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济圣堂，巧柔扶着呆呆地唐春启在房间床上坐下，蹲下望着唐春启，“我打水来你擦洗下，再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唐春启不出声，大滴大滴的眼泪掉下来。巧柔给她擦眼泪，就这么蹲着握着她的手。

    十分钟后唐春启终于回过神，说我要睡了。

    巧柔给她脱鞋，脱下大衣，盖上棉被后，轻轻出门打了盆热水进来，滚烫的热毛巾擦过唐春启的脸和脖子，再到双手和双脚。

    做完这些，巧柔在唐春启身边坐下，轻抚她弓起的背。

    敲门声响起，林立章在门外轻声叫，“巧柔。”

    巧柔出去带上门，林立章低声问，“你朋友怎么样？”

    为方便说话，两人站得有些近，巧柔闻到林立章身上散发出来的酒味和沉香木的味道，不难闻。

    巧柔往后退一点，“她有点伤心，过两天应该就没事了。”

    林立章递给巧柔一个食盒，“刚刚宴席上你们都没吃东西，里面是热粥，晚上饿了吃一点。”

    巧柔接过，说谢谢。

    林立章说，“进去吧，我明天再来看你们。”

    巧柔走进房间，关好门。唐春启仍一动不动地躺着。巧柔摸摸她的背，“春启，想不想喝点粥？”

    唐春启声音暗哑，“不喝了。”

    巧柔又问，“你是想我留下来陪你，还是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好吗？”

    巧柔说好。她关上灯，去了孩子们睡的大房间。

    第二天凌晨，巧柔被冻醒，孩子们的房间虽有空床，但床上被子实在单薄。

    巧柔起身去看唐春启，人不在房间。巧柔赶忙去饭堂，唐春启在饭堂餐桌前喝粥。看到巧柔，她问，“要喝粥吗？昨晚上林先生送来的粥，挺好喝的。”

    巧柔盛了一碗陪她吃。唐春启眼睛仍红肿，精神却不错。唐春启注意到巧柔关心的眼神，说，“你不用担心我，我已经想开。今天这个结果，我早已预想过。”

    巧柔无声地看着她。

    唐春启继续说，“他离开后半年，一点消息都没有，我担心他路上出了意外，决定到省城来找他。到省城我才知道他是大户人家的孩子，韦家的下人说他北上了。我本想回北平找他，谁知刚好钱财被偷，只得先找个教书的工作赚些钱，谁知，那份工作那么远，去到了竹排村。等到从竹排村出来，却听说他已经留洋去了。”

    接下来的事情，巧柔都知道。她想问唐春启，这些年一直留在省城，是在等韦宗阳回来吗？

    还未问出口，唐春启接着说，“我并不是要等他，我对他的感情这几年早磨没了，我只是刚好没处可去，顺便想要一个答案。”

    “你家人呢？”

    “我与父亲相依为命长大，韦宗阳离开后，我父亲也因病去世了。”

    “所以你才决定到省城来找他？”

    唐春启点点头。

    巧柔按照唐春启的手，“你跟我去广州吧，离开这个地方，你的学识在广州可以找个中学教书。如果你想，我们一起考大学，再去考留洋。”

    唐春启转头看看几排桌子前在吃早餐的学生。

    巧柔知道她是不舍得这些孩子，但还是想劝她离开这里，“广州也有像济圣堂一样的孤儿院，你也可以去那里继续帮助其他孩子们。”

    唐春启说，“你让我想想。”

    到中午，林立章又来了。他给济圣堂送了衣物和大米。玛丽亚修女坚持让孩子们排成几排对他鞠躬说谢谢。林立章笑脸难得露出一丝腼腆，说这些物资不值得这样的大礼。

    巧柔觉得他傻傻的有点可爱，捐了那么多钱的人，却因为这个有些仪式感的感谢而害羞。

    感谢仪式之后，林立章走到巧柔身边，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巧柔看向唐春启。

    唐春启下定决心，“我和你一起去广州。”

    巧柔对林立章说，“我们去广州。”

    林立章说，“我送你们。”

    巧柔说，“林先生，你不用送我们的，春启还需要几天安排事情，你时间宝贵，不要为我们浪费时间。”

    林立章深深看巧柔一眼，说，“不是浪费时间。”

    巧柔不出声，转身问唐春启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

    林立章又看她一眼，问唐春启，“我两日后来接你们，两天时间，你们够吗？”

    唐春启说，“够的够的。”

    两日后早上八点，巧柔和唐春启坐上林立章的小轿车去广州。还是钱成开车，林立章主动坐去副驾驶，让两个女孩子坐后排。

    林立章一路上对两个女孩子照顾有加，唐春启很快看出端倪。车到广州，先去黄仁珍家。黄仁珍见几人同来，高兴得让家中帮佣快点做饭烧菜。

    黄仁珍与一个上大学的孙女钟笑瑜同住，孙女这会出门会同学去了。

    黄仁珍第一次见唐春启，笑说，“我虽然没见过你 ，但我听巧柔说过你好多次。你很好。”

