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章每日事务繁忙，但他说过要教巧柔英文，于是他选择每天早上送巧柔上学，从光印路到国立中山大学，走路需要半个钟头，刚好利用这段时间两人进行英文对话。

    林立章先开个头，用英文说，“我们今天来聊聊你的大学生活。”

    巧柔张嘴哈哈大笑，她觉得怪怪的。林立章牵过她的手，又摸摸她的头，“认真点。”

    巧柔脑中轰的一声，脸颊绯红，她不自在地甩甩林立章的手。林立章握得更紧，又用英文重复一遍，“我们今天来聊聊你的大学生活，大学里你最喜欢的课程是什么？”

    早上初升的太阳照在林立章白皙的面孔上，给他微笑的脸镀上一层柔光，巧柔竟在他身上看到一股蓬勃的朝气。巧柔心怦怦跳，这种情况下她又怎么能平心静气与他练英语。

    林立章看她不回答，相握的手的拇指轻轻抚过巧柔的拇指，“回答我啊。”

    巧柔稳稳心神，一字一顿地回答，所有的课程都喜欢。

    林立章又问，“主要课程是什么？”

    巧柔回答，“有机化学，无机化学，分析化学等等。”

    相握在一起的手汗涔涔的舍不得放开，就这么一问一答着走到学校大门口，林立章放开巧柔的手，“进去吧，明天见。”

    巧柔说好，对他挥挥手，又对一直开着车落后他们十米的钱成挥挥手，走进学校。

    林立章上车，吩咐钱成回办公室。林立章在上海的事务全部交给跟了他多年的刘光来处理，他在广州新租了办公室，打算在广州待一段时间。

    刚回到办公室，却见一个戴草帽着短打的黑皮肤男人坐在门口等待。钱成不动声色站在林立章前面挡住他。男人一见到林立章，赶忙站起，着急地说，“林先生，终于等到你了。”

    林立章看男人面孔陌生，“你是什么人，找我什么事？”

    “我是为了叶俊先生来的。叶俊先生被指控杀了人，现在被关在城中监狱，请你一定要帮忙救救他。”

    “叶俊杀了人？怎么可能？你随我进来说清楚来龙去脉。”

    待进到办公室，还未坐下，男人迫不及待地说，“上个月有一个姓赵的来找叶先生，说是要代当地的民军筹饷四万元，叶先生推说公司还有其他董事，不能马上答应。姓赵的来找过叶先生好多次，叶先生只是推脱。没想到就在前几天，那姓赵的又来了，非要逼叶先生给个答复，说是可以和叶先生一起去找其他董事相商。叶先生只得答应他一起去找公司的刘浩东董事商量。结果刚到刘浩东董事所住的巷子，那个姓赵的先走进巷子，一进去就被枪杀了。叶先生赶紧将他送到医院，没一会人就没了，现在当地的民军一个姓胡的团长报了警察局，说是叶先生指使人杀了那姓赵的。”

    林立章一听就明白是什么回事，这世道，匪患横行，树个旗帜就招兵自称军队，刚开始还能善意劝募，很快就强逼硬派，割据地方，强抽捐税，无所不用其极。现在是看叶俊不肯就范，那兵匪是打算直接栽赃，进而侵吞叶俊身家了。

    林立章思忖一会，说，“这事我会尽力周旋。叶先生现在关在哪里的监狱？”

    “在广州的监狱。”

    “在广州的监狱就还有机会，广州的司法官权现在属于中央管理，还有办法可想。”

    林立章与钱成和男人一起去往广州监狱探望叶俊，叶俊形容憔悴，还好身上没有被打的痕迹。

    叶俊看到林立章露出个苦笑，“实在是想不到现在匪徒有这样大的胆，这事还要麻烦立章兄帮忙。”

    林立章应承下来，从监狱出来，林立章又急急去找警察局长。警察局长韩良礼在办公室接待林立章。两年前政府筹募北伐军费，这位林先生作为商人代表上台讲话，韩良礼只能在台下仰望，没想到这位大商人有求到他面前的一天。

    韩良礼先是对林立章的拳拳爱国心表达一番景仰，再说这事实在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他说，“虽然这个案子是发生在广州的，可死者赵东是江开人，现在在江开的那个胡毕团长一直到处找人，想要我们将叶俊移交江开监狱审讯，我的压力也很大啊。”

    林立章听到这话，心中一紧，若是移到江开监狱，那不是羊入虎口，随便那个胡毕想要如何就如何。

    林立章面上不显，韩良礼能告诉他这个信息，已经是给他面子，他笑着对韩良礼说，”谢谢韩局长告诉我这个，那我去找市长聊聊。”

