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州回忆

    秦昭手一抖,帕子角生生戳进了傅回眼睛里,他捂着眼睛跳起来,秦昭也侧过头,望向声音来处。

    只见叶向洵衣角翻飞,不过须臾便已站在了两人面前,他目光在秦昭手上的帕子和傅回还露在外头的眼睛上来来回回,这才反应过来。

    “叶向洵?”秦昭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你怎么在这?”

    叶向洵嘴唇动了又动,还是没能说出话来,他偏过头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这才悠悠开口:“自然是公事。”

    秦昭又坐了回去,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叶向洵见状看向食盒,面色又是一变:“你同他吃同一盘菜?”

    秦昭又是一愣,只觉得今日叶向洵真是病了,平日里对她看不惯就算了,连吃几口饭也要对她指指点点,她懒得回应,又白了他一眼。

    叶向洵面色愈发奇怪,他不由分说地上前一把抓起秦昭的手,不等她手忙脚乱地将碗歇回原处,叶向洵已经将她扯到了巷口。

    “从庆州回来不过几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叶向洵开口,语气中满是质疑。

    秦昭再愣,该开口问话的人是她才对吧,怎么这叶向洵倒是先怪上她了:“你从庆州回来也不过几日,本以为我们也算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了,你近几日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心思比花楼头牌都难捉摸。”

    此话一出,秦昭忽的反应过来,他还真是花楼头牌。

    “你,你不记得了么?”叶向洵凑得近了些,身上的白毫香气扑过来,萦绕在秦昭鼻尖,“山洞那晚,你非要扣着我的手睡觉。”

    秦昭一听,只觉得此人倒打一耙,忍不住笑出声来:“胡说,明明就是你非要拉着我的手睡,还说什么,不拉就……”秦昭脸上的笑意忽然顿住,她侧过身,摆手道,“反正是你。”

    “不拉就怎样?”叶向洵将她侧过去的身子拉回来,眼睛定定地望着秦昭快速眨着的眼睛,直像一道灼热的火光。

    秦昭只觉得身旁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她绷紧下巴,一抬手猛然将叶向洵推开:“不怎么样!”说完这句话,叶向洵的气息似乎也被风吹淡了,她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连忙跑开。

    叶向洵望着她扬起的马尾,心中不由地一沉,不过短短数日,怎么她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抬手,望着自己有些颤抖的指尖,莫非那晚的事,只是鬼上身么……

    他闭上了眼。

    他分明记得,那日在洞底,他半夜迷迷糊糊醒来,下意识地翻了个身睁开双眼,模糊的视线中空无一物,惊得他立时坐起来,反复确认。

    秦昭确实不见了。

    在洞里找了一圈不见人,叶向洵心头一紧,拿起未曾燃尽的柴火,缓步朝洞外走去。

    洞口东倒西歪的坟墓上仿佛有无数只干枯的手臂伸出,不停地在他眼前摇晃,浓重的雾气扑面而来,干涩的味道涌入鼻尖。

    他望着重重坟墓之间的羊肠小道,心中不免纠结,按理说,白日里秦昭见了这一幕应当不会再跑到坟堆里,正当他意图前往另一条道上找人,脚下却忽然往下一陷,他踩到了什么东西。

    叶向洵蹲下身,就着将灭的火光一看,正是秦昭的发带,此刻上头满是泥泞,他摘了几片叶子擦拭一番,揣进了怀里。

    他目光望向捡到发带的小路,尽头之处正是各色鬼气森森的坟冢。

    他长眉微拧,缓步走入其中。

    耳畔是时不时传来的呜咽声,除外便只有他靴子踩在枯叶上的沙沙声,叶向洵不敢叫太大声,怕引来别的东西:“秦昭——”

    不知不觉,他已走近坟墓群中心,四周空无一物,头顶间或有乌鸦哇哇飞过,眼前忽然闪过一道极快的白影,叶向洵下意识地后退两步,目光跟随。

    咚的一声,那白影猛然挂在了一株枯烂的树丫上。

    叶向洵提脚上前,不敢轻举妄动,那白影挣扎了两下,终于艰难地直起身子来。

    是个女鬼?

    她回过头来,面容不清,整个人只见得到泛着白光的轮廓,可却在那一刹那,叶向洵手中快要燃尽的柴火瞬时落地。

    嘶的一声,触地的柴火被松软泥土中的积水瞬间熄灭,升起一股青烟。

    “白川?”叶向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只觉得胸腔中涌起千言万语,争先恐后地堵在他的喉头,临了,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红了眼眶。

    可不过一瞬,那白影连他话也不答,俶然飞起,像一支离弦的利箭一般弹出,留下的拖影看也看不清。

    叶向洵一怔,连忙朝着那白影离开的方向快速奔跑起来,即便背上的伤口再度裂开,他也顾不上了。

    “白川——”

    他奔跑在乱坟之间,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心口堵得仿佛压了一块重重的石头,周围的景象天旋地转,他跑得气喘吁吁,脚边足有半人高的野草拂过他的腿弯。

