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被安排在中尉营的潜火队，她原先以为此处只需在京城各处灭火即可，不想还要管数也数不清的杂事。
今天是京郊村落李家的小孙子卡在树上下不来，明天又要去九来巷中捉忽然泛滥的野狗，秦昭疲于奔波，等到一日事毕，她如释重负地躺在府衙的地上，求得几分清凉，却恰好被上头下来巡查的大人抓了个正着。
她不敢直视上司，只得缩成鹌鹑挤出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笑，下一刻，她便又被安排一番，跟着一群疲惫的身躯再度踏出了府衙大门。
她们这次的目的地是国师府。
“国师府？”本来垂头丧气的秦昭顿时打起精神来，“是那个，那个圣上最宠信的……”臭道士三字差点脱口而出，“道士。”
同僚神色恹恹地点头：“老人家要过百岁大寿，圣上赏了他一座新宅子。”
秦昭又凑了上去：“那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她目光中写满了好奇，期待着同僚的解答。
“自然都是杂活，我们这里还有其他有油水的差事吗？”同僚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脸同情，“毕竟你新来，很多事情都不懂，无妨。”
话音刚落，带队的人便到了国师府，守在门口的小道笑眯眯地递给他一大锭银子：“有劳诸位大人了。”
同僚和秦昭都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眼珠子恨不得飞出去，贴到那锭被缓缓收进他人怀中的白银。
“你不是说没油水吗？”
同僚目光不曾移开，眉毛已经快拧掉了：“以前，好像，大概，确实是没有的……”
秦昭细细地观察了一番，嘴角含笑，拍了拍前面同僚的肩：“下次来国师府，一定要再叫上我。”
同僚重重点头。
众人跟着那小道一路往前，这国师府宽敞无比，连抄手游廊都比寻常的宽出两三尺，所过之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鸟语花香，简单中透露出不凡。
秦昭撇撇嘴，一想到国库中的银票都落入了这种人手里，心中愈发不快。
“诸位，我家国师本有几头爱宠，前几日约束不力，不小心放跑了出去，我们怎么也抓不着，劳烦各位大人了。”
其中有人开口：“听闻国师挥手便可唤来飞禽走兽，怎么……”话还未完，他便被身旁的人用眼神一吓，识趣地闭上了嘴。
“国师大人尚在闭关。”
人群中又窸窸窣窣起来：“也是也是，国师大人已是百岁之身，闭关也是常事。”
秦昭垂眸，他不用那些奇奇怪怪的术法唤回山间野兽，莫非已经被紫云打了个半死，不得不闭关养伤。
“大师快说，是在京郊哪座山上？”
那道士笑了笑：“都不在，就在府中。”
*
秦昭望着面前这绵延不见头的小山，呵呵轻笑两声，如今圣上真是醉心这些世外之术，赏他新宅便算了，居然还圈了座山进来，怪不得他那样目中无人。
道童给众人几幅画卷，秦昭接过展开，画上居然是一头尖牙利齿的野猪，身体像个圆滚滚的球，面目狰狞中又带着一丝逗人发笑。
“拜托诸位了。”道童躬身，“这些都是有灵性的小兽，不会伤人，希望诸位也不要伤了他们。”他面色诚恳，看上去比那大国师顺眼多了。
秦昭收起画幅，一双脚踏进林中。
她百无聊赖地环视着周围，这座山看着还挺大。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枯叶碎声，她侧耳去听，缓慢地朝着声音来处挪动脚步。
她扒开一处灌木丛，只见到一个圆滚滚的毛绒屁股和绕着小弯的短尾巴，它不知在拱着什么，身子一耸一耸的。
忽的，它停下了动作，十分僵硬地转过头来，秦昭眼疾手快地掏出画幅，细细对比。
这画上的野兽狰狞不已，面前这个却是一副蠢相，不断抽动的长鼻子上还沾着一点食物残渣，本应顺滑的毛发上有落叶，有颜料，居然还有果皮。
不知为何，秦昭居然能从它眼中看到一丝惊恐，不等它动作，秦昭就一鼓作气地扑了上去。
小兽还来不及逃跑，被她用双手紧紧箍住，不停地蹬着脚挣扎。
秦昭不由地凑近了一些，可她还来不及看清，这小兽却突然炸成一团烟雾，从她手上消失了。
秦昭晃了晃脑袋，将眼睛睁了又闭，这才看清它朝着林子深处逃去了。
她回头，正看到方才那小兽拱来拱去的地方躺着一枚吃了几口的果子，她拾起来。
