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金丝笼

    皇上的生辰很快就到了。宫里到处张灯结彩。

    与太后这几日的满面春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各位嫔妃的强颜欢笑。

    巴尔福晋干脆推脱说自己孕期不适,已经数日足不出户。

    佟妃也借口身体抱恙,都没有去慈宁宫看望三阿哥。

    反倒是其他的常在和贵人除了有些嫉妒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姐妹一入宫就是福晋,压她们一头外,倒也能淡然处之。

    武贵人和唐璟常在与往常一样,在安采沁的翊坤宫混吃混喝,顺便聊天打屁。

    “你们说奇不奇怪,皇上怎么就忽然同意纳新妃了呢?”

    唐璟常在问道。

    武贵人白了她一眼:“皇上想纳就纳,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不成?怎么?你嫉妒了?”

    “你不嫉妒?人家两姐妹一进宫就是福晋呢。整个后宫都在传,那个长姐是太后定下的皇后呢。”

    “我看未必。巴尔福晋和佟妃明里暗里斗了那么久,岂能乖乖地把皇后之位让给两个新进宫的丫头。再说,虽然都是科尔沁家的,我看静妃对她的这两个侄女也未必就那么放心。”

    废后静妃娘家也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新入宫的这两个妃子是她亲亲的堂侄女,也是太后的亲曾侄孙女。

    太后这一举动很明显是为了将后宫牢牢地掌控在科尔沁家手里。

    传言内定了皇后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武贵人瞅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安采沁,装作不在意地说:“这后宫沉沉浮浮的。几年前静妃封后风光一时无二,谁知不出一年就被贬为静妃。我还听说,要不是太后力保,静妃都要被赶回科尔沁家了。佟妃以为诞下龙子就可一步升天,却连教导三阿哥的资格都被剥夺了。巴尔福晋以为自己又怀了龙子,距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可谁知半路又杀出了两个科尔沁家姐妹。这后宫的事没个准的,要我说,能从低谷出来都是本事。以后的事情还很难说。”

    安采沁听出来了武贵人这是在安慰她。

    武贵人以为她此刻心事重重,是因为还放不下被太后和皇上关入宗人府的事情。

    安采沁将手覆在武贵人的手上,微微笑了笑,表示自己明白了。

    她此刻忧心,是因为按照计划,明天晚上她就要离开这个金鸟笼了。

    她本是带了一点决绝的伤感。毕竟这意味着她与顺治两世的缘分就真的到头了。

    又有一点暗暗的期待,到底这个清初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她终于可以走出去探索体验了。

    可是此刻,看着毫不知情的姐妹对自己的关心,她又觉得有些酸酸的。

    自己是逃了,可是她们呢?

    是否会赢得顺治的喜爱?是否可以如愿所偿地诞下皇子?是否可以安稳地度过一生?

    敏感的武贵人觉察到安采沁看她们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似的,赶紧劝道:“你说你平日里也是个潇洒的主,不就是宗人府么?你就这么放不下?”

    唐璟常在这才反应过来,关切地握住安采沁的手:“我就说你这几日也不来逛园子,每次见了你都闷闷的,原来还在恼那件事情。没事的。过去就过去了呀。待皇上纳了新妃子,就没人记得了。”

    安采沁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由她们误会着。

    她唤来六儿,交代了几句什么。不一会,六儿和小叶子各捧着一个木匣子放在了桌上。

    安采沁默默打开,里面全是她自己的一些头面首饰。

    她细细挑了几个,塞在武贵人和唐璟常在手里。

    “太后和皇上赏赐的我也不能随意赠人。这几个是我自己的物件,也还算拿得出手。你们收着,以后看见了也有个念想。”

    武贵人一惊:“安贵人,你这是做什么?我与你同在翊坤宫,天天见的,要什么念想?你快自己收好。”