    他摔倒在地,满身狼狈,环顾着四周空无一人的虚空急促地喘息。

    难道,是他眼花了么……

    他抬头,纷乱的墓碑之间,隐隐露出一双皂靴,叶向洵蹙着眉,一面拨开野草,一面试探着前行,他视线越过一个野坟,秦昭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蓦然出现在他眼前。

    她身边围满了纸张灰烬的味道,叶向洵在她身前蹲下时,恰逢最后一张纸完全被烧尽,他抬手去碰,却只触到满手的灰。

    “秦昭,醒醒——”叶向洵拍打着秦昭的肩膀,语气急切,他望着秦昭不住颤抖的眼睫和紧蹙的眉头。

    “秦昭。”他开口,声线忍不住颤抖起来。

    月光洒在秦昭半侧面庞上,她眼皮不停地跳动着,片刻过后,她缓缓睁开了双眼。

    叶向洵收起心中莫名其妙的猜想与情绪:“你怎么了?”

    秦昭望着面前这人的脸,面上交替着闪过不少或尖叫或哭泣的陌生面孔,这些面孔甩着一个个的拖影从她的脸上走过。

    叶向洵看的心尖一凉,周围都是坟,秦昭,只怕是被缠上了,这些鬼,挨个来上她的身呢。

    偏偏他又束手无策,只得枯坐一旁。

    秦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顺手揪起一根野草,忽然横在颈间,高声喝道:“国已破,家已亡,我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父兄妻子!”言罢,秦昭一拉脖子,松了手上的草,直板板地就要倒下去。

    叶向洵连忙上前一把将她揽在怀里,顺势抖了抖她的肩膀:“秦昭!秦昭!”

    叶向洵只见怀中秦昭的面庞又闪烁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咧嘴一笑,状似娇羞地钻进他怀中,用脑袋拱着他的胸膛:“哎呀,郎君,你就答应我吧。”

    叶向洵胸口酥酥麻麻,一张刷的一下红了个透:“你,你这又是做什么……”

    秦昭却立时又从他怀里跑出来,抬起三指竖在脸旁:“我发誓,我这辈子只纳这一个!郎君,你就让朝露进门吧!”秦昭放下手,又用两只手托起叶向洵的手放在胸口,亲昵地摩挲着,一张脸上写满了“诚意”二字,“他父母双亡,孤苦无依,若我也弃了他,那不是让他去死吗?你就发发善心,应下吧,从此你二人共侍一妻,岂非美哉。”

    叶向洵刚刚还通红的脸霎时变作菜绿,他小心挣扎着将手抽出来,背过身去不想讲话。

    谁料秦昭喋喋不休:“你就应了吧,应了吧。”

    叶向洵剜了她一眼:“你在说什么胡话。”

    秦昭像是听了天大的噩耗,立时坐地不起,语气凶狠起来:“你不应,我杀了你!”言罢她又从地上弹起来,抬着双手就要掐人,却在即将触碰到叶向洵脖颈的那一刻停了下来。

    她手不停地颤抖,面庞又开始闪烁起来。

    叶向洵一把握住她的手,缓缓拉到身体两侧端正放好,出声轻唤她名字:“秦昭,快醒醒——”

    秦昭闭眼再睁,迷蒙的双眼里似乎盛满了数不清的情绪,五花八门,还有不少奇异的面孔飘过她的脸蛋。

    叶向洵轻叹口气,只得在她旁边盘腿坐下。

    此后约莫两炷香的时间里,秦昭时而是扶危济困,却惨遭小人陷害的江湖游侠,时而是一贬再贬,郁郁不得志的文人。

    一会儿变成酒楼炒菜的大厨,将人家的石碑拔了出来做锅,抽了树枝作铲,哐哐一顿给他做了一盘野草炒泥土;一会儿又变成舞娘,扭着僵硬的四肢在人家的墓碑上跳来跳去,名曰翩翩起舞,还差点从上面摔下来。

    叶向洵上前,眼疾手快地捞住她,她垂着头半晌不言语,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嘿嘿地笑。

    叶向洵对她此种行径实在无计可施,只想着她累了睡过去,再将人扛走,于是乎,他继续回去,盘腿坐在一边,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的草茎。

    “是你。”秦昭的沾满了碎草泥土的皂靴忽然出现在叶向洵面前,他抬起头,望着秦昭过于认真的面庞一时愣住。

    “是我,又怎么了?”

    秦昭却轻轻一笑:“我见过你。”

    叶向洵叹口气,不明所以:“你自然见过我。”忽然他有反应过来,面前的秦昭可能不是秦昭。

    “你给我烧的纸,我一张都没收着。”她眼睛明亮,笑意盈盈地望着叶向洵。

    叶向洵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下:“你,你在说什么?”

    心头霎时涌上无边的记忆。

    隐约间,记忆中从来没有面庞的身影摇晃着同面前的人渐渐重合在一起,那一瞬间,似乎有一道天光自长空乍然泄下,叶向洵只觉得似乎有电流走遍全身,整个人惊讶又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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