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次卧的灯光一直到凌晨才熄灭。天未亮，巧柔就醒了。她听着窗外从万籁俱静到突然有一声鸟叫，接着多了几声鸟叫，然后附近的鸟全部醒了，啁啁啾啾叫成一团。

    她看看时间，谭文坤和谭郑氏这会要出门买报纸和散步了。终于，铁门哐当一声，谭文坤和谭郑氏出门了。巧柔起身到楼下，对福嫂说，“我想吃街角那家糕点店的杏仁饼，福嫂，你去给我买两包回来吧。”

    福嫂拿钱出门。巧柔拿起电话打给报社，第一次，报社没人接电话，时间太早了，报社的人应该还没上班。

    巧柔不甘心，接着打，终于，有个语带睡意暗哑的声音接起电话，“谁啊，大清早的。”

    巧柔说，“你好，我想问问在你们报纸上登离婚声明，需要准备什么？多少钱啊？”

    对方可能没想到大清早打来电话是因为这事，“一般五角钱。”

    “那要准备什么？是登了声明就正式离婚了吗？”

    对方啊的一声，“这位太太，正式离婚是要签协议和双方父母同意的，哪里登个报就算离婚了？”

    巧柔又问，“那是一定要有协议才能登报的？”

    “那也不是，给钱就能登报。”

    巧柔说谢谢，放下电话，她就知道离婚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方嫂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巧柔，“太太，你可千万不要想什么离婚的事，现在世道多乱，你还怀着孩子，你一个女人不行的。”

    巧柔说，“刚刚的事情，你不要对任何人说。”

    方嫂说，“我知道的，但是太太，你不要想不开啊。”

    巧柔抬手让方嫂不要再说，“我饿了，有早餐吃吗？”

    “有的有的，方嫂进厨房端早餐。巧柔坐在饭桌前手撑额头，如果谭桂庭签了协议，双方的父母听谭桂庭的，肯定也就答应了。要怎么才能让谭桂庭签协议呢？

    离婚后要靠什么生活呢？

    巧柔第一次深深地检讨自己，是有想要自己去赚钱，可从来没有付出过行动，可在谭桂庭地羽翼下，他又怎么允许自己出去赚钱。巧柔揉揉头，从现在开始，不要再去想谭桂庭是否允许，施巧柔，你是一个独立的人，你做什么，不需要谭桂庭的允许。

    谭文坤和谭郑氏散步回来，看到巧柔坐在餐桌前吃包子，谭郑氏说，“二嫂，只吃个包子哪里够，要不让福嫂给你煮个米粉？”

    巧柔语气平静，“吃包子够了，我让福嫂替我买杏仁饼去了。”

    谭郑氏听她说杏仁饼，心中稍定，既然还想吃零嘴，那谭桂庭另娶的事情，巧柔应该已经能接受了，这事说不准就过了。

    巧柔问谭郑氏，“婆婆，你和公公是什么时候知道桂庭要另娶的事情的？”

    谭郑氏支支吾吾不肯说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只说，“巧柔，不管桂庭娶了谁，你永远都是我们谭家的媳妇，你放心。”

    公公婆婆保守封建，绝不肯让巧柔与谭桂庭离婚的，离婚的事情还得从谭桂庭那里入手，或许，谭桂庭新娶的那人，也能帮巧柔一把。

    巧柔决定北上上海。

    去上海前，巧柔先去找黄仁珍。巧柔想看看黄仁珍是否认识小学的校长，她教不了中学，教小学应该可以一试。

    黄仁珍看巧柔已经隆起的肚子，思忖了几秒，说，“我认识好几个小学的校长，介绍你去教书应该问题不大。但巧柔，你真的想好了吗？这条路很难。”

    巧柔露出一点微笑，“我想好了，我甚至后悔我没早点想清楚。我打算去上海找谭桂庭谈离婚。”

    黄仁珍拍拍巧柔的肩，“既然想好了，那就去做吧，有事只管来找我。”

    巧柔回到许园，对谭文坤和谭郑氏说，她要去上海。

    谭文坤和谭郑氏大吃一惊，极力劝巧柔打消念头。巧柔说，“他娶了新人，我至少要去恭贺一番，阿爸阿妈如果想要和我一起去喝一杯新媳妇敬的酒，那么我们就一起去，你们如果不想去，那我自己去。”

    谭郑氏劝，“你现在大着个肚子，不能奔波劳碌，等生下孩子，我们陪你一起去上海，再说，你生孩子，桂庭和那个女人也是要回来的。”

    巧柔不和谭文坤谭郑氏争辩，只回房开始收拾衣物。

    谭文坤见劝她不住，赶紧打电话给谭桂庭商量该怎么办。

    谭桂庭要和巧柔通电话，巧柔拿起电话话筒，谭桂庭彷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般，“巧柔，这段时间身体怎么样？我听阿妈说你孕吐好多了。”

    巧柔说，“谢谢你的关心。”

    谭桂庭这才说，“我娶馥英进来，为的是外面应酬多，身边有个照应，你又不喜欢应酬对吧？”

