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几天后,公公谭文坤和婆婆谭郑氏风尘仆仆地到达广州。一到许园,婆婆就拉住巧柔的手,上上下下看一番,说,“桂庭终于有孩子了,二嫂你辛苦了。”

    巧柔扶着谭郑氏在沙发上坐下,说,“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您和公公看看缺什么就跟我说。”

    谭文坤和谭郑氏被安排在一楼的房间,免得他们上上下下爬楼梯。

    婆婆生了六个小孩,她对于怀孕生孩子有丰富的经验,到的第一天,就到厨房检查一番,叮嘱福嫂和方嫂,孕妇哪些可以吃,哪些不能吃。从厨房出来又叮嘱巧柔,孕妇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可以做。

    当听到巧柔与谭桂庭仍在一个床上睡觉的时候,谭郑氏说,“这怎么行?以前家里没条件 ,睡一起没办法,现在这么多空房间……”

    她马上收拾好次卧,当天晚上就让谭桂庭搬去次卧。巧柔对此倒没意见,她现在也不太待见谭桂庭。

    黄仁珍就在这时上门拜访。巧柔已经事先告知公婆和谭桂庭,黄校长要来家访,黄仁珍到许园门口的时候,谭家几人站在大门口迎接。

    黄仁珍满脸带笑,与几人一一问好。巧柔扶住她在客厅沙发前坐下。黄仁珍将带来的礼物递给谭郑氏,她说是几件婴儿的衣物,她自己也不会做,所以去百货大楼买的,希望他们不要嫌弃。

    谭郑氏笑着说怎么会嫌弃,谢谢黄仁珍的礼物。

    寒暄过后,黄仁珍开始说这次来真正目的。她说,“先父是大清的秀才,一生读圣贤书,他虽然深信传统之道,却会教家中几个女儿读书。到老年看到国之不国,年逾花甲的他开始接触新思想,期望科学能让国家重振旗鼓。而我得益于他从小的教育,才能走出家门谋一份教职,教书几十年,到最近几年,林立章先生坚持让我,一个女人做育英中学的校长,我更发现,女性能做得很多。”

    说到这里,黄仁珍停顿一下,看看在座几人的表情,她继续说道,“我今天来的目的你们肯定都清楚,巧柔是我教书几十年,难得聪明肯学的孩子,她可能不是最聪明的,但确实是聪明孩子里最肯下苦功夫的,能考上国立广东大学的人不多,我知道你们有自己的顾虑,孩子,是一个家庭重之又重的大事,但生孩子与去上大学并不矛盾,要不你们在考虑一下,让巧柔去上大学。”

    这话说完,谭家的几人都不出声。这种场合,本来轮不到巧柔出声,但巧柔忍不住说,“公公婆婆,庭哥,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们就让我去大学读读看,好不好?”

    黄仁珍鼓励的眼神看向巧柔。

    谭郑氏这时说,“四妹嫁进我们家四年多,才怀上这个孩子。对谭家来说,那是千金万贵的,我就是个乡下的老太婆,黄校长说的大道理我不懂,我只知道,这个孩子不能冒一点风险。”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福嫂这时走进客厅说,饭已经烧好,请各位到饭厅吃饭。

    谭桂庭笑着对黄仁珍说,“校长,我们先吃饭,今天特意做了我们乡下的几道菜请您尝尝。”

    黄仁珍只得起身随几人往饭厅走。长方形的饭桌前,谭文坤和谭桂庭各坐在短边,巧柔坐在黄仁珍身边,她对黄仁珍说,“校长,这个腊肉是从乡下带来的,很香,你试试。”

    黄仁珍夹一块吃了。谭文坤和谭桂庭席间一直劝黄仁珍夹菜吃,彷佛刚刚尴尬的谈话没发生过。

    吃完饭,重新泡茶在客厅沙发前坐下,黄仁珍直接问谭桂庭,“谭旅长你是怎么想的?”

