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久都回家好多天了,她也没有拿到木杨说的下次给她带的奶糖。
小镇上的生活节奏,总是缓慢又规律。
这个时候的彩电还要安装外部天线。
今天天气晴的好,之前严静订电视的那家老板带人过来安装。
刘氏在案板上切了大半个西瓜,想着等人忙的差不多了好给端过去。
刘氏刚掀开厨房帘子,前一秒还笑着扭头跟人接话,下一秒看见切菜板后就直接黑了脸。
“这小贼羔子。”
案板上切好的一块块西瓜此刻都被人掰掉了最上面的西瓜芯。
刘氏无奈,重新切好另一半给端过去。
也是赶巧,木久才捧着要两只手才能拿稳的大碗出门,晃晃悠悠的去找季淮之。
虽然她不明白季淮之为什么总是对她时好时坏的,但她想主动和季淮之处好关系。
木久熟练的用身子挤开能供自己进去的大门间距,走到季淮之的房间。
“季淮之,吃西瓜吗?”木久单手将勺子朝向季淮之,仰着小脸讨好的看向坐在书桌椅子上写字,压根不理她的小人儿。
只是话还没说两句,木久就被季淮之扯着后衣领子送出了大门口。
“等下等下,季淮之!”
但回应她的,只有大门无情的关闭声。
烦死了,爱吃不吃,本来就没有方彪长得高,还不让人说了。
都好几天了,还不理人。
木久发泄般的往自己嘴里舀了一大块西瓜,刚嚼两下,汁水顿时充斥了她的口腔。
木久幸福的眯起了眼睛,嗯,果然很甜。
只可惜幸福感还没来的及多维持几秒,刚踏进院门,刘氏无情的大手就拧向了她的耳朵。
~
直到乡间晒满粮食的道路重新变得空旷,紧接着被雨雪覆盖再到消融。
成亩成片的银杏从泛黄凋落,到再次谷出新芽,再到现在的满树翠绿。
木久穿着清凉的短袖趴在镜子前,眼神有些幽怨的盯着镜子里的短发,一遍又一遍的不确定问道:“阿奶,真的很快就能长出来了吗?”
“嗯。”
“那开学了就能长出来了吗?”
刘氏默不作声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五块卖头发钱递给木久。
木久果然两眼放光的止住了声音。
~
四年级的木久长高了许多,脸颊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肥嘟嘟的了,木久已经学会了控制食欲。
也知道了一个月的时间其实是长不长头发的。
开学报道第一天,已经有了爱美心的木久拒绝了刘氏土里土气的打扮,给自己选了件浅蓝色短袖,上面是已经过时了的五战士卡通图案。下面则配了一条酷酷的蓝色牛仔裤。
这样一看,木久那头堪堪遮到耳朵的短发倒显得没那么突兀了。
九月里的朝阳,总是明亮且澄澈。
离别了一整个暑假的孩子们正三三两两的围聚在一起,互相倾诉着重逢与趣事。吵吵闹闹个没完。
即使是在新的班级,新的教室,但总有那么一两个以前就认识的。
晨光被窗沿割裂。季淮之坐在阴影里。
也是最后一排靠墙的位置。
他的周围没坐一个人,空出了很多座位。因为老师不在,有些学生宁愿三个人挤在两个板凳上也不愿意坐他旁边。
所有人的孤立替他隔绝了一切热闹。
季淮之对一切都见怪不怪,只是安安分分的做着自己面前的练习册。眼中不见丝毫波澜,寂静又疏离。
木久刚按着门口班表踏进新班级,方彪那个眼尖的就大声咋呼起来:“哈哈哈,木久,你头发好短,像男孩子一样。”
他到不是真有什么坏心思对木久,只是单纯的嘴贱没情商。
这一喊,周围不少人转头看他俩。包括季淮之。
他在楼上看见了全过程,虽然隔壁大娘和那个收头发的老头再三强调,剪到脖子那里就差不多了,可那人还是等她进屋时,握着木久的头发,贴着最上面剪了下去。
等刘氏出来发现后,剪都剪了,最后也只是多给了一些钱。
他只觉得那个老头笑的好恶心。
也注意到了木久当时紧闭双眼一脸祈祷的表情。
她当时是感觉到了的,他看见了她表情的变化。但她却总是心存美好,尽力以为是自己多想了。不会真剪自己感觉到的那么短。
显而易见,她赌错了,抱着镜子长吁短叹了好几天。
同学的低语,木久仿佛看不见。依旧骄傲张扬的挺直腰板去看向方彪:“管你啥事?我喜欢短头发。”
“好丑。”
“你也不好看。”
方彪本来就长的肉嘟嘟的,身材走样,确实不好看。
周围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小了下去,还有捂嘴偷笑的。
方彪被说到痛处,涨红了脸想要反击,但憋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一个字,被自己的同桌悄悄拽回了座位。
季淮之将一切尽收眼底。
木久来的比较晚,环视一圈,就季淮之的周围空位置最多。
“季淮之,我能坐你旁边吗?”
