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剑

    日夜奔波到达庆州的时候,两人已近筋疲力尽,谢玄望着这座陌生的城池,他幼时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日,但日子长长久久地过去,他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白川一到夜里必定睡得极沉,雷打不动,而此刻天已大亮。谢玄抖了抖身上的包袱,不小心也将常歇在他肩膀上的白川给颠了下来。

    “哎呦——”白川在满是湿滑青苔的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来,她揉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起身,目光如炬地盯着谢玄。

    谢玄立时停下来,半蹲着扶住她:“白大侠,你没事吧?”

    周围的行人朝谢玄投来诧异又稀奇的目光,还以为他是撞了邪,对着面前空无一物的地方又是弯腰,又是笑的。

    几月的奔波,他面上早就满是尘灰,乱糟糟的头发挣脱了发冠束缚,肆意长作乱蓬蓬一团,整张脸上下就那双眼睛还有些神采,任谁一看都只觉得他要么是个乞丐,要么是个流浪的。

    怕不是吃了太多苦头,人疯了。

    “这就到庆州了?”白川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瞳瞳目光落在四周的街市上,莫名觉得这些屋舍的模样有点眼熟。

    “嗯。”谢玄点点头。

    两人在街市上穿梭,白川初时还安安分分地飘飘荡荡地立在谢玄的身侧,片刻以后便按捺不住了,她颇有些兴趣地去看两边的摊子,一会儿戳戳人家的铃铛,一会儿又将身子匿在面具后头,露出双圆溜溜的眼睛来。

    谢玄见她这样见得多了,下意识地浅浅笑了下,这才发现周围的人无不对他退避三舍。

    他对此种境况十分满意,他如今瘦削不少,又胡子拉碴,身形佝偻,同城门口的画像相去甚远,是以一路行来,暂未有人将他认出来。

    “啊——”

    “啊——”

    尖叫声忽然炸起,街市上原本热闹的行人四散而开,谢玄不明所以地望着周围,心中忽然有些惊惧,莫非……

    他抬眼望去,恰见前方的天空上滚着一个黑红相间的东西,正快速地朝他这边飞来。

    等离得近了些,他才看清,面前这团东西,黑的是发,红的是血,赫然是个目眦尽裂,乌发蓬乱的新鲜人头。

    “啪——”那人头在地上滚滚弹弹三两下,最后缓缓停在了谢玄脚边。

    赤着的脚面上扑来阵阵温热的气息,谢玄忍不住缩了缩脚趾,往后撤了一步。

    白川也将反应过来,连忙放下手里的糖人,闪到谢玄身边,将他往回一扯:“走了走了,这种东西还是不要,不要看了。”

    话是这么说,白川还是忍不住暼了一眼那血淋淋的人头,颊边的血痕还未干涸,想来是刚刚才杀的。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议论。

    “七星剑又杀人了!”

    “谢慎真是阴魂不散呐,人都死了,还要在庆州指着七星剑胡乱杀人!”

    “这世道,莫不是又要乱了。”

    谢玄闻及此处,心里头满是呐喊的声音:“不!不是这样,什么七星剑,什么阴魂不散,都是子虚乌有的诬陷!”可他不能,只好将手指深深陷入掌心。

    白川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立时在他肩膀上击了一下,谢玄通红的眼睛这才恢复些许。

    “走!”

    “等等。”谢玄停在步伐,目光死死地盯着这颗人头,“这人,我知道。”

    若他没有认错,这人名叫汤寿安,曾伴父亲左右,而后自请留在了庆州。

    他得知道是谁杀了他,又将头丢在了这里。

    白川望着他的眼睛,心下了然,她深吸一口气,撸起袖子,龇牙咧嘴地抓起那颗脑袋的头发,手忙脚乱地在半空里舞了起来。

    这着实需要极大的勇气。

    谢玄先是被她此举一怔,忽而又反应过来,动静闹得引人注目一些,方才掷飞脑袋的人或许能现身。

    可众人所见,就是颗鲜血淋淋的脑袋在半空中飞来舞去,吓得人群中惊慌之声四起,尖叫不绝于耳。

    “汤寿安变鬼了!”

    “青天白日,青天白日的,我一定是眼花了!”

    谢玄匿住身影,不住地打量四周,将目光锁定在两个探头探脑的人上,两人衣着样式一模一样,言行举止里透出的讶然藏也藏不住。

    两人低头耳语一番,黑色的身形仿佛浓墨流入人潮之中,谢玄心头一紧,立时跑过去拉起白川。

    白川被他用力一扯,手上的劲儿顺势松开,那脑袋便又直愣愣地掉了地,弹了几下才停住,而方才那双大睁的眼已然合上了。

    *

    白川从未见过谢玄跑得这样快,她这只轻飘飘的魂魄像只风筝一样攀在他的肩头,被猎猎的风吹得五官乱飞。

    他忽然停住时,白川还未收住前飞的势头,嘭的一下撞到了谢玄的后脑勺,疼得直拉嘴角。

    抬着头揉了揉额角,白川从谢玄身后探出个脑袋来,面前的建筑只可见庄严威武的大门,两只镇守的石狮子不怒自威,端坐高台之上,仰视也不能窥见全貌。

    最奇的地方,是这里没有任何的牌匾。

    此处不是官府衙门,却有如此奢侈的模样,白川将手搭在谢玄后背,偏了偏脑袋:“不然找个人问问看。”

