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柔接起电话，那端是个熟悉的女声，“施巧柔，是我。”

    “韦老师。”

    “是我 ，我听立章说华娟现在在你家，麻烦你了。”

    “我去喊华娟接电话，你稍等。”

    “好的。”

    巧柔大声喊，“华娟，韦老师电话，你快下来。”

    韦华娟在楼上大声应着跑下来。

    巧柔对电话那端的人说，“她下来了。”

    韦华梅在电话那端问，“巧柔，我听说你怀孕了，你还好吗？”

    巧柔看着窗外夜色中的细叶榕，只看得见黑色轮廓，“挺好的。”

    韦华娟跑到电话机旁，巧柔将电话递给她。韦华娟对着电话喊，“姐姐，阿爸逼我嫁给一个比我大二十多岁的老男人。”韦华娟的眼中又含泪。

    巧柔听不到电话那端的韦华梅说了什么，就见到韦华娟不时点点头，说好的，我知道了。不过十分钟，她记下地址和电话号码，说我买好票就打电话给你。

    韦华娟打算去上海找韦华梅。

    巧柔第二天陪韦华娟去火车站售票处买车票，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单身一人，巧柔特意给她买了头等舱。

    两天后，巧柔送韦华娟到火车站，又塞了些钱给韦华娟。韦华娟紧紧抱住巧柔，“我不说谢谢了，到上海与姐姐汇合后我打电话给你。”

    “好，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韦华娟点头，摸摸巧柔的肚子，转身走进站台。

    巧柔怅然地看着韦华娟的背影在转角处消失不见，转身对方嫂说，“回去吧。”

    三天后，韦华娟打来电话，说已经与姐姐汇合，让她放心。巧柔说，“好好照顾自己。”

    日子过得一成不变，但巧柔知道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着急剧的变化，谭文坤每天清早出门买报纸，只为看报纸上是否有谭桂庭部队的情况。

    为了纪念中山先生，国立广东大学改名叫国立中山大学。看到这个消息，巧柔躲在卧室偷偷哭了一场。

    哭完以后巧柔去布店，买回柔软的棉布，开始给肚子里的孩子做小衣服，虽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巧柔全部买了偏蓝色的布料，她希望肚子里是个男孩。女孩子，在这世道，身不由已的事情，实在比男孩子多太多。

    谭郑氏看巧柔开始做小儿衣服，心中也满意，对巧柔说，桂庭打电话回来，说生孩子，一定要去西医院生，他也是关心你和惦记你的。

    巧柔笑笑，说我知道的。

    巧柔能感觉到谭文坤和谭郑氏对她越发的和软与体贴，她以为是因为自己肚子渐渐大了，她的肚子隆起来，从正面看，有些孕相了。

    巧柔用自己的旧衣给宝宝做尿布，请方嫂将旧衣裁开，一寸寸揉捏软和，用开水烫过，放在阳光下暴晒后再收起。做这些的时候，巧柔心情平静，她满心期待着孩子的到来。

    韦华娟每周会打来电话，她已经入读一所中学，平日住校，周末回韦华梅家。她八卦地告诉巧柔，“我姐姐的感情路不顺，林先生不喜欢她。”

    巧柔问，“你怎么知道？”

    “姐姐几次去找林先生，林先生的保镖都说他不在，保镖都在林先生怎么可能不在嘛。”

    巧柔现在最开心的就是接到韦华娟的电话，彷佛她与韦华娟一样，也在为考上大学而努力着。

    又到周末午后，一般这个时候，韦华娟会打来电话。可这次，墙上的挂钟已经走到了四点，电话并未响起，巧柔怕打扰韦华梅，从不会主动打电话过去。

    估计韦华娟这个周末没有回韦华梅家，巧柔正要起身去花园散步，电话响了。

    巧柔接起电话，喊，“华娟。”

    韦华娟在那头问，“巧柔你还好吗？”

    巧柔微笑，“我很好。”

    韦华娟支支吾吾，“巧柔，我昨天，昨天跟着姐姐去新建的瑞金宾馆吃饭。”

    巧柔说，“吃什么了，好吃吗？”

    韦华娟沉默几秒才说，“好吃的吧。”

    “华娟，你怎么了？”

    韦华娟还是沉默，话筒里只传来电流声，巧柔猜想韦华娟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韦华娟这时说，“姐姐让我自己决定要不要告诉你，我想来想去，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是关于我的事情？”

    韦华娟彷佛怕自己后悔般，一口气说完，“我昨天在瑞金宾馆，看到有人在办结婚酒席，那个人好像是谭桂庭，本来也只是他以前来文礼中学接你，我远远地见过几次。本来我还不确定是不是他，可我听到有人敬他酒，喊他谭师长，我偷偷问酒席上的人，新郎官叫什么，人家说叫谭桂庭。”

    说完这话，韦华娟顿了下，见巧柔不出声，她赶忙说，“巧柔你现在怀着孩子，可千万要注意身体。”

