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夜色已深,公主府外秋风微凉,仆从立在门口,面色颇有些为难。

    “裴公子,殿下有令,谁也不见。”

    裴行远微微抬起头,沉静如水的眸光蓦地射出一道寒芒:“我也不见吗?”

    侍从别开视线,满头满脸的官司,他思忖半晌,还是朝裴行远揖了揖手:“公子稍等,我去去就回。”

    未名巷中,更漏声响,时不时走过一两个挑着担子的货郎,忍不住偷看轮椅之上的裴行远几眼。

    “公子,殿下有请。”侍从终于又推开府门,恭敬地立在一侧,几个小厮鱼贯而出,将裴行远的轮椅抬上台阶。

    “公子请在偏厅稍坐,殿下忙完就来。”侍从将他带到偏厅就离开了。

    夜色正浓,裴行远一个人待在灯火昏暗的偏厅中,一口又一口抿着快要冷透的茶水,时间越久,他的内心就越烦躁。

    “啪——”他一反常态地重重放下茶盅,把将将跨过门槛又送来下一盅茶水的小仆吓了一大跳,那人立即伏在门槛上,头也不敢抬一下。

    “公子何故发怒,是府上招待不周吗?”

    裴行远叹了口气:“与你无关,殿下呢,她什么时候来?”他一面问,一面望着自己右手边已经见底的五杯茶水。

    “小人,小人只是按吩咐办事,其他一概不知啊。”

    裴行远极力按下心中越涌越多的烦躁,摆手道:“无事,你下去吧。”

    看着小仆身影渐行渐远,裴行远调转轮椅,往屋外去,先前平阳为了方便他,特地将府中他常去几处的台阶打通,方便轮椅行走。

    他抬手驱动着轮椅前行,缓缓绕过偏厅,打算从花园穿过,直接出府。

    夜风凉得很,他打了个哆嗦继续前行,却在将将转向花园时听到了断断续续的丝弦之声,其中还夹杂着几声欢快的笑。

    这笑声炸耳又扎心,裴行远错了呼吸,鬼使神差地调转轮椅,朝着声音来处而去。

    花园全全按照平阳喜好所建,湖心亭中纱幔飘飞,人影绰绰,朦胧月色下,晚风吹开纱帘,显露出平阳姣好玲珑的曲线。

    她捏着一只小巧的酒盅,面色酡红,外裳早就已被乱糟糟地踩在地上,香肩被月色所衬,似乎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诸位不要客气,既然到了府上,就是我的客人,请满饮此杯。”她咧开艳红似血的双唇,眼眸迷离地望向下头正在演乐的貌美伶人们。

    这些伶人神态各异,本来胆怯的心在几杯热酒的蛊惑下也渐渐大了起来,丝竹管弦,声音高亢,更有胆大的匍匐着来到平阳身边,温顺地将头枕在她的膝上。

    平阳觉得自己有些晕乎乎的,面前一张姿容绝艳的年轻面庞逗得她不免开怀,兴致更甚,于是抬手勾起来人的下巴,细细地端详起来。

    那人呼吸急促,面色上露出几分半遮半掩的羞涩,轻声道:“奴愿追随公主,侍奉公主!”

    平阳却不应他,反问道:“众人都说我如今失了势,是拔了毛的凤凰,你怎么看?”言罢她勾住此人下巴的手指又加了几分力。

    那伶人听了,眸子不过颤了一下,顿时又变得柔情似水起来,他大着胆子轻轻握住平阳的手,又凑得更近:“殿下永远是最好的殿下,无论得势还是失势。”他尾音轻了又轻,仿佛有一个无形的钩子一下下挠着平阳本就烦躁不已的内心。

    她低头,望着他光泽盈盈的双唇,缓缓凑近。

    “平阳——”

    好不容易来了兴致,却被无端打断,平阳不满地蹙起长眉,望向声音来处,重重叠叠的纱幔被夜风缓缓掀起,她视线尽头出现了一抹淡绿色的身影。

    “是你啊。”平阳的声音平得没有一丝波澜,她不耐烦地将面前的男人推开,赤足走下软榻,穿过神色各异的伶人美男子,拨开挡在眼前的纱帘,最后立在台阶之上。

    她垂下眉眼,居高临下地望着裴行远:“公子好没眼色,没看到我正忙着吗?”

    “你不来见我,是因为他们吗?”裴行远开口,语气是他自己都没想到的生气,他在气些什么呢。

    “我不来见你,只是因为单纯地不想见你,晾了你那么久,聪慧如裴公子,还没领会我的意思么?”平阳偏了偏头,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方才那伶人连忙跟上来,立在平阳身侧:“这位公子,殿下已下了逐客令,您要是识相,请速速离去吧。”

    平阳听完他讲话,却忽然转过头来望着那伶人:“你是个知冷热的。”

    “殿下。”伶人垂下长睫,语气羞涩。

    “可我最见不得府中有人替我做主。”平阳缓缓向他走近,直勾勾地盯着他愈发惨白的面庞,“暮云,送客。”

    湖心亭暗处忽然闪出一个身量修长,面容冷酷的女剑客,她手中长剑出鞘,寒光闪闪,只一瞬,长剑便贯穿了伶人的胸膛。

    他口里呕出血来,身上力气尽失,连遗言也没来得及讲出来便倒地不起了。

    又有小厮熟门熟路地躬身上来,三下五除二抬走了尸体,又将湖心亭打扫得干干净净。

    湖中演乐之声顿时变得稀稀拉拉,错音频出,平阳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这群人便如临大赦地四散而出,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失落。

    平阳公主,实在不是一个容易伺候的主。

    “殿下,你为何又无故杀生?”裴行远抓着轮椅的指节用力得发白,“你分明答应过我……”

    平阳却背过身去:“裴公子少在我面前做戏了,你也不是什么善类,你难道不知裴相为何忽然这样针对我吗?”她冷哼一声,忽然下阶走到裴行远身后,将他轮椅推到了亭子中心,“我替你杀弟,裴相知道了,便要报复我,不是么?”

