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傍晚，巧柔对林立章说，“林先生，我请你喝杯咖啡吧。”

    林立章洞穿她的想法，他说，“巧柔，你是打算在喝咖啡的时候拒绝我吗？那可千万不要，我不想以后喝咖啡的时候都要想起你拒绝我的绝情的话语。”

    这时，巧柔与林立章站在学校围墙外面，围墙上爬满炮仗藤，早春时节已经有橙红色的炮仗花迫不及待的开出花朵。

    林立章说，“也不要在这里拒绝我，我以后看到美丽的炮仗花，留下的却是悲伤的记忆。”

    巧柔被他这几句话逗笑，她说，“我实在不明白，你看上我什么了？像你这样身份的人，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林立章眼睛里有温柔笑意，“巧柔，不要妄自菲薄，你很好，真的很好。你若一定要知道我是看上了你什么，我只能说，刚好就在那个时候吸引到我注意力的人是你，勾起我好奇心的也是你。”

    巧柔脸色绯红，心中小鹿乱撞。她强自镇定，快步往前走。林立章长腿轻松追上巧柔，偏头欣赏巧柔羞红的脸。

    巧柔走到十字路口，左右看看，除了高大的木棉树，没有其他已经开花的植物。巧柔快速开口道，“林先生，你很好，可是真的不要再来找我了。我只想好好教书读书，我计划一年后去参加留洋考试的，我与你是不同的路，你来多少次都没用的。”

    说完这些，巧柔头一垂，疾步往光印路走。一直到关上院门，巧柔靠在门上，长舒一口气，心跳仍是剧烈，她忽略那隐秘的甜蜜和失落，走到浴室，接了盆冷水，将脸沉进去。

    这天之后，林立章没有再出现，巧柔放下心来。周日的时候，黄仁珍请巧柔与唐春启去她家吃晚饭。

    巧柔在街角买了些桔子带到黄家。这次他们见到了黄仁珍的孙女钟笑瑜，她在岭南大学读三年级。在她的身上，巧柔看到大学生的朝气与活力。她正与大学同班同学恋爱，与奶奶的聊天中，时不时说起自己的男朋友，黄仁珍笑咪咪地调侃她，“不要只顾恋爱，若是有课程不及格，奶奶就不让你谈恋爱了。”

    钟笑瑜说，“第一，我可不会不及格。第二，谈不谈恋爱，是我说了算，您说的没用。”

    巧柔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教育方式和家人相处方式，想到阿爸阿妈，有些黯然。

    黄仁珍笑着说，“谈恋爱与读书是不冲突的，巧柔，你说呢？”

    巧柔笑笑，“我的精力就那么多，要是谈恋爱，说不定书就读不好了。”

    黄仁珍摇摇头，指着巧柔与唐春启说，“你们两个，都应该好好学习笑瑜。”

    吃完饭，黄仁珍问唐春启，“真的不打算来育英中学教书？”

    唐春启摇头，“对不起，黄校长，不去了。”

    自从从省城到广州，唐春启偶尔去孤儿院帮忙，其余时间就待在光印路，巧柔去学校，唐春启就在家给巧柔做饭。

    从黄仁珍家出来，巧柔挽住唐春启的手，“我记得在竹排村的时候，你给我们讲居里夫人，问我们最热爱的是什么？春启，你的热爱是什么？”

    唐春启目视前方，不出一声。

    巧柔又说，“春启，反正有我陪着你，你想做什么都行。”

    唐春启还是不出声，只是紧紧握了下巧柔的手。

    进入四月，光印路的小院里花开一片，鸟尾花，软枝黄蝉、三角梅还有蓝雪花等等。巧柔早起给花浇水，看到各色花朵争奇斗艳，脑中闪过要是林立章能看到这些花该有多好的念头。

    巧柔摇摇头，将这想法摇出脑袋，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林立章的消息，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想来，应该是在那些他认为需要帮助的地方吧。

    五月，巧柔的讲课已经驾轻就熟。每日都能准时回家复习功课，准备7月去参加大学考试。

    这天吃过晚饭，与唐春启坐在院中花丛边闲聊。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巧柔隔门问，“是谁啊？”

    熟悉的声音传来，“姐，是我。”

    巧柔赶忙拉开门，施鹏远靠墙站着，对她笑，“四姐。”

    巧柔惊喜地看着他，“快进来。”

    施鹏远走进来，迈过台阶的时候脚步一绊，差点摔倒，巧柔赶紧扶住他，“你怎么了？”

    “没事，受了点小伤。”

    巧柔扶施鹏远在堂屋坐下，打开灯，拉开他的上衣，腹部缠着白纱布，白纱布已经被血渗透。

    巧柔心惊肉跳，强自镇定去拿药箱过来。打开药箱，唐春启接过巧柔的酒精和纱布，“我来吧。”

    唐春启细心地给施鹏远重新包扎好伤口，施鹏远身上热浪滚滚，唐春启说，“你在发烧。”

    巧柔听到这话，伸手按在施鹏远的额头上，果真滚烫。她拿过施鹏远刚脱下的上衣，“走，去医院。”