    巧柔说，“我是不喜欢应酬，在你的官场也帮不到你，我不挡你新人的路，我们直接离婚。”

    此话一出，站在巧柔身旁听她说话的谭文坤和谭郑氏，直愣愣地看着她，谭文坤首先反应过来，“二嫂，你说什么？”

    巧柔听到电话里谭桂庭大声叫她名字，“施四妹，你脑子不清楚吗？你以为离婚是闹着玩的？”

    巧柔说“我脑子很清楚，我也不是和你赌气也不是和你闹着玩。我想得很清楚，我要离婚。”

    谭桂庭怒吼，“你还怀着我的孩子呢，你自己去冷静冷静。”

    巧柔说，“我不用冷静，你什么时候回来广州？你要是回不来，我可以去上海。”

    谭桂庭说，“巧柔，我不可能和你离婚，离婚的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多说无益，巧柔挂掉电话。

    谭文坤和谭郑氏又要来劝，巧柔直接上楼关上房间门。

    巧柔不再是水头村和竹排村的施四妹，巧柔是读过中学考上过大学的巧柔，巧柔是接受过新思想的巧柔，而巧柔接受新思想的启蒙老师，还是谭桂庭托人请来的。

    谭文坤和谭郑氏不敢出门，整天在家守着巧柔，却不知巧柔在昨天去找黄仁珍之后就买好了火车票。

    巧柔只买到四天后的火车票，她打算出发前一晚等谭文坤和谭郑氏睡觉后直接去火车站等天亮后上车。

    那通电话之后的第三天，江海亮带着两个士兵，来到许园，他是奉谭桂庭的命令回来盯着巧柔的。巧柔看江海亮愧疚的表情，问，“他让你盯着我多久？”

    江海亮说，“师长只说让我盯着你平安地生完孩子。”

    “他不打算回来见见我？”

    江海亮不出声了，新夫人长得漂亮人还活泛擅于应酬，正得谭桂庭欢心，谭桂庭又怎么会回来见旧人的苦脸。

    巧柔坐在院子里的细叶榕树下，十月初，早晚的天气开始变得凉爽。巧柔每日都要来这里坐着看看书，林立章送她的那套课本，巧柔快要看完，打算再看一遍，将她认为的重点再熟读一遍。

    江海亮每日在院子里转，远远地看巧柔看书。这个女人也是奇怪，从来没有问过江海亮关于新太太的事情，江海亮赶回来的路上本想了一套如果巧柔问起，用来应付巧柔的说辞，到现在，这套说辞都没派上用场。

    谭文坤又恢复了每次外出买报纸和散步的习惯，这一日慢悠悠买了报纸回来。喝口茶，在沙发上靠好，打开报纸，却在正中间看到谭桂庭与施巧柔的名字。谭文坤心中一惊，拿近又拿远仔细看，终于看清楚上面的内容，“谭桂庭，施巧柔离婚启事，我俩于民国十三年凭媒介绍结婚，今因双方意见不合，自愿离异，嗣后男婚女嫁各听自由不相干涉，施巧柔此启。”

    谭文坤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他急急站起，报纸在他手上微微颤抖，大声喊着，“二嫂，施四妹……”

    电话这时急切切地响起。谭文坤接起，听到那边谭桂庭愤恨地声音，“施四妹呢？”

    谭文坤大声喊二嫂二嫂，听到巧柔应答后，谭文坤才对谭桂庭说，“桂庭啊，我看今天的报纸，怎么登了一则你与二嫂离婚的启事？”

    谭桂庭问，“广州的报纸上也登了吗？”

    谭文坤听他这样问，“桂庭，你在上海也看到报纸上登的离婚启事了？”

    谭桂庭终于找回些理智，“今天上海各大报纸都登了，她是生怕别人不知道。”

    巧柔走到楼下，谭文坤叹气，“二嫂啊二嫂，你做这些事是要干什么啊？好好的日子不过。”

    巧柔接过电话，“你想说什么？”

    谭桂庭说，“你想离婚，门都没有。”

    巧柔不说话，不离？那就日日登报，看你谭桂庭要脸不要？

    谭桂庭在那边说，“施巧柔，说话。”

    “说什么？说我付了半个月的钱给报社？”

    “施巧柔我还真的是小看你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巧柔说，“你带上你的新太太回广州，我们好好谈一下，或者我去上海，你选一样。要不，我日日登报离婚，广州上海的报社那么多，你防不住的。”

    谭桂庭狠狠挂掉电话。

    远在上海的林立章，拿起秘书放在办公桌正中的报纸，他每日早上会浏览一下当地几份销量大的报纸，今天，他看到报纸正中的施巧柔与谭桂庭的离婚启事。

    他读了一遍，又重新读一遍，“谭桂庭，施巧柔离婚启事，我俩于民国十三年凭媒介绍结婚，今因双方意见不合，自愿离异，嗣后男婚女嫁各听自由不相干涉，施巧柔此启。

    读罢，林立章拿着报纸怔愣了一会，拿起电话打给黄仁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