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叫蔡鹤年

    在2027年逝去的几天中,时纪经历了一段“恋爱”,一场“寻觅”,一个没遇到过白御霜的,生活的可能性。而流淌在1937年的时间里,白御霜的生活,却没有任何改变。

    8月23日的那次轰炸,在拉开了一场极为惨烈的争夺战序幕,短短数日,在上海宝山激战的敌我双方伤亡均高达数万人之多。后来,它被称之为“罗店血肉磨坊”。

    当日,日军攻占罗店,国军随即发起反攻,不到半天时间就将之收复。

    25日,日军动用飞机重炮,再次攻占罗店;白御霜这天去见了爱的花,将半数家产交给她手上,另一半和霞飞路那处房子则写进了给小菜头新开的户头。

    26日,国军连夜反攻,再度收复罗店;白御霜拜访马老师傅,将他那一屋子的戏服和行头托付了出去。

    27日,罗店战况更趋惨烈,双方反复冲杀,国军伤亡惨重;白御霜得到陈小姐已带救护队上了前线的消息,随即去了报社,请求记者将自己的小像和一封情信,刊在报纸上。

    当夜,他从三条晋司府邸出来时,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从那里带走了什么……

    第二天就是小菜头离开上海的日子,白御霜特地选在今夜办事,不论成败,他都做好了死的准备。若成,他或许还有时间去送别,若是败了,他便当场赴死,也不至拖累了那小孩儿。

    *

    时纪回到1937年那天,正是8月28日,礼拜六。

    当她五感回归,看到自己站在一片荒无人烟的野地里时,反倒松了口气,放下心来。这不是她曾在老上海经历过的场景,她的记忆还在,白御霜,也还在……

    可他在哪儿呢?

    时纪眺望四周,远处,有一片湖水,湖边长满半人深的杂草和芦苇,湖岸线开阔大气……除了植被茂盛,这片荒野,和她前几天拍外景的地方简直一模一样!

    怎么会是这?

    白御霜呢?他也会在这里吗?

    按照 “规则”,她来到老上海时应该是在离白御霜不远的地方,只是现在,那个“规则”还会有效吗?

    远远的,一辆黑色福特车从地平线上出现,进入时纪的视野。

    汽车在荒草中颠簸,行驶在两道车轮压出的轨道上,它走的,显然是一条野路。

    那辆车……是他,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白—御—霜!”

    时纪大声呼喊他的名字。

    当她意识到白御霜还活着他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时,不由得心潮起伏,久难平复。就在前一刻,她还看到了白御霜的绝笔,还在因为他的逝去而痛苦,下一刻,他又回来了,甚至很快就将出现在自己面前……

    然而,此时白御霜的车突然停了下来。

    时纪只好认命,这世界总归是要她去找白御霜的,哪怕她刚刚才把他从记忆深处找回来。

    风把她的声音带到地平线上时,已然消散,因此,当时纪叩响白御霜的车窗,他转头,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时纪观察他脸上的神色,从看见自己那一瞬间的愣神,刚露出欣喜,又变成了诧异,似乎不敢相信她会在这里出现一般……

    这反应……

    “怎么,白老板不欢迎我?”

    话音未落,车门便被猛的打开,时纪甚至往后退了一步才没被撞到,紧接着她被人抱进怀里,又很快推开。

    时纪隐约觉得,这场景好像有点熟悉……

    白御霜维持着把人推开的姿势,开始打量她,他甚至捏了捏时纪的肩头、手臂,手心抓握住实物的触感终于让他确认,她是真实存在的!他此时才敢相信,这不是幻觉!时小姐真的回来了!

    “你…你怎么会…怎么可能?!”

    尔后他立刻想到,他不是已经把蝴蝶簪折断了吗?按老神仙说的,切断联系两个世界的“信物”,时纪便不能够再到这里来了呀!

    “我明明……”

    “不,你不应该来的!”

    不管是方法不对,还是“规则”发生了变化,重要的是,不能让时纪再来这里了!