    安采沁也不好解释,只好又收回匣子里。心下却想好,待会就挑一挑,分成六个小包,等自己走了后让小叶子他们代为转送就是。

    武贵人与唐璟常在看着安贵人兴致缺缺,硬是多坐了半个时辰,想尽办法逗她乐,直到天色完全暗了才离去。

    第二日就是皇上的生辰了。

    石熹妃为了迎两位新福晋入宫和准备皇上的庆典忙得晕头转向。

    一大早,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两姐妹被轿子抬着从侧门入了宫。随着皇上一起去慈宁宫拜见太后。

    太后当场就将阿拉坦琪琪格和伯翁阔封为孝惠福晋和淑惠福晋,分别为咸福宫和延禧宫的主妃。

    中午,大臣齐聚于乾清宫大殿为皇上祝寿。

    夜里,太后的慈宁宫举行家宴,一则为皇上庆祝生辰,二则引荐孝惠福晋和淑惠福晋给众嫔妃认识。

    顺治端坐在主位,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偶尔与旁边的太后说话的时候,眼神时不时地瞥着宴席末位坐的几位答应和贵人。

    安采沁看着破格落座左侧首位的孝惠福晋和淑惠福晋,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少女,还以为自己来了啥好地方了,嫣笑如花,目若繁星,眼里含着的一汪似水柔情,不时地洒向上座的那位九五之尊。

    那是天子,她们的夫君,她们以后的荣耀和依仗。

    相信所有人都是这么告诉他们的。

    然而,没人告诉她们的是,这个人日后也会成为她们心酸的始作俑者,各种事端的发源地,她们夜不能寐的原因,以及将青春烂漫的自己变成满腹牢骚的老妇的罪魁祸首。

    这么想着,安采沁看向孝惠福晋和淑惠福晋的目光带了几丝同情。

    顺治算是个好皇帝,但应该不是个好夫君。

    对了,他一生只对董鄂妃情有独钟。现在她走了,历史的车轮不会停下,顺治终将会遇到自己的董鄂妃,二人缠绵相爱,留下一段佳话。

    而谁又关注过这段佳话的背后,有多少心碎的女人,有多少蹉跎的年华,又有多少被辜负的情谊。

    正胡思乱想着,对面躲在墙角的多尼冲她连连使着眼色。

    前几日,就是多尼奉旨来偷偷找她,告诉她今晚的逃离计划的。

    是时候了。

    安采沁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她深呼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向忙于应付太后和两个新福晋的顺治看去。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就像正负极的磁铁,紧紧地吸在了一起。

    安采沁明知不妥,可是怎么也无法移开视线。

    顺治也怔怔地回望着,忽然身体前倾,开口想说什么,又生生地吞了下去。千言万语全部都融化在那如胶一样的眼神里。

    那眼神里似有期待,又有悲伤;似有决绝,又有不舍。

    安采沁终究逼着自己扭转过视线,使出全身力气才能忍住不回头。

    她压低声音对身边的武贵人说要解手,就悄然地离开了大殿,没有引起任何一个人的注意。

    到了殿外,安采沁按照约好的来到了东华门门口,六儿和崔嬷嬷已经收拾停当等着了。

    崔嬷嬷急忙给安采沁换上送亲丫鬟的衣服,将她全身包的严严实实。

    不一会,多尼赶着一个小马车来了。

    崔嬷嬷正要扶着安采沁上车,安采沁忽然停住,问道:“崔嬷嬷,六儿是我带进来的,自然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这深宫。可是你在这宫中呆了数十年,已有根基,你真的确定要随我一起逃出去,过居无定所的生活么?”