    谭桂庭早就想好应对的话,“我很快就要离开广州北上,军人一上战场,生死就由不得自己,巧柔肚子里的孩子,是我最大的希望了,容不得一点闪失。校长,军人的配偶做好后勤保证工作,也是为国出力。巧柔去上大学的事情,恕我不能答应您。”

    话说到这里,黄仁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她起身告辞。谭家人和巧柔送她到门口,谭桂庭吩咐陈修勇开车送黄校长回去。

    巧柔看着小轿车远去,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也熄灭了。她转身看夜色中细叶榕黑色的树枝,只觉得接下去的人生也在这黑色的阴影中,看不到希望。

    谭家人送走黄校长,也不说巧柔什么。巧柔自去洗漱回次卧休息。

    巧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总觉得她不应该就这样放弃。如果不放弃,她还能做什么?

    去文礼中学那一次,谭桂庭一开始也不同意,后来是怎么答应她去上学的?

    想到这里,巧柔有了主意。

    时间不等人,次日,巧柔对谭郑氏说要去买些零嘴,带上方嫂,先去百货大楼买了瓶最贵的香水,再去陈军长家。这是巧柔第二次来陈军长家,管家请他们到客厅稍等,陈太太这时还没起床。

    等了大半个小时,陈太太穿着宝蓝色的洋裙,脚踩白色高跟鞋,身姿妖娆地从二楼自旋转楼梯走下来。巧柔站起来,对她笑。

    陈太太看巧柔一眼,说,“谭太太真是稀客,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事?”

    巧柔看一眼墙上的自鸣钟,已经早上十一点。她笑着对陈太太说,“我之前逛百货大楼,看到有个香水瓶子好看,想着陈太太肯定喜欢的,所以买来给你看看。”巧柔将包装袋递过去给陈太太。

    陈太太随手接过拆开,并不说这香水好不好,反而是陈太太身后的丫鬟说,“这个香水我家太太上个月就有了。”

    陈太太故意看丫鬟一眼,“要你多嘴。”

    丫鬟怯怯不出声退下。

    巧柔脸色涨得通红,想说的话这下也说不出口。她两手绞在一起,鼓励自己大胆点。

    陈太太欣赏了下巧柔的窘迫,这极大地取悦了她,她施恩般问,“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巧柔一口气将所求之事说完,“庭哥和公公婆婆不同意我去读书,我想着要是陈军长和陈太太去劝劝他们,他们肯定愿意听的。”

    陈太太一直瞧不上这些原配的乡下婆,而这个执意读书的乡下婆,更让她有股隐秘的恼羞成怒。

    她家中开米铺,最风光的时候,家中在一条街上开了四间铺子。她长得好看,备受家中宠爱,要什么有什么,读书也要去读城中最好的培道女中。可就这样,她也没考上大学,本打算来年再考,这时遇到陈军长,干脆嫁人做军官太太,岂不是比考大学更风光。

    谁知来了个乡下婆,不仅考上她没考上的大学,长得也不并不比她差,这让陈太太怎么能忍。

    越想越是生气,陈太太脸上闪过一丝愤恨,她对巧柔说,“香水我用不上,你拿回去吧,你说的请军长和我劝劝谭旅长的事情,放心,我会帮你的。”

    巧柔听她这样说,心中有些松快,赶忙起身道谢,说,“谢谢陈太太,那我不打扰你,先回去了。”

    巧柔与方嫂离开后,陈太太看向茶几上巧柔故意没拿走的香水,冷哼一声。

    那晚谭桂庭从军营回来,脸上含霜。饭也不吃,他叫巧柔去卧室。谭文坤和谭郑氏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赶紧跟着两人到卧室。

    谭桂庭让一脸紧张的谭文坤和谭郑氏在靠窗的沙发前坐下,再冷冷地看向站在卧室中间的巧柔。

    巧柔知道事情不好,问谭桂庭怎么了?

    谭桂庭气愤道,“读书读书读书,你就知道读书。我在军中有多艰难,你知不知道?陈军长一直想要打压我,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能站在这里,住大房子,有下人伺候都是我在军中拿命换来的,你为了去读书,让陈军长向上峰告我个家中不和,告我个家事都处理不好,又如何治理一军?”