    “白老板,这段儿以前演过了……”

    果然是他……

    时纪等他把一套反应做完,才缓缓回了这一句。

    白御霜被她不同常理的路数打乱,时纪见机上前两步,拿回了主动权。

    上一次白御霜演这段儿时她太累了,一心只想糊弄过去好去补觉,这次时纪打算换个方式,她把头靠进白御霜肩上,说:“我来都来了,你想怎么着吧?”

    白御霜立刻败下阵来。

    他叹了一声,露出个无奈的笑容,抬手将时纪再次拥入怀中。

    对啊,既然人都来了,他能怎么办呢?何况,他现在哪有时间,又哪里舍得为这种事跟她争吵?他希望时纪离开,是为着她的安全,不是为着使她生气、难受的。

    白御霜不愿意时纪受到一丝伤害,哪怕只是在情绪上……

    就像时纪,她从白御霜刚才的反应中已经确信,自己这次莫名离开老上海,甚至回去后产生记忆缺失的情况,肯定都跟他脱不了关系,但却并不打算拿来质问追问。白御霜会这么做的理由是明摆着的,根本不用多问。

    重要的现在她回来了,他也还活着,在这样的时代里已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此时车门发出“啪嗒”一声,时纪感到身上一重,又一个人抱住了自己。

    原来是小菜头察言观色,挑了个安全的时间点跟着下车来了。

    “时小姐,我不想走!”

    “我不想离开白老板,也不想离开你!”

    带着哭腔的声音从下方传来,白御霜今天难得的没有喝斥他,而是蹲了下来,将他搂入怀中,轻声安慰:“对不起,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机票是他费心弄来的,行李也已装上汽车,小菜头今天必须走。但当离别的时刻真正到来,白御霜也难免不舍。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战争,如果这片土地上不会发生更多的惨状,谁会愿意自己的孩子、爱人离家去乡,万里飘萍……”

    白御霜说到后面时,特意看了时纪一眼。

    小菜头听他这么说,呜呜的哭得更加伤心了。

    时纪知道他是在向自己解释,但那根本没有必要。她跟着蹲下来,擦掉小孩脸上的眼泪,嘱咐他:“小菜头,我知道在你这个年纪,一个人去外国生活,一定会很辛苦,但你要理解,白老板是真正为你着想才这样安排的。”

    小菜头抽抽鼻子,停下来听她讲话。

    “你要记住,我们现在离开故土是迫不得已,以后你在外面了,需要讲外国的语言,吃外国的食物,要去适应他们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模式,但不管过去多久,都一定不能忘记我们自己的语言、文化和习俗,不要让后代成为不会说汉语的华裔……”

    “时小姐,我会记住的!我一定不会忘了,我们中国人自己的语言和文化!”

    白御霜摸摸他脑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长方形硬纸片:“本来想上机前再给你的,收好,这是我给你起的名字……”

    “我的名字?”

    “对呀,你都要去留洋读书了,总不能一直叫小菜头吧?我不给你起个学名,以后长大了怎么办?”

    小菜头接过那张纸片,看到上面印了时间、出发和达到地等信息,原来这就是能去美国的机票……在乘客那栏上,写着他的大名,三个字,其中一个字笔画繁多,他认得很吃力。

    “这个字念‘鹤’,”白御霜指着字教他:“以后,你就叫蔡鹤年。”

    “蔡鹤年?”

    小菜头重复着这个名字。

    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拥有一个名字。它听起来那么美,鹤是寓意长寿的瑞兽,高贵吉祥,小菜头看着白御霜衫子上的仙鹤们,这也是他家老板最喜欢的花纹。根本不像是他这种出身的人,能叫的名字……

    “我希望你以后的日子,能够长长久久的。要保护好自己,健康长大,长命百岁……一定要活得久一些,只有活着,才能去享受那个更美好的,新的未来,新的生活,懂吗?”