    韩良礼笑笑，“我敬重林先生的为人，可这事，我劝林先生还是不要插手太多。林先生是捐钱捐物的大商人，那位叶先生虽有钱，为人却小气了些，市长也知道的。”

    林立章说，“叶先生爱国之心不比我少，现在省城的几个工厂并不赚钱，叶先生也是出钱出力的。”

    韩良礼说，“可省城并不是广州。”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林立章懂。他站起身，手伸向韩良礼，“我不打扰韩局长了，不知道今晚韩局长是否有空，赏面一起吃个饭？”

    韩良礼握住林立章的手，“吃饭就算了，林先生有事只管来找我，能帮的我绝不推迟，不能帮的，请恕我能力有限。”

    林立章从警察局出来，已经是午饭十分，与钱成在路边小店吃了碗竹升面，又直奔市政府。市长不在，说是出去了。问什么时候回来，答说，去南京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林立章嘱咐钱成每日去政府问问市长是否在，到第三天，说是市长回来了。林立章赶过去，那位与与林立章相熟的市长说，他也没办法，这事本来在广州和在江开都可审理，现在广州事务繁忙，人手严重不足，为让案件早日水落石出，自然是移交江开更好。

    人手不足可以增加人手，增加人手就需要钱，钱，林立章有，可不该这样花。

    这几日，林立章仍然每日清早到光印路等巧柔，巧柔已经习惯与林立章每日的英文练习，这一日，轮到巧柔想话题。她问林立章，“你这几日在忙些什么？”

    林立章说了一大段，太多陌生的词汇，巧柔一时没听懂，呆了一下，撒娇似地说，“你再说一遍。”

    林立章再说一次，逐字逐句解释一遍。巧柔听懂了，急道，“那怎么办啊？”

    林立章笑笑，“只能用钱来解决了。”

    巧柔问，“你难过吗？”

    林立章平静地说，“不难过，也不失望，一早我就预料到会是这样。”

    林立章每日做的事情，只要巧柔问，他就会如实说，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巧柔并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也不是没有经过世事的人，他相信，他说什么，巧柔都能理解，也能接受。

    又过了几日，韩良礼接到上峰电话，移交叶俊到长沙审讯。那位林先生没有试图说服市长，他直接找了南京。

    韩良礼收到通知的当晚，林立章寓所半夜有人扔入一个玻璃瓶，瓶中有封信，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六个大字，不要多管闲事。

    钱成让帮佣进来收拾地上的碎玻璃，劝林立章换个住所，林立章姿态轻松坐在单人沙发上，“不换，我与叶俊不同，我的产业大多在南洋，就算我不在了，他们也什么都拿不到，反而落个杀害爱国商人的罪名，这买卖值不值得做，他们懂。”

    林立章与叶俊同一天抵达长沙，林立章交了两万块钱做担保，免除叶俊坐监，只须在长沙等待诉讼判决。办妥这一切，林立章又赶回广州。

    次日一早，巧柔拉开门，看到站在门外的林立章，一步跨到他面前，“你回来了？”

    林立章抬手摸摸巧柔的脸，“回来了，冷不冷？”

    巧柔握住他的手，“不冷。今天冬至，晚上过来吃汤圆吧。”

    林立章抬头看灰蒙蒙的天空，已经是冬至了，冬至大过年呢。

    巧柔上学的路，已经走过好多次，这次英语练习的主题是冬至，讲记忆中印象最深的冬至，巧柔说家里穷，糯米珍贵，就算是过冬至，家中每人也只能分得两只汤圆，有一年，阿妈偷偷多给了她一只。说到阿妈，巧柔神情失落，从她一年前离家，再未与家中联系，不知道阿妈现在怎么样了。

    林立章看巧柔脸色黯然，知她想起被家中赶出来的事，故意逗她说，“我十六岁第一次离家到美国读书，第一个冬至，十分想家，想着无论如何要吃一顿汤圆，买不到汤圆，那就自己做吧。”

    林立章停在这里不出声，巧柔抬头看他，“然后呢？”

    林立章笑容温暖，“然后我去市场买了面粉回来自己做，根本搓不成团，面粉不够就加水，水多就加面粉，直到一包一公斤的面粉用完。”

    巧柔一脸不信，这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林立章这样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会做成这样？“你骗我的吗？是为了逗我开心吗？”

    林立章眨眨眼，“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