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此时，秦昭同叶向洵已在紫云的安排下顺利溜进了这座奇异的屋子，她下意识地打量着屋子里有些质朴陈设，只觉得并不像大国师的作风。
外头呼啦啦地涌来不少人，都是些身着白袍的道士，紫云扫视一眼，便回过了头，我行我素地踏进屋内。
秦昭心下了然，这些道士再怎么厉害，都是普通人，紫云自然不会将他们的围攻放在眼里。
这处院落里的花枝依旧开得极盛，路过那张熟悉的石桌，秦昭心头不免又想起沈茹来，也不知她现下在哪里，人还好不好。
院子里安静得不像话，抖动的斑驳树影落在叶向洵的身上，他一言不发，连目光都是紧绷的。
两人在紫云的带领下在游廊上移走，不多时，便停在了一处有些偏僻的屋子前。
这屋子同其他的比起来都不能说是朴素了，可以用破烂来形容，伶仃晃荡的窗棂咔哒作响，在夜风里摇摇欲坠，闩着门的铁锁居然没合上，结满蛛网，耷拉着，秦昭轻轻一碰，便掉了地。
她不解地转头去看紫云。
紫云的面庞在月光下半明半暗，眼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踌躇，她喉头动了又动，这才道：“尸体就在里面，只是被下了禁咒，我不得近身。”她顿了顿，“你二人得手后不必理会我的安危，立刻从后门安排好的车马上离开，将尸体带去紫云观中，放进石像里。”
秦昭同叶向洵对视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她回过身去推门，破烂的木门吱呀作响，晃晃悠悠地敞开，任由月光洒进去。
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秦昭快要睁不开眼睛，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打量着这间有些诡异的屋子。
这屋里除了布满蛛网的摆设，哪里有什么尸体？
紫云便是在此刻上前，她眸光微闪，后撤一步，拂尘立时像利箭一样飞出，同方才一样将屋子里看不了的屏障狠狠击碎。
嘭——
此举一出，身处府外的胥原便能立刻得到消息，以他的脾气，定会抛下一切不管不顾地赶回来，紫云匀了匀呼吸，等着她的，定是一场恶战。
屋子里立时快速的变化起来，灰尘像年久失修的墙皮缓缓剥脱，显露出最原本的样貌。
此情此景，秦昭同叶向洵见了都忍不住呼吸一滞，这屋子的装潢陈设，同两人在庆州密道里见到的冰棺密室别无二致。
除却那个阖着眼眸，盘腿坐在冰榻上的女人，秦昭如何都忘不了她那天神般的面容，慈悲悯人的眉眼上结满了冰霜，完好如初的肌肤居然隐隐透露出几分血色来。
如何也瞧不出，这是一具尸体。
秦昭同叶向洵小心翼翼地上前，大国师定会在此处布置不少的机关陷阱，秦昭想了想，将大红喜色的外裳脱下，团成一团，往空中扔去。
果不其然，立时有密如雨丝的利箭破空而处，铮铮的响声过后，两侧的墙壁上满是箭尾。
秦昭同叶向洵对视一眼，两人缓缓行进，渐渐逼近那榻上的人。
那人像是睡着了一般，拢着的袖间执着一把光泽丰盈的长剑，穗子缓缓地荡起来，秦昭这才看清，原来此人居然是浮在半空中的。
门外忽有人声：“师姐大驾光临，也不同我说一声，径直到我府里偷东西，好没道理。”
是大国师。
紫云定定地站着：“胥原，你简直丧心病狂！”
胥原却依旧维持着脸上的笑意抬手指向屋内的秦昭同叶向洵两人：“师姐下山这么久，还是只认识这些人吗？找这样的帮手来，我都替你羞。”
“你不必再同我油嘴滑舌，今夜，我必须带走师尊。”
胥原不疾不徐，踱步来到她面前，俯视着她满头的银发：“师姐看起来，已经不像是能活很久的样子了，还要做这些无谓的东西吗？”
“天道不可违！”紫云握着拂尘的手俶然收紧，目光坚定地回望过去，“胥原，你莫再执迷不悟了，天谴降下，你难道要同师尊一样才肯罢休吗？”
紫云这话不知踩到了胥原的哪条尾巴，他面上的笑意荡然无存，眼底的阴鸷愈发浓了：“什么天道！天道不可违又如何，师尊待你不薄，你就要这样苛待她吗？”胥原咬着牙，眼眶渐渐泛红，“在你的心里，还是那座破山的规矩最重要！想必此番回去复命，你又能往上爬一爬了吧？”
他讥诮的笑意像是扎进紫云心尖的匕首，翻来搅去，叫她半刻不得安生，存了满肚子的话，最后只吐出一句：“胥原，回头是岸。”