    崔嬷嬷不带丝毫犹豫:“主子,我就算在宫里待够年限,拿了俸禄体面出宫,也是要仰仗从未蒙面的侄子们生活。跟着您走,我心里还更踏实一些。”

    安采沁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那日跟多尼商定计划后,她本来只告诉了六儿。可是一向心细如发的崔嬷嬷觉察到了不对劲,安采沁只好和盘托出。

    崔嬷嬷刚开始大惊失色,连连说着不可不可,这是要诛九族的。

    可是当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得到皇上允许,并且是皇上差着信亲王多尼计划安排之后,她从震惊转为想不通和不理解,并竭力劝阻安贵人三思。

    看到安贵人执意要走,她思量了几天,万般无奈,只好求着安贵人也一同带她出去。

    今夜,她们三人伪装成科尔沁家送亲的丫鬟和嬷嬷,由多尼护送着出宫。

    盖着印章的文书早已准备好了,守门的侍卫看到文书和护送的是信亲王多尼,连查都未查就放了行。

    出宫如此的简单顺利,竟让安采沁恍惚地怀疑起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直到那高耸威严的后宫在马蹄声中越来越远,在拐个弯后彻底消失不见,安采沁这才相信,自己真的逃了出来。

    刚开始,她还能控制住自己深深隐藏在心底的情感,任其化作泪水一颗一颗地蹦出来。

    忽然间,悲伤如洪水般决堤,毫无预兆的,她被排山倒海的情感瞬间淹没。

    她觉得自己好像沉入了海底,无法呼吸,只能挣扎着大口喘气。

    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控制不住地放声大哭。

    崔嬷嬷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像哄着婴儿似的抚着她的背。

    六儿不知所措,只能陪着掉着眼泪。

    赶着马车的多尼紧紧地咬着牙,却微微地松了手中的鞭子。让马车能跑得更稳一些,好像车内坐的那个女子就可以哭得不那么悲伤。

    次日,新一轮的太阳刚刚升起,整个后宫就已经被照得沸腾起来。

    听说,昨晚忽然离席的安贵人许久未回宫。她的贴身宫女六儿四处寻她不得,只能去求吴大总管,最后终于在角落的一口井里找到了尸首。

    收拾安贵人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一封书信,信中安贵人说自己在后宫一直郁郁寡欢,望死后能葬回故乡。

    按理去世的嫔妃要葬在妃园寝,但皇上体恤,下令让六儿和崔嬷嬷即刻收拾,将安贵人的遗体送回她的老家好生安葬。

    临时被派去慈宁宫帮忙,第二天才回翊坤宫的荷儿和小叶子都没来得及见上自己主子一面。

    安贵人跳井之前,还细细地包了九个荷包,将自己的一些首饰分给了石熹妃、武贵人、唐璟常在、谨贵人、陈答应、乌苏常在、乌雅答应、荷儿和小叶子。

    剩下的银票细软,皇上也特准让崔嬷嬷带回去给安贵人还在当县令的父亲。

    一向带人冷淡刻薄的武贵人躲着所有人在宫里大哭了一场。

    恨自己为何没有提早注意到安贵人的不对劲,为何没有阻止她走上这条不归路。

    一个不受宠的妃子的离世只是在后宫引起了小小骚动,很快地就被众人忘却。

    只是皇上好像更加沉默了。连慈宁宫都甚少去了。

    日日将自己埋在公文中,就连生病了也跟折磨自己似的不愿歇息。

    果然如后宫所传,科尔沁家的姐姐刚进宫一个月,太后就提议封她为皇后。

    一直对立后极度抗拒的皇上竟然没有反对。

    孝惠福晋顺顺当当地成了孝惠皇后。

    普天同庆。

    可是,不知为何,武贵人却隐隐地觉得,如果安贵人还活着,孝惠福晋不会这么顺利地当上皇后。

    她无意间地跟石熹妃提起。一向不喜嚼舌根的石熹妃竟然点头说她猜的对。

    然而,皇上还是对嫔妃们态度冷淡。

    后宫闲来无事的妃子们该斗的继续斗,该争得继续抢。

    这样的生活并没有跟以前有什么不同,在未来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只有武贵人和唐璟常在她们还时不时地拿出安贵人留给她们的“念想”。回忆以前她们七人怎么会那么疯,竟然敢在乾清宫开宴席,还拿皇上开涮。

    现在最肆无忌惮的安贵人走了,后宫又恢复了那一潭死水。

    该过的日子还得继续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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