    巧柔只觉得手中的话筒有千斤重，她听到韦华娟的声音远远的，到后面都听不清楚她说什么了。

    彷佛过了好久，巧柔回过神，听到韦华娟在那端慌张地喊，“巧柔巧柔你还在吗？你没事吧？”

    巧柔稳住声音，“我没事，我先挂了啊。”

    韦华娟还在说，“巧柔巧柔你真的没事？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了。”

    巧柔说我没事，挂上电话。

    巧柔感觉自己木木的，好像并不伤心，甚至都没有上一次知道谭桂庭在她没到省城时找别的女人的酸楚感。

    巧柔什么都不想想，她爬到二楼，在床上躺下来，只想让自己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夜幕降临前，谭文坤和谭郑氏才回来，他们今天出门给谭桂庭寄东西。

    谭郑氏问方嫂，“二嫂呢？”

    方嫂说，“在楼上睡觉。”

    谭郑氏说，“你去叫她下来吃饭吧，下午睡太多，晚上该睡不着了。”

    方嫂敲门，巧柔起身，慢慢走到楼下餐桌前。她看着谭文坤和谭郑氏，问，“你们今天给谭桂庭寄了什么东西去？”

    谭文坤眉头皱起，巧柔这句问话明显带着质问，与平时说话语气不一样。

    谭郑氏说，“就是寄了些桂庭喜欢的吃食过去。”

    “谭桂庭新娶的哪个女人叫什么？”

    此话一出，方嫂手中的碗掉在地上，发出哗的一声，福嫂拉方嫂要她进厨房，主人家的事情，下人在场不好。

    方嫂不肯动，就站在原地看两个老的怎么回答。

    谭文坤与谭郑氏回避巧柔的眼神，沉默蔓延。一分钟后，谭文坤清清喉咙，“二嫂，桂庭在外出生入死，多个人照应，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们果然早就知道。巧柔此刻脸白如纸，寒透心底，她紧紧咬住颤抖的嘴唇，抑制住就要从胸中迸发出的叫喊。

    谭桂庭凭什么，凭什么另娶她人，凭什么说不是什么大事。

    谭郑氏看巧柔脸色不好，赶紧说，“巧柔巧柔，你永远是我们谭家的媳妇，永远是桂庭的正妻，你放心，桂庭以后要是对你不好，我们一定不饶他。”

    巧柔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此刻只感觉到愤怒，怒火一层叠着一层，直到头顶，再也压抑不住，巧柔拿起桌上的空碗用力扔出去，哗啦一声，碗在地上碎成碎片。

    谭文坤这时说，“施四妹，你这是要做什么？你帮不到桂庭的事业，就不能让他找个能帮他官场应酬的妻子了？”

    妻子，妻子，谭文坤说的是妻子，还不是小妾。巧柔怒道，“他要另娶妻，完全可以休了我再去娶，你去跟他说，拿休书来。”

    说完这话，巧柔直接上楼狠狠地关上房门。躺在床上，她才感觉到肚子有些痛，她手放在小腹上，对肚子里的孩子说，“没事没事，怪妈妈不好，刚刚太生气了，没想到你。”

    肚子里的孩子彷佛听明白巧柔的话，渐渐的肚子不再痛，巧柔侧身躺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方嫂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太太，我给你端了些吃的，你就算自己不吃，肚子里的孩子也要吃。”

    巧柔说，“你进来吧。”

    方嫂推门进来，屋里漆黑一团，房门外的灯光射进来，方嫂看到床上躺着的巧柔的轮廓。她说，“太太你没事吧？”

    巧柔起身拧开台灯，“我没事。”

    方嫂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昏暗灯光下端详巧柔的脸，见没有哭过的痕迹，才放心一些，给巧柔递筷子，递碗。

    巧柔挤出个笑容，“还真的有些饿了。”

    方嫂想劝劝巧柔，却又不知从何劝起，怎么说都不对，只得一声不响，看着巧柔吃东西。

    巧柔硬逼着自己吃了些东西，问方嫂，“老爷每天买回来的报纸都放在哪里了？”

    “书房柜子顶上。”

    “你现在去给我全部拿过来吧。”

    方嫂不解，“你要那些报纸做什么？”

    “我就看看，你去给我拿来吧。”

    方嫂去书房搬回一大摞的报纸，放在巧柔用作书桌的梳妆台上。

    巧柔让方嫂去休息，“你回去睡吧，我没事，看看报纸我就睡了。”

    方嫂离开后，巧柔从衣柜角落拿出个小箱子放在床上，打开小箱子，里面是巧柔最珍贵的物品。一本唐春启送的中国地理，文礼中学的录取通知书和成绩单、奖状，还有钱。巧柔数了数，一共是63个大洋。

    巧柔不知道谭桂庭有多少钱，他从不对巧柔说，巧柔也不问。巧柔能拿到的钱，是谭桂庭每个月给她的家用，这63个大洋，是这几年慢慢存下来的。

    巧柔收好物品，锁好箱子，又将箱子放回衣柜角落。

    她将报纸搬到床边，靠在床头上一张张地看，她记得她在报纸上不止一次看到过离婚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