    虽然他看不到这个孩子长大了,更不可能见到他老去的模样,但白御霜和所有的中国父母一样,都希望用名字,给予他一个最美好的祝福。

    “白老板!”小孩的泪水又被勾了出来,他再度扑进白御霜怀里,断断续续,小心翼翼的问:“您一直不教我唱戏,现在要分别了,我想、想给您唱一首《送别》……”

    “学堂乐歌?”白御霜眉头皱起,想也没想便给拒绝了:“那有什么好听的,矫情!”

    “那么,我、我可以…可以……”

    白御霜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这回就笑着点头,同意了。

    然而小菜头张口,就要叫出来时,一架翅膀上涂着日本军旗的战机,毫无征兆的划破长空,带着一串黑烟坠落下来。堕机的位置离他们还有些距离,但它下落时的轰鸣,落地巨大的撞击和爆炸声,已经足够引起恐慌。

    “快,咱们得离开这儿!”

    时纪打开车门,却看见两个小孩缩在后座,怯生生的看着他们。其中一个稍大的像是姐姐,明明自己也在害怕,仍不忘挡在小男孩身前。

    “汽车抛锚了……”

    白御霜跟过来,却没有上车,反倒要去牵那两个小孩下来。

    时纪无奈,车坏了,连那条车轨延伸到此处时也已长满了草,怪不得他们会突然停在这里……

    女孩睁着双大眼睛,看了看白御霜,又看了看旁边的时纪,才抓着他的手爬下后座。年龄稍小的那个男孩却还不懂事,他推开白御霜伸来的手,反倒去扯姐姐的衣裳,奶声奶气的拉她:“不、不去,他好可怕……”

    女孩怕惹了白御霜生气便没人再管他们,立刻紧张起来,阻止道:“别瞎说,白老板是好人!”

    白御霜不由失笑,顺着女孩的话去哄他说:“没错,别害怕,我是好人……”

    时纪这才注意到白御霜的脸,他今天没有用遮瑕霜等产品,就那么大刺刺露着伤痕。她觉得这样挺好的,便也对白御霜笑了笑。

    小孩被接了下来,白御霜一只手牵了一个,看着依旧有些怕生的样子。小菜头则已自觉把行李箱提下车,也站在白御霜身边。

    这是怎么回事呀?时纪拿眼神问他。

    “教堂里收养的灾童,跟修女逃难的路上走散了。我们去机场时刚好遇到,就顺路,送他们一段……”

    “哦~顺路啊?”时纪好笑的看了看四周野地,调侃他。

    “这、这条路近一些……”

    这一问一答,十分默契。期间,时纪还因怕他牵着两个小孩行动不便,示意交给自己一个,白御霜便把年龄大点儿那女孩的手递给了她,自己则把小男孩抱了起来。

    当时纪第一次握住女孩的手,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她紧紧抓着自己,好像把一个生命对未来的,活下去的希望,全都寄托在自己身上了……

    面前是一片没有路的野地,白御霜抱着小男孩,率先走了进去。

    “我们快一点,兴许还能在教堂的人到火车站前赶上。”

    “火车站?”

    8月28日,日军疯狂轰炸上海南火车站的记载,从时纪看过的无数黑白资料片里浮现出来。

    “对,南火车站,他们要去那儿坐车出沪。”

    “不行!”时纪闻言突然变了神色,急问道:“有多少人要去那儿?”

    战争爆发后,火车南站成为上海人往外出逃的唯一陆上出口。历史上的今天,日本人为了阻止国军运兵入沪,用军机向上海民用南火车站投掷□□,炸死炸伤平民、伤兵700余人,车站内燃起大火,烟雾弥蔓,哭声四起,月台上横七竖八的堆满尸体和炸毁的建材,场面一度犹如人间地狱,惨不忍睹。

    “灾童,加上教堂的人,应该有一百多吧?”白御霜虽不明白为什么时纪刚刚还在调侃自己,下一秒就神色大变,但也认真回忆起余山教堂里的灾童数量,回答她的问题。

    “不能让他们去火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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