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立广东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在一个月之后寄到许园。巧柔这半个月只要听到门铃响就往门口跑，盼着是邮差送录取信的。这一天吃过早饭，巧柔在院子里散步，远远似乎听到门铃响，她站定听了几秒钟，真的是门铃响。巧柔往大门口走，远远地看到穿着绿色制服背着邮包的邮递员递给方嫂一封信，巧柔快走两步，高声问，“方嫂，是我的录取信吗？”

    方嫂转身迎向她，“哎呦，太太，你慢点走，我不识字，你看看是不是？”

    巧柔拿过信封，看到上面手写的国立广东大学的落款，心里怦怦跳。她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拿出里面的录取通知书。

    从左至右竖排写着，“新生录取通知第两百零六号，查该生报考本校理学院化学系，经审查，考试合格，准予录取。特此通知，并希遵照所附入校手续及须知办理入校。通知施巧柔君。”落款是国立广东大学的印章。

    后一页，是入学须知。

    巧柔如获至宝，兴奋难耐，她给韦华娟打电话，电话的电流声让她觉得时间好慢，韦华娟终于接起电话，“巧柔？”

    巧柔说，“是我，华娟，我考上国立广东大学了。”

    韦华娟嗷嗷尖叫两声，说，“巧柔你怎么这么厉害啊？我就知道你能考上的。”

    巧柔笑，“你要是去济圣堂，一定要帮我告诉春启，我考上大学了。”

    韦华娟说，“我明天就去。我要好好学习，明年也考广东大学，做你的小师妹。”

    说到这，巧柔沉默了。

    韦华娟感觉到巧柔的异样，她问巧柔，“你怎么了？”

    巧柔说，“我怀孕了，庭哥可能不让我去读书了。”

    韦华娟大声，“凭什么啊？巧柔，你是自由的，你可以不听他的。”

    巧柔不得不说，“我现在吃的穿的用的，全部都是庭哥提供的，我不能不听他的。”

    韦华娟说，“巧柔，我有些钱的，你要是没钱的话，我可以给你。”

    巧柔苦笑，也不单单是有钱没钱的问题。这个问题，她觉得与还是小姑娘的韦华娟说不清楚。

    她转移话题道，“你明年一年可要好好努力，一定要考上大学啊。”

    韦华娟说，“你放心，我会的。”

    巧柔收拾好兴奋的心情，想着如何说服谭桂庭，如果黄仁珍来了都不能说服谭桂庭的话，请林先生来说能有用吗？

    巧柔摇摇头，哪里有请外男来劝丈夫让妻子出去读书的？不合常理还逗人笑话。

    晚上，谭桂庭回来。待巧柔吃完饭，他说，“我派了江海亮回乡下接阿爸阿妈出来，过几日他们应该就会到了，有他们照看你，我北上也能放心。”

    巧柔问，“你又要北上？”

    谭桂庭点头，“快了。”

    巧柔又在想，要不等谭桂庭北上之后，再去读书，可公公婆婆要来了，公婆思想更保守，应该更不会让她外出读书的，还是要先说服谭桂庭。

    到晚上临睡前，巧柔靠在看书的谭桂庭身上。

    巧柔说，“今天邮差来过。”

    谭桂庭看着她，等她继续说。“我考上国立广东大学了。庭哥，你让我去读好不好？”

    谭桂庭放下手中的书，“巧柔，我们早就说好的，你答应过我不止一次。”

    巧柔放柔语气，“可是我好难得考上，就让我去读读试试好不好？”

    谭桂庭一声不响，就这么看着巧柔。

    上过战场的人，当他不笑严肃盯着你的时候，自有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巧柔先是与他对看，终于承受不住他的气势，转开眼神，看向他放在一边的书，也不出声。

    谭桂庭又看了巧柔一会，才开口，“巧柔，你答应过的，不可以说话不算话。”

    巧柔想挤出点眼泪，看他能不能心软，可这会眼泪不听她的，眼里干涩涩的。

    巧柔转身背对谭桂庭躺下，闭上眼睛，既然不能再说什么，干脆睡觉，明天再想办法。

    谭桂庭将书放回床头柜，关上灯，也睡了。

    自从怀孕后，巧柔嗜睡，每晚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可今天就是睡不着。她听到身后谭桂庭的呼吸声，知道他也没睡着，巧柔第一次觉得与谭桂庭同床共枕是如此难熬。

    那晚是如何睡着的，巧柔醒来不太记得了。第二天等她醒来，谭桂庭已经去军营。

    吃过早饭，巧柔换衣服准备出门找黄仁珍。刚走到客厅，方嫂问她，“太太要出去吗？”

    巧柔说是。

    方嫂赶紧摘下围裙，说我跟你一起去。

    “我去学校找黄校长，马上就回来，你不用跟着我。”

    “那不行，先生今天临走特意叮嘱过的，一定要时刻照看着太太，不能让太太单独出门。”

    巧柔妥协，“那走吧。”

    因提前打过电话给黄仁珍，到育英中学，黄仁珍已经在校长办公室等她。巧柔从手提袋里拿出录取通知书递给黄仁珍。

    黄仁珍打开仔细看过，“恭喜你，巧柔，你虽然不是育英中学第一个考上广东大学，但确实第一个学习时间最短考上大学的人。”