    越说越生气,谭桂庭快步走向次卧,巧柔赶紧跟过去,可已经来不及,谭桂庭已经从梳妆台抽屉里拿出录取信,他举着录取信愤怒地说,“施巧柔你是长本事了,昨天来一个黄校长帮你说话不成,今天你就去找陈军长的太太,你是嫌弃我仕途太顺,非要给我找点事,是吧?”

    巧柔从他手上抢录取信,辩解道,“我没有这种想法,我只是请陈太太劝劝你,让我去读书。”

    谭桂庭胸膛起伏,将录取信一撕两半,巧柔啊的一声,“你干什么?”要从他手上将信抢回,谭桂庭干脆撕成碎片,扔在巧柔身上。

    巧柔啊的一声跪坐在地上,看看地上的碎纸片,抬头对谭桂庭怒吼,“我恨你,谭桂庭。”

    谭桂庭被巧柔眼中迸发出的恨意惊到,突然意识到自己做得过分了,他避开巧柔眼神,走到床沿边坐下。

    谭文坤和谭郑氏这才反应过来,谭文坤紧张地问,“桂庭,这事对你影响这么大?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只能说她怀孕了,情绪不稳定,以后一定注意。”

    谭郑氏转身去扶巧柔,“你嫁进我们谭家的时候,大字不识一个,桂庭不嫌弃你,你的心却越来越大,女人读那么多书做什么?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巧柔伤心欲绝,跪坐在地上看脚下的碎纸片,眼泪涌出眼眶,她也问过自己,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她到现在也说不出心底真正答案,她只知道那是她心底最深的渴望。

    谭郑氏看巧柔泪如雨下,人也摇摇欲坠,怕她伤心过度伤害到婴儿,赶紧扶她在沙发边坐下,轻声劝她,“二嫂,做女人最重要的是有个自己的孩子,有了孩子,以后就有了希望和依靠,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养好身体,好好把孩子生下来。”

    谭郑氏佯装呵斥谭桂庭,“二嫂现在怀着孩子呢,你怎么能对她发火?”

    谭桂庭坐在床沿边,也不看巧柔,“你以后在家好好养胎,不准再去找军中任何人,听到没有?”

    巧柔不出声,默默流泪。她知道的,在谭桂庭的心中,谁都不能阻挡他向上爬的路。

    谭文坤这时说,“我一直说家和万事兴,二嫂,只有桂庭好,你才能舒舒服服过现在的日子,读书的事情以后不要再提,现在都下去吃晚饭吧。”

    巧柔不肯动,谭郑氏劝了几句,巧柔只说我不饿,我不吃。

    谭桂庭冷冷看她一眼,说,“阿妈不用再劝她,她不吃就饿着。我们下去吃。”

    谭郑氏叹气,跟着谭桂庭下楼去了。

    巧柔狠狠关上房门,躺在床上默默流泪。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响起,方嫂在门外说,“太太,我是方嫂,我给你端了点吃的,你开开门。”

    巧柔不理,方嫂继续敲门。

    巧柔烦不过,打开门。方嫂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什么都不说,举起手中的筷子喂巧柔吃鸡肉。

    鸡肉刚进嘴,强烈的反胃涌上,巧柔冲进洗手间将胃里的东西吐个干净。巧柔从这一天开始孕吐。

    她整日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窗外,看着太阳从细叶榕的东边慢慢到正中,慢慢移到西边,直到夜幕降临。

    一日三餐,方嫂端上来给巧柔,巧柔会吃,可吃完马上要吐。短短几天,她就瘦了很多。

    方嫂劝她,要不你打电话给韦小姐聊聊天,巧柔没兴趣。方嫂说韦华娟给她打电话,巧柔不接。

    连躺了几天,巧柔开始认命,录取信已经被谭桂庭撕了,自己吃点东西就吐,这个身体状态,是不是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希望她去上学。

    偶尔她会想起除夕夜带她去逛花市的谭桂庭,那时的他那样温柔体贴,与现在的谭桂庭简直就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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