    唐春启红脸，“巧柔就是喜欢夸大地说别人好。”

    巧柔在黄仁珍面前总有些小女儿情态，“我没有夸大，你们真的都非常好。”

    林立章含笑看着几人，黄仁珍说，“立章，你是不是很快就要回上海了？”

    林立章摇头，“广州还有些事务要处理，暂时不回上海。”

    唐春启看向巧柔，见她一脸漠然。

    在黄仁珍家吃完饭，黄仁珍送他们去新租的房子。房子是黄仁珍寒假期间替巧柔租下的，坐落在光印路，距离?黄家和巧柔即将要去教书的小学都不远。

    房子是个带小小院子的平房，中间堂屋，一左一右两个房间，后罩房左侧可用作厨房，右侧则被改为浴室。

    巧柔对房子很满意，对黄仁珍说，“校长，你好像知道春启要与我来同住一样，刚好一左一右两个房间。”

    黄仁珍说，“我哪里知道，只不过这房子带个小院子，想着方便你种些东西。”

    林立章左右看看，房间不够大，有些逼仄。院子也小，种菜也种不了多少。看巧柔的笑脸，知道就算有心帮巧柔换更大更舒适的房子，她也不会答应。想到这，林立章右手拇指与食指互相搓搓，心中有些无力。

    黄仁珍与林立章走后，巧柔与唐春启开始归置物品。到屋里亮灯，巧柔看着收拾一新的房间，她的新生活，将从这里开始。

    过完元宵节，巧柔正式开始她的教书生涯。光华小学距离光印路，走路只需要十五分钟。这一天她早早从家中出发，提前二十分钟到达光华小学。

    巧柔要教一二年级的算术，她第一次走进一年级一班的教室。台下是十几张稚嫩可爱的面容，他们专注地望着巧柔。这一刻，巧柔感觉到肩头的重任，她将笑容拉大，大声对孩子们说，“我叫施巧柔，你们可以叫我施老师。从今天开始由我教你们算术。”

    巧柔不知道当初唐春启教他们是什么感受，这一天，她只怕自己声音不够大，讲解得不够清晰，学生听得不够明白。下课后，她再次对孩子们说，“你们如果有不懂，随时可以去办公室找老师。”

    上完课回到办公室，巧柔仔细地写教学日志，写下观察到的学生的反应，讲得好的地方，讲得不好的地方，下次改进的方法。待做完这一些，夜幕低垂，巧柔关好办公室门，穿过小小的操场，走出学校。

    一走出校门，就看到路灯旁挺拔的身影。她愣了一下，曾经谭桂庭也这般在学校门口等过她。这时再想起谭桂庭，心头不起一丝波澜。林立章迈着长腿几步走到巧柔面前。他以彷佛两人极熟的语气问巧柔，“放学了？第一天做老师 ，感觉怎么样？”

    巧柔说，“感觉好多地方没讲好。”

    林立章笑得温柔，“没事，讲多两次就讲得好了。”

    巧柔点头，说，“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林立章说，“来给你庆祝第一天上讲台。”

    巧柔说，“春启早上也这么说，说晚上要一起吃顿好的呢。”

    林立章脸上笑容一滞，很快恢复正常，“那我送你回去。”

    短短十五分钟的路程很快，巧柔硬着心肠与林立章说再见，正要推开院门进去。林立章说，“巧柔，明天见。”

    巧柔错愕看向林立章，林立章对巧柔笑，转身走了。

    巧柔关上院门，屋子里灯光温暖，唐春启在里面问，“巧柔你回来了吗？刚刚是在与谁说话？”

    巧柔说，“是我，我回来了。”

    唐春启做了两菜一汤，巧柔吃得心不在焉。唐春启笑骂她，“是我做得不好吃？你吃得这么勉强。”

    巧柔回神，“是很好吃，我是在想今日课堂上讲得不好的地方应该怎么改善。”

    唐春启回忆道，“当初我教你们，借鉴了我上中学的时候，最喜欢的一个老师的教学方式，你同样可以这么做。”

    巧柔摇头，“不一样，我们那个时候都成年懂事了，现在我教的都是十岁不到的小朋友，我要想想怎么教才是最适合他们的。”

    “因材施教，不错不错，你慢慢琢磨。”

    次日放学，巧柔又在校门口看到林立章。林立章对她笑，“走吧，送你回去。”

    巧柔忍不住问，“林先生，你那么多工厂，肯定很忙吧？”

    林立章说，“是很忙，我昨晚一点才睡，今早五点就起了。”

    “您这么忙，实在没必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的。”

    “我说过的，这不是浪费时间。”

    一路走到院门外，林立章说，“巧柔，明天见。”转身离去。

    巧柔推开院门，唐春启说，“我刚刚好像听到林先生声音了。”

    巧柔说，“是他。”

    “昨晚上与你说话也是他？”

    “是的。”

    唐春启问，“巧柔你是怎么想的？”

    巧柔沉默片刻，“我想要自己做主，我想要我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再也不想以男人为重，过男人在哪里我就要在哪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