    巧柔黯然地说，“我丈夫不允许我去读。”

    黄仁珍说，“过两天，我去你家劝劝谭旅长。”

    巧柔说好。

    黄仁珍看巧柔还是低沉，她说，“巧柔，人一生就是会碰到各种各样的困难，静心尽力解决就好了。”

    巧柔还是点点头。

    黄仁珍看她还是提不起精神，说，“巧柔你吃过西餐吗？”

    巧柔摇摇头，“没吃过。”

    黄仁珍说，“今晚校长请你吃西餐吧。”

    黄仁珍带巧柔去府前街的伦维西餐厅。西餐厅临街一侧是大块的透明玻璃，靠近玻璃放着三张长方桌，桌两旁是圆凳靠椅。黄仁珍将菜谱递给巧柔，“看看想吃什么？”

    巧柔照着菜单一个个念给方嫂听，问方嫂，“你想吃什么？”

    方嫂说，“太太，我哪里知道这些菜色是什么，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黄仁珍笑，“巧柔你随便点吧。”

    巧柔也没吃过，看着点了些。黄仁珍问巧柔，“暑假在家做些什么？”

    巧柔说，“早上吃过早餐就散散步，然后看看书。”

    “看什么书？”

    巧柔说都是些农学方面的书籍。

    黄仁珍说，“我回去给你列个书单，你现在看书的范围要广，多吸取不同的知识。”

    巧柔点头应好。

    侍者这时开始上菜，一道通心粉汤，一碟牛排，一碟炸乳鸽，还有一碟多士。三人吃的一样，各吃各的。巧柔学着黄仁珍用刀叉切牛排，第一次用刀叉，巧柔切不开牛排，碰得盘子吱吱响，巧柔如此，方嫂更是笨拙，恨不得直接用叉子叉一大块牛排往嘴里送。

    巧柔正与牛排做斗争的时候，黄仁珍却看向前方微笑，与人打招呼，“立章，你过来吃饭？”

    巧柔抬头看，林立章已经走到桌边，正好看到她笨拙地样子。巧柔看到林立章眼里的笑意，但他马上移开视线看黄仁珍，“约了人吃饭。”

    黄仁珍给两人互相介绍，“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施巧柔，她考上国立广东大学了。”

    黄仁珍又将林立章介绍给巧柔，“这位是林立章先生，他是我们学校的校董。”

    巧柔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坐着，她赶忙起身，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吱声。巧柔更窘迫，“林先生。”

    林立章眼中的笑意再也掩藏不住，他说，“坐下吧，祝贺你考上大学。”

    林立章对黄仁珍说，“我约的人还要一会才到，我先陪你们坐会？”

    黄仁珍说，“那当然好。”林立章在方嫂对面的空位坐下，叫来侍者，要了一杯咖啡。

    不一会，侍者连同黄仁珍之前点的三杯咖啡一起端来。巧柔看林立章动作优雅地喝了口咖啡，又将咖啡杯放回桌上。于是自己也拿起咖啡杯喝了口，苦，怎么这么苦？

    巧柔五官快要皱在一起，干脆一口咽下咖啡，赶紧拿起旁边的柠檬水大喝一口，再看向林立章，他这时不仅眼中的笑意藏不住，连脸上都带笑，他问巧柔，“第一次喝咖啡？”

    巧柔点头，她现在觉得林先生一点都不像她以为的高高在上，严肃冷峻的林先生。

    他说，“喝习惯就好了。”

    巧柔笑笑，这么苦的东西，她以后都不会喝的。

    黄仁珍四处看看，问林立章，“你的保镖呢？”

    林立章说，“我让他在外面等着，一天到晚跟着，也烦。”

    黄仁珍说，“那也要忍着，安全最重要。”

    林立章点点头，不想多说的样子，看向巧柔问她，“你什么时候开学？”

    巧柔说，“9月5日。”

    林立章说，“那我到时送你个开学礼物吧。”

    巧柔不好意思，“林先生不用破费的，其实林先生您送过礼物给我的。”

    林立章一边眉毛挑起来，“送过礼物给你？”

    连黄仁珍也好奇地看着两人，巧柔说，“在文礼中学的时候，您送给每个上台领奖的学生一支钢笔。”

    那支钢笔，伴随着巧柔到育英中学，伴随着她一百多个努力学习的日日夜夜，也伴随着巧柔进入广东大学的考场，巧柔握着它考上了大学。

    林立章失笑，“那个是给你们的奖励，不算礼物。”

    巧柔只是笑笑，她就当是林先生送给她的礼物。

    不一会，林立章约的人到了，是一位穿长衫的先生。林立章与三人道别后与那位先生去其他桌。

    巧柔与黄仁珍吃完东西，并未与林立章打招呼，直接离开了伦维西餐厅。

    回家的黄包车上，方嫂问，“这位林先生是什么人？校董是做什么的？”

    巧柔说，“校董就是出钱建学校的人。”至于林先生是什么人，巧柔不想那么快下结论，她总觉得林先生，不是个简单的人。

    方嫂感叹，“出钱建学校，那是大功德，难怪我看这位林先生仪表堂堂，官仔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