    裴行远垂下眼睫,目光下意识地避开同平阳的对视。

    平阳见状轻轻一笑,抬手重重捏住他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裴行远,你还要与我做戏吗?”

    裴行远抬手一根根扒开她的手指,轻笑中似有嘲讽的意味:“我原以为平阳公主天之骄女,不畏艰难,怎么,我母亲轻轻一击,殿下就受不住了吗?”

    平阳并未被他激怒,而是倾身而下,将唇附到他耳边,嘴唇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耳廓:“那裴公子今日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还是来成为我的笑话?”

    不等裴行远回答她便猛然抽身回来,俯身猝不及防地吻了下去,贝齿重重地咬在裴行远下唇,直至吮出鲜血才肯罢休。

    裴行远只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他剧烈地喘息着,抬手抚上平阳的后背,指节用力,几乎快要深深陷入她的皮肉中。

    他只觉得浑身好似有火在烧,难受得不行,意欲退出时却被平阳带得更深,他只觉得脑海中那根弦彻底断裂,坠入深渊。

    平阳却忽然停了下来,她直起身子,本就殷红的嘴唇因沾了血迹艳色更深,她浅浅地笑着,将两手撑在裴行远的轮椅上,紧紧地盯着他。

    “若有一日,我要同裴相彻底撕破脸皮,你会站在我这一边吗?”

    裴行远平复着呼吸,心中汹涌难抑的诡异感觉渐渐平息,他回望着平阳,久久沉默不语。

    平阳冷笑一声,复又倾身而下,同他纠缠在一处:“裴行远,你看看你,连句好话也说不出来,真不知道,我看上你什么了……”

    裴行远不说话,抚着平阳脊背的手指只愈发用力。

    平阳却忽然出声,右手猝然紧紧抓在裴行远毫无知觉的腿上:“也对,我就看上了你这副任我摆弄,没有自尊的模样。”

    裴行远闻言呼吸一滞,面上血色尽褪。

    *

    一个云淡风轻的好天气,秦昭起得老早,书院山腰广场上人潮涌动,她拉着沈梦在各司摆着的摊子前跑来跑去,挑挑拣拣。

    “秦姑娘,你这些课业的成绩实在是……”

    那人说的委婉,秦昭面色不太好看,她一把将写着课业成绩的纸拿回来,打着哈哈给自己找补:“我,我就是来看看,又不报你们这里。”

    秦昭一面走,一面将手中的纸捏得更紧,脑海中不断思索着,究竟何处才能不这么看重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啊!

    一抬头,恰好见到叶向洵的身影,他被几个中年男人围在一处,这个拉他一下,那个也拉他一下。

    “叶公子来我们这里看看呀。”

    “叶公子,我司做四休二,月银十两!”

    秦昭白了他一眼,不就是平日课业多受先生好评,字写得好看一点,人生得俊一点么,哪里至于这样被哄抢。

    她再一转身,迎面走来宴则同秦雨,两人手中皆有绑着红绳的授官令,看样子也早就有着落了。

    “小昭!”秦雨向她挥手,上前一把揽住她,“怎么说,你可想好去哪里了?”

    秦昭快速地眨巴着眼睛,眼神躲躲闪闪,她环顾四周,正好看见身边一处摊位前门可雀罗,守摊之人正闲得发慌,正在用锉刀无聊地磨着手指甲,时不时又用嘴巴吹吹灰。

    秦昭看也不看,将自己的寻官令拍在那人桌上:“这位大人。”

    那人先是愣了愣,又莫名其妙地接过来细细看了,满是疑色的脸上渐渐露出笑意来:“姑娘,你真选我们这儿?”

    秦昭点头:“自然。”

    那人手脚极快,哐哐当当翻出来四五个印章,三下五除二誊抄好了秦昭的信息,砰砰戳上信印,又细细用红绸绑好,递给秦昭。

    秦昭微笑着接过来,十分得意地亮给两人看。

    “秦昭,你真想好了,要去这里做官?”宴则指着此处摊位的招牌,面色怪异。

    秦昭点点头:“我这人就喜欢挑战。”

    秦雨眉头也蹙起来:“也行,你想好怎么同二叔说了吗?”

    一提到秦自明,秦昭便忍不住皱起五官:“我都照他说的做了,他就算再不满,也无话可说。”

    送走了秦雨同宴则,秦昭终于缓缓回过头去,只见此处摊位的招牌上,洋洋洒洒地写着三个大字:中尉营。

    秦昭一惊,立时转身将手支在那人桌前,笑得和气:“大人,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那人吹了吹手指上的灰,登时从椅子上跳下来:“当然不行,不过,你去的是潜火队,平日里闲得很。”

    潜?潜火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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