季淮之没有抬头,握着铅笔的手紧了又紧。
初秋暖风浮躁,季淮之心口涌动的思绪,似骤然生长的荆棘藤蔓,将他的心脏牢牢缠住。
令他止不住的挣扎动摇。
半晌,木久等的都有些泄气了,终于,季淮之轻嗯了一声。
木久意外极了,不确定的把书包放在了季淮之旁边的课桌上。
再跟他确认一下,省得他到时候再不高兴,好几天不理人。
见他真没推开,木久这才坐了过去。
季淮之嘴角微微上扬。
那日,他没有选择和妈妈一起走,因为他看见了妈妈眼中的退却与厌恶,他自己放弃了挣扎,也意识到了自己是个累赘。
但他放手的结果是,妈妈给他留下很多钱,可她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他没有妈妈了……
他以为木久也不会再回来了。
他也不想靠近木久,他怕会成为木久的麻烦,没人会喜欢被人议论纷纷。
但如果...如果木久自己也不在意呢?就像刚刚一样。
季淮之暗处的眼眸微微亮起,似乎是发现了一件令他十分愉悦的事。
这一年,他默认自己内心深处的自私疯狂滋长,以至于后来,收的十分狼狈仓皇。
木久对一切都浑然不觉,只是认真的在自己新发的课本上一笔一划的写下自己的名字。
木久话多不老实,没写两本就歪头找季淮之聊天:“季淮之你写的字好好看。”
像书本上的字一样。
随后又轻声嘟囔道:“你帮我的一起写了呗。”
似乎料定了对方不会同意般。木久说的很小声。
季淮之写字的手微动顿,侧头朝向木久,伸出了手。
“好。”季淮之嗓音清浅干净。他第一次用这样的声音和木久说话。
“嗯?”
木久看着季淮之伸来的手有几分不可置信。试探性的将语文课本放在他的手心。
“真的?”
在看见季淮之真的在帮她写后,木久内心竟有些形容不出的雀跃,就像看见照顾许久的鲜花终于长出了果实般。
木久双手托着脸颊,一脸期盼的看季淮之写字。
方彪离木久只有一个过道,见她捧着本子满意的合不拢嘴,想也没想的把自己的本子也甩了过去。
“喂,季淮之,帮我的也写了。”
完全忘了自己和木久的约定。
就差一笔的字被书本砸中,划出了长长的拖痕。
季淮之抬头,眉间的疏离狠戾重新浮现,视线死死锁住方彪。
方彪脖颈一凉,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眼神了,季淮之当日想砸瞎他的眼睛时,就是这种感觉。
方彪心露怯意,不自然的做了好几个假动作。
木久并没有察觉异样,捡到课本双眼一亮,笑嘻嘻的捧起方彪的课本:“我帮你写呗。”
方彪一把夺了回来:“拉倒吧,你写字跟狗爬的一样。”
“哼。”木久不满方彪的形容。
“季淮之,你帮我把练习本也写了呗。”
“嗯。”在木久看过来的一瞬间,季淮之立刻垂眸掩盖起了面部情绪,从容的擦去痕迹,顺便接过练习册。
木久眨巴了两下眼睛,他现在怎么这么好说话?
