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宅

    秦自明脸色大变,胡子都要竖起来:“休再提此事!”

    秦昭连忙闭紧了嘴,将身子往后缩了缩,谁都知道,圣上如今愈发沉迷于丹药,精神再不似从前,一句简单的话都能被有心之人刨出来添油加醋。

    他更听不得什么“叛”,什么“反”,什么“逆”,周围的人更是噤若寒蝉,父亲如此明哲保身,她自然也能明白。

    *

    十一月初三,天气渐凉,乍起的秋风将叶色翻了个面,秦昭同裴行远的婚期也快到了。

    两家在百福巷中置了一处新宅子,供两人独立门户。

    秦府之中从未有过这样车马络绎不绝的模样,王又容一张嘴皮子上下敲打,都快击出火星子来了,若非韦氏在旁帮着一些,她只想当场遁走,再也不出来了。

    她脑海中浮上一个已经想了很久的计划,等办完秦昭的婚事,她同秦自然还是回老家去吧。京城像一只张着巨口的吞金兽,她从前的向往在往来接物的磋磨中渐渐荡然无存。

    “三夫人,恭喜恭喜!”

    “恭喜侯爷!”

    “恭喜裴相!”

    “恭贺恭贺!”

    王又容从喜气洋洋的大红喜字后头抬着一张笑得僵透的脸走了出来,开始了她今天的应酬。

    排列整齐的婢子们扎着红头绳,端着首饰婚服衔尾相随,同一段丝滑的红绸一样飞进院落之中,消失不见。

    秦昭端坐在铜镜前,任由着妆娘在她面皮上拉拉扯扯,涂涂抹抹,她心绪像只雀鸟,已飞到了十万八千里外,出神半晌,耳畔传来一声上翘的尾音。

    “好了~”

    她这才细细端详自己的面容来,原先有些微微上扬的眉尾不知何时被修掉了半截,英气的眉目瞬时收敛了不少,眼尾也被胭脂水粉修饰得低垂乖顺。

    好在她依旧目如悬珠,光彩熠熠,一个凌厉的眼风刮过去,雷霆气势倒还有几分。

    她对着镜子做起鬼脸,企图将从前的气质多找回来一些,却将妆娘吓了一吓。

    “姑娘小心些,等会儿妆全花了。”她笑眯眯地捡起梳妆台前已经摆好的各色首饰,声音软得像水,“您瞧瞧,这几套,要哪个?”

    秦昭却摆摆手,随手将头发像往常一样扎好,挑了件样式最简单的婚服,囫囵套了外裳,抬脚就要走。

    “姑娘,姑娘不成。”妆娘跑出来拉住她,“哪有人成亲这样敷衍的。”她一时情急,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多嘴了,于是连忙放了手妥帖地交叠在腹前。

    “从前没有,现在有了。”她言笑自若,朝着屋内喊了一声,“阿娇,东西都备好了么?走了!”

    过了一会儿,阿娇立时从重三叠四的人影里钻出个头来:“姑娘,来了!”

    秦昭阔步行至府门之前,送行众人都被她的敷衍惊了惊,却又立时反应过来,垂眸交头接耳。

    喜娘穿着艳红的衣裳,挥着扎眼的帕子笑呵呵地问:“也不知姑娘是要坐轿,还是骑马?”

    秦昭目光自然而然地掠过门口那顶装潢精致,垂满流苏的大轿,登登两下飞身上马,持紧了缰绳。

    喜娘用帕子拭了拭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躬身走到秦昭的高头大马侧方,压低声音嘱咐道:“姑娘待会儿行慢一些,脊背挺得直一些。”

    秦昭点点头。

    阿娇背着包袱,翻身上了秦昭身后的另一匹马。

    长辈们天还没亮就已到新宅中去了,是以一行吹吹打打,走三步挪两步,半晌才走出巷子。

    马头上拴着红绸裹成的花,随着行进的步伐一颤一颤的,不一会儿便挡住了马儿的视线。

    马儿甩着脑袋,时不时打个响鼻,终于行至新宅前时,那红花被马一抖,啪嗒一声掉了地。

    喜娘脸上的笑快要凝成寒冰,她眼疾手快地拾起来,簌簌两下拴在了马脖子上。

    秦昭到的早一些,此处宅子正门同街市隔得有些近,有人听见了喜气洋洋的吹打之声,纷纷凑过来看热闹。

    见新娘穿戴敷衍,红花挂得歪七八扭,不由得七嘴八舌起来。

    不想裴家的仪队姗姗来迟,似乎比秦昭这边的还要敷衍两分,几个仆从将裴行远抬下马车,他身上大红的婚服前襟上似乎还有水渍。

    看来看去,这亲结的,好一桩冤枉官司。

    秦昭跳下马,接过喜娘递来的红绸,将另一端放到了裴行远面前。

    裴行远整个人却有些神思恍惚,他愣了一下才缓缓抬手握住:“多谢。”

    不知是不是错觉,秦昭似乎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药味。

    两家长辈立在新宅两侧,神色各异,什么样的情绪都有,就是没有发自心底的欣喜。

    裴怀雪脸上是惯常的皮笑,她望着裴行远前襟的药渍,想起前几日阿德来找她的时候,满脸的欲言又止。

    裴怀雪逼问两句,他才肯道出实情。

    原来这十几日来,裴行远总是偷偷倒掉裴怀雪给他送去的药,甚至暗地里留了药渣,又找到同裴家没有干系的药房,还不肯告诉阿德。

    若非阿德偶然在花台的泥泞中发现了一些药渣,裴行远不知道还要偷摸多久。

    “你蠢吗?”裴怀雪放下手里忙碌了半晌的文书,“不能让他喝下去,就让他闻着,熏着,入药之法,何止灌入口中一种。”