    谢玄点点头,猫着身子往回撤,转身走进一处人满为患的酒楼。旁人都有小二引来引去,偏他一进去,就被当成了叫花子。

    “去去去,我们这儿没有剩菜剩饭,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谢玄横眉:“你……”

    “你什么你。”小二上手推了他一把,还十分嫌弃地擦了擦手掌,“识相些就快走吧!”

    白川按了按他肩头,摇摇头道:“你同他讲道理,又怎么讲得通呢。”她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却在想到自己的样子,声音都只有谢玄才听得见看得见之后垂下了脑袋。

    “那怎么办?”

    “你听我说的来,你先问他,怎么就知道爷吃不起饭?”

    谢玄愣了会儿,齿缝里这才摇摇晃晃地挤出这句话:“你,你怎么知道爷吃不起饭?”

    小二怔住:“你,你真要吃饭?”他一面说,一面忍不住上下打量着谢玄。

    小二只见谢玄喉头动了动,而后滚出一句让他眉开眼笑的话:“爷不仅要吃饭,还要去雅间里吃。”而后谢玄撇着嘴,眯着眼,抖着身子,活脱脱一副流氓模样。

    小二见状立时嘿嘿笑了两声,硬着头皮将他迎进了楼上雅间,谢玄从怀里掏出几个碎银子按到他手里,小二脸色又好看不少。

    囫囵点了几个菜,谢玄将小二拽到自己这边,微微一笑:“我刚到庆州,打算在这道做些生意。”

    小二撇着嘴巴打量谢玄,此人全身上下黑乎乎的,衣衫褴褛,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做生意的人。

    且他的神情奇奇怪怪,总在自言自语,小二看着忍不住直挠头。

    “庆州这地方是有些什么风俗吗?我过来的路上见到一个大户人家,连牌匾也没有。”谢玄状似随意地夹着菜,扒着饭,“不然我也学学,这样是不是风水好些啊?”

    小二听完脸色一遍,将周围都打量了半晌,这才压低声音:“那可不是什么大户人家……”

    谢玄听完,立时咧嘴一笑,将小二拽到自己身边坐下,颇有些生涩地给他倒了酒。

    小二几杯酒下肚,肠暖心热起来:“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建起来不过两个月,庆州城周围都死多少人了。”

    他自说到这间奇怪的屋子,便如开闸的洪水般怎么也停不下来,谢玄据着他说的话,将此事捋了一通。

    这座宅子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出现的,无牌无匾,神秘兮兮。自这座宅子出现,庆州城中怪事连连,时时有官兵暴毙,死状惨烈。

    没过多久,便有流言传出,原来这屋子全是东南王谢慎留下的残部阴兵,来去无踪。听闻他们每人手执的长刀上刻有北斗图案的血槽,一步杀一人。若有一步可杀七人者,鲜血灌满北斗,成七星连珠之象,颇为骇人。

    他们都管这些残部叫七星剑。

    “今早那个人你见了吧?”小二吞了吞口水,“杀他的人就是七星剑!”

    谢玄抬起的筷子颤了颤:“你们,你们怎么知道就是东南王的残部,他人不是都死了吗?”

    小二挥着手:“哦呦!他人死了,但成鬼了呀,听闻里头的都是些阴兵,他将从前的部下都带去地底下接着用呢。”

    “哎,你怎么不吃了啊?”小二一脸奇怪。

    白川掐了一下谢玄的耳朵,立时提醒道:“快接话,再愣下去要惹人怀疑了。”

    谢玄如梦初醒,立时端起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多谢小哥提醒,我差点也要学他们那样建房子了。”

    小二摆摆手,通红的面庞上氤氲着悦色:“害,客气。”他又接着打量了一下谢玄,揪起他乱蓬蓬缠成几团的头发,拍了拍他后背衣裳上的灰尘,立时皱起鼻子,“你可得小心,听闻七星剑最喜欢找这种无家可归的人,拉进宅里,喂下毒药,做成阴兵,继续出来杀人!”

    谢玄缓缓放下酒盅:“竟还有这样的事?”他面色认真,立时起身朝小二拱了拱手,“多谢小哥,我这就去好好洗漱装扮一番,走在路上都会多小心一些的。”

    小二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也不知,此人是要做个什么样的买卖。

    他按上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会心一笑。

    不过,那也跟他没关系了。

新书推荐: 梦长陵(火葬场) 临丹阙 回到阴郁反派少年时 女太监升职记 绝三云柳同人江湖行 [红楼]林夫人种田日常 迟迟归 被非人生物盯上的那些年 《囚崖》 我才是他的白月光(穿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