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源寺

    秦昭望他一眼:“不会。”言罢就越过叶向洵回房里去,却猛然被他抓住了手腕。

    叶向洵面上的愁色退却大半,他意欲开口,却被秦昭缓缓扒掉了手掌。

    “我是真累了,先进屋了。”言罢她头也不回,宽大的披风扫过叶向洵滞在半空的手掌。

    秦昭胡乱洗漱一番,仰头就倒了下去,她吹灭了灯,身躯早已疲惫不堪,脑海里却像是有万马奔腾,她掀开沉重的眼皮。

    擦——

    她点燃床头的烛台,从角落里翻出那个已经落了不少灰尘的匣子,就着昏黄的烛光缓缓打开,那半截玉镯安静地躺在匣中。

    秦昭取出来,放在烛火下细看,她目光在镯子上流连,心头却不可抑制地想起一些模糊的场景和身影,她指尖颤了颤,忙不迭将那玉镯又放了回去。

    若这些场景是真的,为何她却只记得起朦朦胧胧的片段,可若是假的,为何在旬阳老家,她真能从墙砖里敲出这样一个信物。

    秦昭又头疼起来,她紧紧握着匣子,冥冥之中自有指引,莫不是这玉镯里有什么东西缠上她了?

    屋外总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不过又是在议论她方才在国师府的所作所为,她们只以为自己声音压得极低了,不想早已被秦昭捕捉得一清二楚。

    “天呐,四姑娘如今岂非所愿成真,就是面上有些难看,可若她二人情投意合,换些说法也就遮掩过去了。”

    “这还是小事,家里这个怎么办,方才他还在檐下堵着姑娘,以后要是两个人争风吃醋,姑娘可有得心累呢。”

    秦昭听得心烦,快步走至外间,一瞥眼果然见阿娇睡得香甜异常,连她出来都没发现。

    她多走几步,赫然立在那两人面前。

    “姑,姑娘,您还没睡啊……”

    秦昭不语,只静静地看着她们,两人也反应过来,立时摆手道:“我们,我们再不敢了,姑娘就饶了我们这次吧。”

    秦昭深吸了一口气:“备马。”

    其中一人头都快要埋进胸里:“这么晚了,姑娘,你去哪儿啊?”

    秦昭向来是家里最好说话的主子,整日里脸上都是笑眯眯的,方才眼中乍然闪过寒芒,吓得她立时止住了话头。

    “姑娘稍等,我即刻就去。”

    秦昭披了衣裳,将匣子放在包袱中系在身上,一扬马鞭,在巷子回响的马蹄声中奔出去好远。

    一路疾驰,直穿过城门,此刻离宵禁不足一刻,街市上的各式小摊铺子都歇业关门了,秦昭赶在最后的时刻冲出城门,往会源寺去。

    从前三婶总在这里给她做法事,有没有用不知道,反正她在脑子里搜了一圈,京城中她识路的寺庙只这一个。

    她从未像今晚这样笃定过,她定是被这个叫做“白川”的女鬼给缠住了。

    夜风卷起她的发直往脸颊上拍,秦昭敏锐地回过头,后方官道上,似乎有人在跟着她。

    她稍稍放缓了速度,真不知道是哪个没眼力见的,非挑这种她满身怒火无处发泄的时候,她紧了紧握着缰绳的手指,在背后车轮声越来越近时猛然调转马头,直直冲去。

    来人根本没有防备,被她猛然冲撞,只敢兀的停下赶车的手。

    秦昭勒紧缰绳,马儿高高地扬起蹄子,长长嘶鸣一声,吓得那拉着车的老牛哞哞两声,直往后退。

    “是你。”秦昭牵着不断动来动去的马头,稳在叶向洵的车帘旁。

    他抬头,唇角上扬,却带这些拘谨的意味。

    “大半夜的,你来会源寺做什么?”

    秦昭策马缓缓向前,拉了拉背上的包袱:“来超度,来做法。”

    叶向洵不明所以地皱起眉头,秦昭见状便道:“你既来了,我也有事问你,一起去吧。”

    夜间,会源寺依旧灯火通明,香烟袅袅,大门之外甚至都有人在做法事,秦昭从前就听三婶说这里做法事最灵,京城里那些贵夫人贵公子都往这里来。

    有个小和尚引着秦昭二人往偏殿去,他行在秦昭身侧,两人十分熟稔的模样。

    “似乎许久不见施主,此番月夜前来,想必是有要事?”

