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秦昭真是撞邪了。

    自东南王伏诛已近两月,坊间时有传闻,他阴魂不散,正在四处点阴兵,从前与他或多或少有些关联的官员,惨死不少。

    阿娇像只蜜蜂一样在秦昭耳畔传话,替她整理着头上的珠钗:“姑娘,贵妃娘娘说不办生辰会,就在林家摆两桌,这还好,省的你又进宫,等会儿……”

    说到这里,她便识趣地闭上了嘴巴,舌尖打了个转,挑了个别的话题:“姑娘,这个钗子你看怎么样?”

    秦昭只觉得脑壳昏沉,她百无聊赖地掀开眼皮,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连看也懒得看:“都行,都好。”

    阿娇暼见她眼底青黑,连忙扑了点粉上去,颇有些难受:“姑娘,要不夜里我将你捆在榻上,省的你再跑出来。”

    秦昭抬了抬手,表示可以,这下,她是连声儿也懒得出了。

    阿娇撑开油纸伞,在手里滚了一圈,这才招呼她出来。

    秦昭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她可不知道这病见不得日光,前些日子不过在太阳下头烤了一炷香,她便昏睡至日落才醒。

    将整个身子都匿在油纸伞的阴影下以后,她长舒一口气。

    甫一入林府,秦昭只觉得自己身上落下来数十道明晃晃的目光,她乏得很,有没力气,只顶着一张由脂粉塑起来的红润面庞向林贵妃行了个礼。

    平阳公主端坐在贵妃身侧,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秦昭唤了她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小昭。”平阳挤出一个勉为其难的笑容,面庞上浸着些不符年纪的忧虑,“你来啦,快坐到我旁边来。”

    秦昭点点头,阿娇便顺势收起油纸伞,拢在臂弯,立侍在秦昭身侧。她颇有些担忧地望着秦昭,手指下意识摸向袖中的药盒。

    “这么久了,你身子还没好全吗?”平阳虽心不在焉,但还是注意到了秦昭不大好的面色。

    秦昭微笑着摇头:“一直这样,表姐不必担心。”

    “是裴大人。”

    门外忽蹦进来的一声传唤,像是挠到平阳逆鳞的利器,她像被针扎了一样,立时从矮凳上站了起来。

    “她来做什么?”平阳眉尾抽了抽,又转向林贵妃,“母妃何故叫她来,这是何必?”

    林贵妃轻柔地将她拉下来,好声好气道:“你怎么了?”她用帕子掩面,忍不住轻笑出声,“你小时候一刻不见裴大人就要闹呢,我来了都哄不好。”

    平阳神色认真:“那是以前。”

    林贵妃见她如此表情,也停住了打趣的话头,心间涌上的疑惑还没来得及翻腾,便被裴怀雪掐去了势头。

    “见过娘娘。”裴怀雪还是和从前一般,一举一动毫无行差踏错,她这次倒是罕见地打趣起平阳来,“殿下见了我,似乎并不开心。如此,我合该少来一些。”

    平阳满脑子都是那天王府中的情形,整个人饭也吃不下,见了裴怀雪更是腹中翻涌,酸水直冒。

    偏偏裴怀雪还像个没事人一样,时不时就往她这里凑,嘴里的话天马行空,毫无头绪,前些日子,她居然说要将一个江湖上的刺客组织交给她。

    她再问,裴怀雪却又不肯再细说了。自东南王一案之后,裴怀雪似乎变了一个人,从前的她谦和有礼,意气风发,如今她整个人的身上总涌着些不合时宜的狂热。

    像个疯子。

    平阳强忍住喉间的酸涩,不住地用手轻轻按着胸口。

    秦昭忽觉得身上冷起来,她用手掌摩挲着大臂,目光望向门外,可外头分明是个艳阳高照,日光耀眼的大晴天。

    她怎么会觉得身上湿哒哒的,像是下了雨一样。

    她还奇怪着,下一瞬,她肩膀突然传来极重的刺痛感,她仿佛被一把长刀劈倒在地,整个人立时颤抖起来,她眼疾手快地抓住桌子,这才没摔下矮凳。

    “姑娘——”阿娇最先注意到她的不适,立时上前将她扶起来。

    秦昭浑身脱力,像个没骨头的人般窝在阿娇怀中,身上滴滴答答的触感愈发真实,她仰起头:“下雨,下雨了。”

    这样的感觉不是第一次了,自赴宫宴后,她身上除却这个日夜颠倒的精神,还有些奇奇怪怪的触感,时而觉得自己如坠冰窖,时而又感觉自己被困在盒子里,四周都是推不倒的墙壁。

    “刺啦——”

    秦昭耳边似乎有液体飞溅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觉得脸庞上温热触手可及,她抬起手掌,用指尖轻轻触了触,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阿娇,我脸上,有东西吗?”