这小兽方才吃得如此出神，想必喜爱此物。
她提脚踩在松软的土地上，几次想折返，现下天色渐渐黑了下去，她盘算着，何不趁此良机，夜探国师府。
她正欲折返，却眼睁睁望着月色之下，林子尽头，山顶之上，缓缓出现了一间屋子。
她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快速行至屋前，却被紧闭的大门挡住了去路，这里不仅无人看守，连围墙都破破烂烂的。
风吹树影动，秦昭觉得有些瘆人，咬咬牙一举攀住了围墙，她缓缓探出一个头来，视线扫过这房子里每个角落。
她松了手，双脚落地，不解地摇着头：“难道是我多想了……”
她咬咬牙，不行，这房子看着小，里头却有几进院落，她得把周围的墙都爬一遍。
秦昭用力扶住有些打滑的琉璃瓦，拨开面前挡着的重重花枝，面前清楚地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院落，离她视线很远的地方，似乎有人的背影。
她伸长脖子，不敢太过明显，旁边的花团不停地挠着她的脸颊，秦昭不厌其烦地扒开，好容易看那人影越来越接近这边。
她凝神静气，几乎屏住呼吸，原来是两个人影，一个人的装束勉勉强强可以看出是府中的小道童，看不出男女，她将面前桌上的各式饭菜都抬到那坐着的人面前，都被一一推拒。
坐着的那人身量极小，只比桌子高出一些，她看上去极其冷漠，既不言语，也不动作。
那道童挥了挥拂尘，半空中忽的出现一个缓缓旋转的金色阵图，流转的光华映着面前女孩小小的脸庞，不断往她头顶逼近。
又是这种奇奇怪怪，泛着金光的阵，她睁大眼睛，恨不能将头贴到上面去，这图案怎么看怎么眼熟。
她似乎，在几年前见过一回，忽的秦昭打了个激灵，她想起来了，是在五年前的宫宴上，东南王起兵谋反被诛杀的夜晚……
花瓣撩到了秦昭的鼻子，她扇了扇鼻翼，极力忍住快要喷涌而出的气流。
越过花枝，面前的视线陡然变得清晰起来，秦昭看见那人转过脸来，目光似乎落在她这边。
秦昭手上一滑，立时跌坐在地。
沈茹，沈茹居然在这里！
秦昭按下心中的震惊，蹲在墙角用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她缓了缓，重新攀上墙头。
这回再看，院子却变得空无一物，仿佛她方才所见只是做梦一般，只有不断随风摇晃的花枝提醒着她方才确有此事。
“何人擅闯禁地！”远处跑来几个道童，秦昭一愣，拔腿就要跑。
秦昭一惊，立时从墙上跳了下来，谁想耳畔传来哼唧哼唧的声音，她拔腿就想跑，脚上却动不了，一低头，那方才的小兽正恶狠狠地叼着秦昭的裤管，看它那模样，似乎下一瞬就要跳上来抢走秦昭手里的果子。
秦昭将果子抬得更高：“你想要？”
小兽似乎能听懂人言，放开了嘴，不住地点头。
望着面前越来越近的人影，秦昭将果子放低不少：“你让我抱一会儿，我就给你吃。”
“唧唧唧——”它看上去十分抗拒，似乎被秦昭抱了是什么被玷污的事，犹豫着迟迟不肯点头，反而继续叼起秦昭的裤管。
“你不要，我扔了！”秦昭眼神变得凶狠，双手作势就要将果子扔出去。小兽见了心焦如焚，立时重重地点了点头。
秦昭送开手指，果子下落的一瞬她立时抬手，将小兽拢在臂弯之间，那小兽屈辱地哼唧两声，埋头继续拱起面前的果子，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你是何人！”下一瞬，一把长剑瞬时横在了秦昭颈前，闪过的剑光直指弯月，差点闪瞎了秦昭的眼。
“大师，都是误会，误会啊！”秦昭立时侧了侧身，将手中的小兽亮出来，“我们受托前来捕兽，并不晓得这里是什么禁地啊。”
那人脸上满是怀疑的目光，可见那小兽乖顺地躺在秦昭怀里吃东西，便缓缓放下了手里的剑，他拉了拉嘴角：“对不住，府上规矩如此，大人请速速离去吧。”言罢他反手将剑负在身后。
秦昭点点头，快速后退几步，怀中小兽似乎快吃完东西了，正挣扎着要脱开她的束缚，秦昭按住它双脚硬着头皮发问：“敢问大师，怎么府中会在山上建房啊？”
那人眉头一皱，目光在周围扫过后又警惕地落在秦昭身上，那眼神仿佛在说她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你是不是疯了？这山上哪里有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