胥原闻言笑了几声：“你以为这样就能带走师尊，我倒是要看看。”他抬手指向秦昭，“她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紫云垂眸不语，片刻过后便同胥原厮打在一处，一时间分不出上下，渐渐将他引走，屋外头又空了下来。
秦昭不明白他方才所言何意，她望着叶向洵：“什么选择？”
叶向洵紧握着剑，摇了摇头：“我们快将尸体取走吧。”
秦昭点点头，深呼吸三两下，这才朝着那谪仙般的女人伸出双手，谁料，她甫一触碰到此人的衣袖，还不及将人往外拽一把，便看见她头顶上方缓缓显露出一个人影来。
正是失踪已久的沈茹。
秦昭面上满是错愕，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沈茹平躺着浮在此人头顶，脊背上似乎有涓涓细流缓缓淌入女神仙的身体。
秦昭立时出声：“阿茹！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沈茹似乎是听见了呼唤之声，半晌过后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秦，秦昭姐姐……”她有气无力的，面色惨白无比，双腿居然已经变得有些透明。
她艰难地开合着嘴唇，用尽力气将头偏了偏，目光落在秦昭身上：“你，你是来救我的吗？”
秦昭放开握着女神仙的衣袖，立时飞身上榻，站定过后朝着沈茹伸出双手：“阿茹，快，快下来，来我这里。”
她语气里有些按捺不住的冲动，苦寻了那么久，终于能将沈茹救下来，到时沈梦她们姐妹二人便可相见了。
沈茹也抬起颤颤巍巍的手，朝秦昭伸去，她努力梗着脖子，将身体缓缓立起来。
秦昭看准时机，一把将她扯了下来，沈茹似乎再也撑不出了，再度晕了过去。
“阿茹！”秦昭细细地检查着她身上有没有伤口，目光却忽然暼到她方才几近透明的双腿渐渐有了恢复的模样。
她不禁心头一喜。
“秦昭，不好！”叶向洵忽然出声，“尸体似乎，似乎在消失……”
秦昭立时回过头去，只见尸体方才面庞上的血色退去，又变作了惨白的模样，她的身影也开始了渐渐变成透明的模样。
从被叶向洵抓住的衣袖开始，女神仙整个人也像沈茹方才一样渐有消失的势头。
秦昭望向连接着两人那根细若游丝的线，脑海中一片混沌，搂着沈茹的手紧了又紧，她忽然明白过来，方才胥原所说的选择意指何处了。
怪不得那日紫云提到沈茹时面色有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秦昭敲打她，紫云这才说出心中的忧虑，她说：“你口中提到的这个沈茹，或许，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秦昭不愿信：“可那日，我分明在那院子里见过她，实打实的，她就在国师府里。”
秦昭低头望着胸膛之上还有起伏的沈茹，尽管她气息虚弱，可到底是个真真正正的活人。
一个活人，一个死人，她自然会选……
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叶向洵却忽然折身上前，挡在秦昭面前，直指地面的剑尖不住地颤抖起来。
“秦昭，你看前面。”他语气讶异，又带着几分迷茫。
秦昭顺着叶向洵的视线望去，只见屋里不知何时塞进了满满当当的白色身影，她只看一眼，便觉得耳边传来啸叫的日光，她整个身体摇摇欲坠，望着那些白影脚下连成的一片溪流一样的光。
这光，正来自这具尸体胸膛正中一颗光华流转的珠子，秦昭脑海中嗡嗡作响，她望向叶向洵，目光里满是求助的意味。
叶向洵蹲下身来，他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白影鬼魂，虽看不清他们面容，听不见他们讲话，却也想起从前的白川。
“秦昭，这些事情都不是你造成的，无论你选谁，紫云和沈茹都不会有意见的。”他放下剑，抬手抚上秦昭的脊背，“我们现在能带走谁，就带走谁。”
秦昭听完，乱成一锅浆糊的脑袋渐渐恢复了几丝清明，她搂着沈茹的手臂愈发用力，她又望向那颗光华流转的珠子，缓缓起身。
“叶向洵。”
“嗯。”他上前一步。
“要不我们试一试，把她们都带出去。”秦昭望着叶向洵，目光中的坚定比期待还多几分。
如此场景，叶向洵也知道，这尸体同沈茹似乎是个你生我死的关系，若要将两人都带出，也不知会是个怎样的结果，可他还是重重地点点头。
“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