苏木擦去眼角的泪水,停下脚步。深呼吸一口气后突然发现自己不远处的还未燃尽的火堆旁,有一道人影独坐着。

    “哭了?”声音透过浓密的黑夜穿过来,是岷豪,“被吓的?”

    火焰明暗闪烁,叫人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只是他黑色的眼睛被灯火照射得透亮,两人之间的气氛沉重,相顾无言。打破沉默的是苏木坐在他身旁的举动。

    “没有,跑步风大,吹成这样的。”苏木简言意骇否定了一个事实,“你在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发呆啊。”岷豪短促地笑了一声,而后像是被什么粘住嘴,声音突然停住,于是偏头不叫苏木看见他此刻的表情。

    虽然黑灯瞎火的几乎什么也看不太清。

    苏木敢肯定,他极力想要表现出只有轻松时刻才有戏谑表情并没有如他愿出现,所以他才扭头不让人看他的脸。

    苏木叹了口气,走上去和他并排坐着:“要聊聊吗?”

    岷豪沉默良久,终于,他直视前方重重夜色:“聊什么?”

    岷豪的手肘搭在自己膝盖上,双手叠握成拳。

    “本,本的离开,”苏木则毫不躲闪地往岷豪看去,她的语气平静,带着平常不曾有的温柔,给人安抚,“我和他相处的时间算不长,虽然确实也会难过,但即使再怎么共情也做不到和你们感同身受。”

    “哈……”岷豪缓缓垂下头去。

    “他很好,我为此而遗憾。”苏木声音轻柔,说完就闭嘴了。

    仿佛安抚人是刻在了苏木的骨子里,她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做。别以为自己可以真正感知对方的悲伤,也别自负地觉得自己可以让对方走出悲伤。

    用乐观展望未来劝说人摆脱亲友死亡的阴影同样是件相当愚昧的做法,更何况岷豪失去的还是朝夕相处甚至是以命相交的同伴。

    岷豪把头埋在阴影里。

    苏木看着眼前的突然显得单薄的男孩,轻轻顺了顺他的背,没有任何意味,只是单纯的安慰。

    “……明天所有的行者都会罢工不干。”岷豪的情绪被调整好了一些,或许和身旁多了个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她在共情在遗憾的人有关。

    即使这样,岷豪也从始至终都没有对苏木说出他对本离开这件事的态度。

    “因为三年来格里弗一直都只在夜间出动,今天的事情意味着改变?”苏木把手缩回来。

    “嗯。”

    “需要我顶替吗?”苏木问道。

    “不用,明天奥尔比会和我一道进去。”岷豪直起背,站了起来。他低首看向仰头安静注视他的苏木,“寻找本在日落前的行踪”

    或许是朦胧的光晕综合稀释,即使是这个角度也没有表露出多少居高临下的意味。少了几分戏谑,多了一些真实。

    苏木轻吐一口浊气,也跟着站起来,默契地和他并肩同行。

    她把头上的细绸带取下来。齐肩黑发散落,细软的碎发垂落鬓边。

    苏木原本就样貌清秀,只是她总表露出一种由内自外的淡淡疏离感。兴许是环境变了,又或是她自己变了。火光下她更有几分真实的温度。

    “这就预示着,一切都要被打破了……”苏木轻声道,“就在这段时间内。”

    岷豪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好吧,但是我们应该分道走了。”

    “晚安。”两人互相道别。

    夜晚的医疗舱很安静,苏木闭眼坠入梦境——

    这次,苏木不再是第一视角。她在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去看待。

    苏木看着坐在一片黑暗中的自己哭的很惨,看着那个自己面前放着一块屏幕。画面突然变得扭曲,头部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意,像是被硬生生撕扯成了两半。

    不可以,别醒,我一定要看清楚。

    苏木有种强烈的感觉:屏幕中藏着一切。她单膝跪着,一手扶上额头,生理性眼泪流了下来,她强撑着精神看过去,只觉得眼睛被汗水给刺伤。

    像是有了自主意识,屏幕画面逐渐混乱,仿佛录带逐渐倒放——

    有人感染,缠斗过程中故意将刀刃对准自己的心口。有人被抓绑上了仪器,精神受到了折磨。有人出卖,借口是为了研究血清做出所谓拯救苍生的举动……

    太多太多,却又无一例外只能看到大概的动作场景,看不清具体的人。苏木霎时发现,自己的姿态从半跪变成了站立,由第三视角变为第一视角。场景转换,不再是黑暗的房间。她正在俯瞰一片江水,奔流不止的涛涛江水。

    头不痛了,心跳却加快,随后,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一跃,

    苏木猛地睁开眼睛,呼吸急促,完全控制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她坐起,在床上缩成一团。沉默地看向窗外,天还没有放亮,仍旧是六点以前的时间。

    手臂互相交叠圈住膝盖,梦的最后有一道很熟悉的声音,很熟悉的语言,有个女孩在崩溃地哭——

    “他们爱的不是我!是我得到的荣誉,是外界的夸赞。她们想结交的也不是我!而是那个永远没有脾气愿意听她们讲话的树洞,是永远的老好人委曲求全的蠢蛋!”

    “没有人愿意接纳我,从来没有人愿意像我对待她们的态度一样对待我,从来没有人愿意抛开那些无关紧要来爱我!”

    很奇怪,桩桩件件的小事居然可以把人给害得去了结自己。

    就像雪崩,就像被稻草压死的骆驼。失望,落寞,崩溃,不甘心,愤怒……没有人送她伞,没有人给她堆砌一个哪怕只能待上一分钟的象牙塔。

    苏木有点疑惑:到底是有多么压抑?到底经历了多少相同的事情?到底是曾经有多么期盼?

    苏木没了记忆,就不能做到感同身受。她正在疑惑,也只会疑惑,只能疑惑。

    应该是梦中的河水太冷,从高处拍上水面太痛,她的手一直在发着抖。

    这是她吗?或许是吧。但苏木不太在乎,只希望下次做梦别再跳下那几十米远的河了。现在她已经有伙伴了啊,林间空地的每一个人都是伙伴。

    三道身影从出现在了苏木的视野之中,她想了想,出了医疗舱的门。

    清晨的林间空地是寂静的,寂静的可怕,连声鸟啼都没有。仿佛在预示着什么不好的结果。

    “早上好。”苏木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准备进迷宫了吗?”

    岷豪点点头,奥尔比叉着腰没有搭话。纽特倒是笑着问:“怎么起那么早?”

    苏木歪着头想了想:“不知道,或许是生物钟吧。”

    这时候,迷宫入口霎时发出沉闷的动响,气氛立马转为严肃。岷豪和奥尔比对视一眼,齐齐走到迷宫的门前,苏木则和纽特站在他们后头。

    虽说是白天,但大家都在担心此程会不会出现意外。比较有昨天的本作为前车之鉴,他就是个相当鲜明的例子。

    “早点回来,伙计们。”纽特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苏木皱着眉头,熟悉的不安感聚拢在心头,越来越浓厚。

    “你们小心。”她言语不多,却格外认真的嘱咐。

    “放心,”岷豪笑着活动活动手腕脚腕,“等我们回来。”

    他们没有过多停留,直直冲入迷宫。苏木和纽特站立着,静看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都十分默契的没有离开。

    “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苏木抬眼看向纽特,声音很轻,“虽然不想承认,但每次这种坏预感都相当准。”

    纽特原本一直盯着迷宫内部的高墙。闻言偏头认真看着那一双深处藏着担忧的黑色眼睛,语气坚定地安抚:“相信他们,不会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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