~
春天,木久家院子里的银杏树刚刚发芽时,树底下的肥兔子生了两窝小白兔,木久喊他们来看。
新出生的小白兔在一旁木条编织的笼子里,通体粉红,身上也只是一些细小绒毛,不好看。
她们更喜欢蹲在铁笼子面前,里面是几只已经成年了的肥兔子。毛茸茸的,摸起来很舒服。
“小白兔好可爱,它们眼睛红红的。好漂亮。”石月月说着就上手摸了摸,顺滑的手感让她的眉眼更加弯了弯。
“它们好乖好漂亮啊。”
“看起来香香软软的。”沈芊芊蹲在笼子前左看右看,但就是不敢上手摸。
兔子会不会咬人啊,她被小狗咬过。
“嗯,可香了。”
“你吃过?”方彪一听吃的就来劲。
“没,阿奶说的,阿奶还说等我这次再拿奖状就给我炒兔肉吃。”
“我也想吃,到时候你分我一点呗。”
“好。”
石月月:“……”
沈芊芊:……
刚踏进来,但听见了全部对话的季淮之:“……”
现在孩子们间流行玩攻地堡的游戏,分别在地上画上攻打和守擂图案,最少四个人起,当然,人越多越好。
木久每年夏天都要放在内廊下的小床估计再过两年就要盛不下她了,
如今短到耳朵的头发也长到了齐肩。
木久躺在床上,悠闲的看着小卖部里卖五毛一本的迷你漫画书。
乌黑茂密的齐肩秀发似细软的绸缎般摊开在脑后。
季淮之则脱鞋安静的坐在地上铺着的凉席上,将手里的飞机模型拆了又拼,拼了又拆。
两人之间没有过多的言语,但却出奇的和谐。
“季淮之,你后面橘子给我递一个。”
季淮之刚要剥皮,木久就伸着手要了过来:“没事,我自个儿来。”
现在的橘子有点酸,果皮还带点青绿色,木久吃了两瓣就不吃了,酸的眯起了眼睛,递向了季淮之。
季淮之熟练的接下。
“再换一个。”
“不要。”
这个果皮是所有里面最显甜的,估计其它的也得酸倒牙。
“葡萄呢?”
“好。”
季淮之递过去早已洗好的葡萄。
“木久,玩攻地堡吗?” 傍晚的热度一降下来,就到了孩子们出来活动的时刻,方彪带着五六个孩子浩浩荡荡的跑到木久家门前叫她。
“好啊。”
“咔嚓。”几乎是木久话落的同一时间,季淮之手中的飞机模型就被硬生生掰断了机翼。
模型不算大,是他小时候的生日礼物,发出的声音也小,除了他压根没人注意到。季淮之神色晦暗的想要将它拼回去。
但按扣已经彻底断裂开,弄不回去了。
“那我们在画好的阵地那里等你,你快一点。”
“嗯,好。”
喊完了木久,方彪带着五六个人又往下一个小伙伴家喊去。
至于季淮之,他全当没看见他。其余几个也没有要靠近的意思。
他她们喜欢和木久一起玩,但可不敢搭理季淮之。这要是被爸爸妈妈发现就完蛋了。
“季淮之,你要不要去一起玩?”木久一边穿鞋一边问季淮之。
“不要。” 你也不许去。
耳边的蝉鸣吵的他心烦。
季淮之没有说出后半句,只是背过身子,神色似乎是有点委屈和不满,但被自己不算熟练的压制着。
“一起去呗。”木久弯下身子凑过去询问。
“不要。”季淮之二次拒绝。
“那好吧,那你等会儿帮我把漫画书装走,别让我阿奶发现了奥。”
不然等阿奶回来又要说她乱买东西了。
季淮之不说话,他想让木久知道自己在生气。
可木久那个没心肝儿的,转身就走,压根没有感觉。
察觉到木久离开,季淮之坐着转身就想拉住她,只可惜,指尖只是堪堪划过木久被风灌起的衣角。
但就算抓住了又能怎样呢。
季淮之也没出声喊她,只单单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眉梢碎发遮掩的神色,生气又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