    秦昭点点头:“小师父,我有一样极凶之物,你们帮我超度。”

    小和尚愣了愣,立时敛去神色中的震惊,这位秦姑娘自他进寺中起,时不时就要来做一场法事,总是说恶鬼缠身,可妙言法师怎么看都看不出她身边有什么恶鬼。

    后头就很少见她了。

    妙言法师说她约莫是心病,但愿此次亦然。

    三人踏进侧殿,妙言法师正在一尊小小的佛像前打坐,听见脚步声的他缓缓睁开眼睛,整理了一番身上的袈裟僧袍,这才捻着佛珠开口:“施主,许久未见。”

    秦昭点点头,从包袱中取出匣子,递了过去:“大师,我怀疑自己被一个叫做白川的女鬼缠住了,从前就……”

    她本想说在房中凭空出现的信件,可又记起这写信之人,连忙刹住。

    “我似乎是在她的指引下取来此物,病愈过后,时不时在梦境中见到一个面容不清的青衣少年,可不论我怎么想办法,就是看不清他长什么模样。”

    她的话一字不落地进叶向洵耳中,叶向洵缓缓收紧了手指,连呼吸也比刚进来时急促了不少。

    妙言法师打开匣子,缓缓将那半枚玉镯取出来放在灯下细看。

    叶向洵瞳仁一震,不由地朝前走了两步,目光不住地在那再眼熟不过的镯子上流连,他望望秦昭,又去望那个镯子。

    那一瞬间,雕梁画栋的侧殿之中仿佛自房梁上生出一株坠满梨花的枝干,随着不断溅落的雨滴摇摇晃晃。

    一束天光自屋顶泄下,尽数扑在颤动的花枝上。

    叶向洵看见从前的自己持着油纸伞,往前方空无一物的树下偏了偏,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笑意。

    他记得,那个泛着白光的影子双手抱在胸前,躺在树干上,自言自语。

    “我有预感,我马上就能去投胎了。”她的声音散在风里。

    叶向洵握着纸伞的手紧了紧,觉得心里头生出一些异样的自私:“这话你已经说了十八次,这是第十九次。”

    白影闻言立时坐起身来,从树干上跃了下来,昂着头立在叶向洵面前:“这回同以前都不一样,我敢肯定,我再我不用做鬼了。”

    叶向洵却下意识将伞檐往下压了压,遮住自己面上有些沮丧的情绪。

    白影似乎还沉浸在喜悦之中,见叶向洵半晌不讲话,她抬手取了一簇花掷到他伞檐上,叶向洵如梦初醒地抬高了纸伞,满脸的错愕。

    “要死,你不会是舍不得我吧。”

    他一张脸忽然涨得通红,一只手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儿,半晌拿出一只玉镯来。

    哐当一声,玉镯落地,碎成两截,叶向洵拾起来,将其中一截递了过去。

    “如果以后有缘再见,希望你还可以认出我。”他一鼓作气地说完,整个人似乎都要脱力了。

    雨下得愈发大了,他定定地望着前方,眼前的景象忽然扭曲起来,绕成一支速度极快的利箭,猛然射入叶向洵的眼珠之中。

    “你怎么了?”秦昭在他面前摆着手,“我问你,你是不是认识这个叫白川的人?”

    叶向洵回过神来,眼前的梨花树和油纸伞尽数消失不见,他望向秦昭半晌,这才想起她方才问的话。

    秦昭被他眼中过于复杂的情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识地避开这烫人的目光。

    “我,我确实认识她。”叶向洵奋力压住想要不断上扬的嘴角,望着秦昭的目光比方才还要直白。

    秦昭蹙着眉,一把将他的脸扒开:“好好说话。”

    妙言法师捋着胡子:“若能知道她生平未能完成的心愿,对症下药,方能解了施主现下的困境啊。”

    叶向洵这才又回过神来,他掩饰着咳嗽两声,努力地回想着,正色道:“她最大的愿望,应当是做个正正常常的人。”

    秦昭撇了撇嘴,却又无法反驳,只好转向妙言法师:“大师,若真是如此,该如何是好。”

    叶向洵却先她一步,上前夺过妙言法师手中的匣子,一把捞起秦昭的手,转头就往殿外奔去。

    秦昭一时反应不过来,望着他的背影不住地想,她今夜允了叶向洵与她同往,可不是让他来坏自己的事的。

    “你做什么?”秦昭挣脱他的手掌,不解的目光在他那张盛满笑意的脸庞和匣子上逡巡。

    叶向洵却咧嘴笑得更大,自认识他以来,秦昭就没见过他笑得这样疯癫过,她忍不住开口打断,却被叶向洵猛然扶住了双臂。

    “秦昭,不用做什么法事,她已做成自己想做的事了。”

    “你说,白川?”

    叶向洵点点头,他敛去脸上的笑意,郑重其事地问道:“你对从前的事情,真是半分都不记得了么?”

    秦昭不明所以,她愈后总是做奇奇怪怪的梦,破碎的画面像碎裂的花瓶,怎么也没法重新连在一处,日子久了,她也懒得再管。

    见秦昭依旧一副疑色,叶向洵怔愣一会儿,将匣子递过去。

    秦昭接过来,作势就要扔掉,吓得叶向洵立时拦住她,将匣子护在自己怀中。

    “不如我先替你留着,万一,万一你以后……”

    万一你以后真能记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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