    阿德神色有些错愕。

    “行了,走吧,时间久了,行远会起疑的。”裴怀雪打发了阿德,心头却还是有些烦躁起来,她啪的一声扔了毛笔,起身望着书房里那幅已经褪色的羊羔跪乳图。

    她视线死死钉在瘦小的羊羔眼睛上,漆黑的眸子像是一块明亮的镜子,一照一映,她瞳仁中赫然是裴行远有些呆愣的目光。

    她用目光警告裴行远。

    人群将宅子堵得水泄不通,秦昭同裴行远两道大红的身影立在堂中,秦自明坐在上首,勉强地挤出一个笑来。不知为何,自步入堂中起,他便觉得脊背生凉,额角青筋直跳。

    即便之前秦昭已同他合计过许多次。

    反观裴怀雪却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冷冰冰的脸上竟隐隐透出几分得意。

    “一拜天地——”

    秦昭同裴行远缓缓低下头去。

    秦昭心如鼓擂,若是裴怀雪已有计划,此刻京中贵人多半在此,便是最好的时机。加上天色将晚,入夜过后,再趁着黑暗再做些什么,也好悄无声息地掩盖过去。

    秦昭不自觉地捏紧了红绸,心如火煎。

    “有贼——”不知是哪个嗓子尖的大吼一声,人群顿时同滚水一样躁动起来。

    众人抬眼,只见有一个轻巧如燕的身影扛着一个精致的箱子跃上墙头。

    “快!抓住他!”府中管事的立时动作起来,三下五除二就将人拿了下来,几个壮实的家丁将那人的脖子死死扼住,掼在堂上。

    管事的朝秦昭拱手:“大人,都处置好了。”

    裴怀雪却抢先道:“在婚宴上明目张胆地窃物,怕不是活腻了。”

    哗啦啦——

    箱子里的物什全滚了出来,都是些首饰钗环,熠熠生辉,光彩夺目,一看就价值连城。

    是王又容给秦昭装的嫁妆箱子,像这样的箱子,还有十多箱,可王又容不是什么小气的人,怎么会在这样大的箱子里只放这些首饰。

    那贼望了几眼,哇的一声嚎哭起来:“你们大户人家也忒小气了,我扛着那么重,还以为里头都装满金子呢,敢情是做样子骗人的!”他啐了一口,“亏死我了!”

    秦昭心头顿时警铃大作,见裴怀雪皂靴作势将要往前挪动,她立时大喝一声:“阿娇!”

    这一声,将裴怀雪的步伐都震得不由得停了下来。

    阿娇立时从包袱里掏出一个造型奇特的铁笼,燃了线香将香炉置于笼中。

    裴怀雪见那线香遍体金黄,香气四溢,顿时神色一变,朝跟着自己来的人厉声吩咐道:“快!将那香炉给我踢了!”

    阿娇却闪身避过,神色泰然自若。这个铁笼,正是秦昭请三姐秦雨所制,底端做了些特殊的处理,无论手持铁笼的人或站或立,或翻或滚,线香都能在炉中安然无恙地燃烧,绝不倾倒。

    一缕缕香烟从铁笼的缝隙中溢出,更在众人的抢夺中趁着风势燃得更凶,不一会儿堂上香气愈浓,缭绕的雾气弥漫着撞进每一个人的眼眸。

    裴怀雪少有这样气急败坏的模样,她目光望向已经被破开的箱子,首饰之下,果然还有一层薄薄的木板,此刻已被蓄意击碎,露出里面的银光交叠的兵甲来。

    秦昭上前一看,脑海中涌出恍然大悟的感觉,她望向裴怀雪:“裴相分明已经炙手可热,在京城除了平阳公主,还有谁能与你平分秋色。”她逼近几步,“怎么,你要将朝堂上的大臣都杀净吗?”

    裴怀雪收起方才的失态,笑着点头:“秦姑娘好生厉害,怎我知我心中所想。”她面露寒光,声音发颤,“即便外头的人见不到你家这些蓄意谋逆的东西,那又如何。”她踱步往前,顺便拍了拍秦昭的肩膀,“我既要做这样的事,自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新宅里有的证据,秦府又怎么会少了呢?”

    秦自明目眦尽裂,一把上前揪住裴怀雪的衣襟,只轻轻用力便将她带离了地面:“秦某自道与裴相无冤无仇。”

    虽是狼狈的处境,裴怀雪脸上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她呵呵笑了两声,目光咬着秦自明:“秦侯糊涂,这才过了多少年,就忘了我们之间的恩怨吗?”

    秦自明心胸一震,抬手指着她:“你,你果然不是真心归顺!”言罢他抬起拳头,作势就要抡下去。

    “父亲,不可!”秦昭拦住他。

    如今在外面的人看来,两家人言笑晏晏地望着自家孩子拜堂成亲,是再好不过的亲家了。

    后面还有得闹呢。

    秦自明恨恨地松了手,克制不住地将拳头抡在了柱子上,打得屋子的房梁都抖了三抖。

    裴怀雪整理着自己仪容:“秦侯如此气急败坏,是因为秦家收留了一个逆犯之子么?”她抬眼,眸子里都是笑。

    秦自明闻言,面上错愕。

    裴怀雪又偏头去望轮椅上一言不发的人影:“行远,你说是不是?”

    裴行远推着轮椅转过身来,眸中依旧是恍惚的意味:“不错,那所谓的叶向洵,正是当年东南王府管家的儿子。”他也望着秦自明,唇角带笑,“侯爷不知吗?他本应该姓梁。”

    秦自明按住胸口,不住地后退了两步。

    东南王始终是圣上心里的一根刺,如今,裴怀雪是要用秦自明的手将这根刺拔出来,再狠狠地戳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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