    阿娇摇摇头:“姑娘,你是不是又魇着了?”

    林贵妃见她此番模样,心中愧疚愈多,连忙抬手抚上她的臂弯,继而握住秦昭手指:“孩子,快些去歇着吧。”

    秦昭不再推脱,便在阿娇的搀扶下离开了席面,她无精打采地用手支着脑袋,面前模糊的日光仿佛旋转起来。

    她又感受到了那种夜里才有的召唤,她身体的血缓缓热起来,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缓缓站了起来。

    她呆愣地往前行,目光死死地顶在那轮悬日之上。

    阿娇忙跟上去,望望外头,又望望秦昭,立时去拉她的袖子:“姑娘,怎么了姑娘。”

    秦昭脑子里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她面带微笑地将阿娇的手扒了下来,而后朝着门外轻轻一跃,口中还念着些什么“我会飞,我会飘”之类的奇怪词句。

    “咚——”她没跃好,没能飞起来,而是将身体重重地砸到了地上,失去意识前她耳畔全是阿娇有些撕心裂肺的哭喊。

    再醒来的时候,秦昭已经在侯府之中了,她揉着脑袋,嘴巴习惯性地对上面前那勺黑漆漆的药汤。

    “这是什么?”秦昭只觉得这药汤将将入口,便有些拉舌头,她望着面前这张黑黢黢的纸,心中疑窦丛生,“说啊?”

    阿娇似乎是在斟酌词句,半晌才肯开口:“是,是三夫人用符纸烧的水。”

    “三婶?符纸?”秦昭立时将头缩了回来,三婶虽是好意,可她平时里做的东西都不怎么好吃,正常的食材都这样,更别提这黑黢黢的符水了。

    她将药碗推了回去:“阿娇,我觉得,我的病,有些邪门。”

    阿娇重重地点点头,这哪里仅仅是邪门,简直惊悚:“姑娘,你方才没看见,就在你卧房中……”她抬起手指向秦昭榻尾,“方才你睡着的时候,这里凭空出现了一张信纸。”

    “信纸?”

    阿娇立时屁颠屁颠地折回去,将纸递给秦昭:“姑娘,你快看看。”

    秦昭展开一看,信纸上分明空空如也,再一抬头却见榻尾果然燃起了漂浮在半空的火焰。

    极小。

    秦昭下意识地搂过阿娇,而后眼疾手快地朝着那火扑去一杯滚烫的热水。

    火焰抖了两三下,只剩下一点火星,秦昭看得出神,按着怀里的阿娇的脑袋,将她从自己怀里轰了出去。

    她目不转睛,白日里很少有这么惊奇的事情,她抬起手掌,指节终于触到了那团奄奄一息的火焰。

    火焰却好似得了源头一样,瞬时又熊熊燃烧起来,顺着秦昭的手指扑过去,她还来不及收手,大睁的眼皮还没放下,手里就多了件天青色的外袍。

    手里冰凉的触感提示着她此情此景并非虚妄,她将手里的外裳抖开,呼吸忽然错乱起来。

    这不是她从前想要了许久,同江湖画本子里主角一样的外袍吗?

    还不等她再缓缓,卧房里又出现了许多大小不一的火团,而后便是噼里啪啦飘下来的纸张。

    她抓住一张,细细看了,是纸钱!

    那个烧给死人的纸钱。

    她,她真的撞邪了……

    *

    白川看着面前熊熊燃烧的火盆,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这衣裳是我想要的,快,烧得干净些。”

    谢玄蹲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树枝挑起衣裳,火舌瞬时将袍子吞没,不多时,盆中是满满的灰烬。

    “收到了吗?”谢玄仰头望着面前这团泛着白光的影子,只见她面前依旧空无一物。

    无事发生。

    白川撇了撇嘴:“不该啊。”她眉头微蹙,立时飘到谢玄身边一把扯住他的衣襟,“你烧的时候是不是没念我的名字?”

    谢玄无奈地摇摇头:“我念了。”

    “那就是念得不够大声,不够诚心。”白川又绕到他正前方,一张有些模糊的脸庞恰对上谢玄有些错愕的眼神。

    谢玄怔了怔,立时别开眼睛:“我,我再试试。”言罢,他拿起火盆旁边的一大沓纸钱,哗啦尽数扔进了盆里。

    火燃得愈发旺了,白川双手合十,默念了一会儿又满脸期待地望着谢玄。

    谢玄被她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硬着头皮说出声来:“这些,这些都是给白川的纸钱,全部都是。”

    白川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而后飘到谢玄对面,拄着下巴,目光炯炯地望着渐渐小下去的火势。

    一炷香后。

    依旧无事发生。

    白川望着火盆里最后一点消失的火星,心头涌起好大的失落。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孤魂野鬼就不配享受别人烧的纸钱了,这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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