    施鹏远按住巧柔的手，“不能去医院。”

    “为什么？”

    “有人要抓我，不能去医院。”

    “那行，我去药店买些退烧药回来，家里没有退烧药。”

    唐春启说，“我去吧，你在家照顾他。”

    唐春启出门口，巧柔关好门，打了盆热水给施鹏远稍微擦洗了下，又扶他在自己房间床上躺下后，问他，“你饿不饿？我给你做点吃的。”

    施鹏远这才说，“我今天一天没吃东西。”

    巧柔给施鹏远做了碗米粉，看他吃完后才问，“你刚刚说的有人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不能说，这事你最好不知道。”

    院门这时响了四下，唐春启买药回来了。

    巧柔给唐春启开门，“买到了吗？”

    待巧柔关上门，唐春启说，“我跑了好几个药店，都没有西药，我只能抓了两幅中药回来，先把药熬上再说。”

    巧柔再回到房间，见施鹏远闭眼像已经睡着，于是轻手轻脚退出房间，到厨房看唐春启煎药。

    等药煎好，巧柔进房喊醒施鹏远，看他一口气将药喝光，给他擦掉额头的汗，“你睡吧。”

    施鹏远看一眼巧柔身后的唐春启，说，“姐，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有人抓我和我为什么受伤，但是你们放心，我现在走的是一条为国为民正确的道路，总有一天，你们会知道的。”

    巧柔看他面孔坚毅，眼神明亮，被他的情绪所感染，说，“我相信你，你一直都不是一个只看自己利益的人，施鹏远是一个有理想的人。”

    唐春启默默地看施鹏远，转身回房。

    巧柔与唐春启都睡不着，翻来覆去半天。唐春启轻声问，“睡不着吗？”

    “是啊。”

    “我们说说话吧。”

    “说什么？”

    “你还会想起谭桂庭吗？”

    “不会，离婚后我就没怎么想起他过。你还会想韦宗阳？”

    唐春启默了会，“很少想起，就算想起也只是有些遗憾自己用那么多时间去等一个结果。”

    “可你在等这个结果的时候，也在帮助很多小朋友，你还唤醒了我，你的时间一点都没有浪费。”说到浪费，巧柔又想起林立章不止一次的说过的“这不是浪费。”

    林立章从南洋回来，拿了那么多钱出来，花了那么多时间，是否有过哪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在浪费金钱与时间，是否曾想过可能等不来他想要的结果。

    巧柔半夜探了两次施鹏远的额头，仍是发烫。好不容易熬到清早，迫不及待做好早餐让施鹏远吃过之后，又让他喝药。施鹏远劝巧柔去学校，唐春启也说，“你去学校吧，我会照顾他的。”

    想到施鹏远对唐春启的心思，巧柔照常出门去学校。熬到放学回到家，施鹏远还是没有退烧，巧柔心急，转身出门去药店。一直走到街上店铺都打烊，没有一家店铺有盘尼西林卖。

    最后一家店铺老板不经意地说，“这两天也是奇怪，昨天也有个女的来问盘尼西林，说是家里有人得了肺痨，今天你也来问，也是说家中肺痨病人需要，最近是怎么了？”

    巧柔镇定地说，“最近忽冷忽热的，犯病也正常。”

    那老板好心道，“盘尼西林那是政府管制的药品，我们这些普通药店是不可能有卖的，现在这个时候，你问盘尼西林都要惹上麻烦，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巧柔听这话，不着痕迹地左右看看，恐怕已经引起别人注意，她不敢直接往光印路走，左绕右绕，转了三圈后才回到光印路。

    唐春启等在院子里，看到巧柔回来才舒口气，“你这么久不回来，我还以为路上出什么事了。”

    “我怕被人盯上，多绕了几段才回来的。”

    巧柔走到房间看施鹏远，他嘴唇被烧得起皮，幸好人年轻，精神还好。巧柔退出房间，决定明天去找黄仁珍问问。

    黄仁珍说现在盘尼西林非常敏感，她也没办法。可她知道有一个人一定有办法的。

    巧柔知道她说的是林立章。巧柔在黄仁珍办公室给林立章上海的办公室打电话，一个陌生男人接起电话，巧柔说我找林先生。

    男人说，“林先生出去了，请问你哪里找林先生。”

    巧柔说，“我叫施巧柔，麻烦你告诉林先生我有急事找他。”

    黄仁珍送巧柔出去，安慰道，“你放心，我过一会会再给上海打电话，肯定能联系上林先生的。”

    那天傍晚，有个陌生男人敲响院门，边敲边问，“施小姐和唐小姐在吗？我是林先生派来的。”

    巧柔拉开门，见到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那人看门开，大步往后一退，“您是施小姐吧，我来给唐小姐送药。”说着蹲下将一个纸袋放在地上，“唐小姐的肺痨如果吃了这些药还不好，您再找林先生。”

    说完这话，男人大步走了。

    巧柔捡起地上的纸袋，里面装着盘尼西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