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之间，霜钰找准时机一个瞬步接近寂枫，施展缩地成寸术穿过虚无，紧跟着，两抹身影身现在一片银白的世界中。

    仅一幕之隔，漫天寒气扑面而来，钻入寂枫口鼻，此时是仲夏时节，而寂枫周围方圆百里，雪花纷飞，银霜遍地，所见皆是苍茫一片，整个世界纤尘不染，唯有静谧与纯净的白。

    “每逢新月之夜，我都是在这里度过的。”霜钰双脚踩在雪地里，落下一个个脚印，她和寂枫相对而立，从不远处走来，柳絮般的雪花飘在他们肩上，远远看去，晶莹剔透，闪烁着熹微的光。

    “这里无昼夜之分，也不会被外人感知。”霜钰在距寂枫十丈远的地方停下脚步，遥望寂枫，话锋一转：“只有我们二人。”

    寂枫脸部的线条冷硬，此地是她的意境世界，亦真亦假，包括他们二人。

    “你这种状态，应当无法持续多久罢？”她此时虚弱，可她也知，寂枫也没好到哪里去，她本身修为傍身，根基深厚，利弊如许，被迫跌境。

    寂枫修炼时日尚浅，虽资质不差，却勉强破境，世间因果法则，所有借来之物，终究都要还。

    霜钰纯阴体质带来的反噬是生来就存在的，这种体质加上纯冰灵根极为罕见，她性格使然，不愿让旁人发觉异样，便诞生了这片极寒之地，此世界也完完整整地映射出她的心境。

    寒冷，紊乱，纯净。

    此术由她施展，必然对她有优势，她能在这片天地间任意穿行，咫尺天涯，心随所至，拖过子时不成问题。

    “若不是有万全的把握，我怎会来？师弟。”

    霜钰一袭白裳站在雪地里，身上的红格外醒目，又恢复成平日里清冷的样子，她没有启唇，声音却传入到寂枫的意识当中。

    寂枫面无表情，无视霜钰的挑衅，她说的没错，他无法持续提升境界，若是过了子时，待霜钰恢复修为，他将永无翻身。

    他凤眸带着灼灼清意，掐诀一指，抬手间剑光一闪，长剑快如惊雷，暗光呼啸而过，毫不留情地直刺十丈外霜钰的喉口，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霜钰不闪不躲，剑声如狂风疾驰扫雪，剑尖已触在霜钰喉间，却穿透过她身体，如刺入青烟，寂枫调用灵力，手腕一压，长剑在空中旋即止住，悬在空中直指另一处，尔后破空飞去。

    即便他在某一刹那极快的察觉到霜钰的气息已经转移到了另一处，仍然扑了个空。

    他的玄剑划过白影，霜钰身影只须臾便消失不见，他将长剑召回手中，阖上眼铺开神识，猝然暴起，追击霜钰的影子。

    他鞋底沾满白雪，每一招似乎都准确地伤到了霜钰，又在毫厘间失之交臂，这片雪地依旧宁静，他们灵活地穿梭于天地，模糊的白影四方闪烁，地上溅起无数雪花，寂枫的攻势充满了致命的威胁，却依然慢了一步。

    寂枫在追杀霜钰的过程中，能感觉到随着时限延长，灵力在逐渐流失，他薄唇抿紧，停下动作，伫立在这茫茫冰雪中，好像是在与天对话：“师弟原来不知，霜师姐除了贪恋取色，心肠歹毒，卑鄙无耻，还是一个鼠雀之辈，喜欢东躲西藏。”

    说罢，寂枫眼神一凛，眸光转向某处，极速闪身消失在原地。

    他凌空腾跃时，剑眉飞斜，散发遮住了眉眼，脸上全是阴郁的神色，心底的厌恶之感油然而生，如同一团阴云，笼罩着整个思绪。

    平滑的雪地上方现脚印，寂枫已爆闪而至，一剑劈向那缥缈的白影，淡紫色气息转瞬即逝，他骨节分明的手不由紧了紧：“师姐方才说就凭我？为何又躲着我？！”

    寂枫几乎察觉不到霜钰的气息，她已然与小世界融为一体，霜钰身影时隐时现，极难捕捉，再这样下去，不等他诛灭霜钰，自己反而会先耗尽灵力，暴毙而亡。

    无境世界与外界隔绝，他哪怕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晓缘由，可他真正担心的是，以霜钰阴恶的行事作风，他若是死了，她必不会善罢甘休。

    霜钰会以何种手段对付桃宁宁？

    寂枫眸光陡然寒冷至极点，气息暴乱，心火沿着经脉烧到五脏六腑，他单手掐诀，天际竟燃起无数道诡红灵焰，染红了苍穹，密密麻麻的火焰如流星般划出银亮的弧光，狠厉地追捕霜钰的气息。

    他如发泄着决堤似的燥意，不顾忌身体负担，耗费了大量的灵力，推进自己的生命线。

    若不如此，他不明白自己所做的这一切的意义为何？

    “师弟，你心乱了。”

    寂枫察觉到霜钰在他身后，不迟疑地调转剑刃，反身划过一剑，剑风切下一段乌黑的秀发，寂枫眼睛微微睁大，带着一抹诧异，霜钰这次并未闪躲。

    他的手腕猝不及防地被霜钰擒制，霜钰另一只手当即立掌，猛地劈向寂枫持剑的肩，寂枫身体向前一震，咔嚓一声，整个右臂被生生折断，握剑的手脱骨般瞬间失去了力道，剑身在他掌下悬停晃抖片刻，坠入在雪地里。

    寂枫左手迅速向霜钰袭去，欲在二人接触之际抓住她的咽喉，他看见自己的手抓到一抹虚影，这个空当，霜钰真身现身在他身后，他感受到气息位置变了，身体却跟不上大脑的速度，后背被霜钰结结实实一个肘击，他眼前一花，身子顿时被击飞几里远。

    与此同时，漫天灵焰已经调转了方向，以霜钰为中心四面八方轰去，寂枫趴在地上，一只手撑起身子，抬额看向火光处，他目光冷漠，温热的液体从嘴角溢出。

    荒天叱念真火诀，由仙士神识凝聚而成，可以聚散无形，传言百道灵火能诛灭金丹仙士，他与霜钰交手的时候，确定霜钰的修为已跌入金丹境，他孤注一掷耗尽血气操纵此法，分散了九十九道神识，差了一道。

    寂枫手肘撑在地上，头发散开，凝神看向霜钰那处，霜钰的气息，还在那儿。

    他左手不自觉攥拳，右臂毫无知觉，只见九十九道灵焰悉数轰下，他原先的位置顿时变为一片火海。

    寂枫的胸部感到紧绷，就像被厚重的石头压住一样，每一次吸气都变得艰难。

    她死了吗？

    他察觉不到霜钰的气息，可他还在这个小世界里。

    没有，她还活着。

    空气清冷，雪花飞舞飘零，融化在火焰里，他看到，霜钰破开巨大的火光，周身寒霜环绕，两鬓皆苍，她伫在雪地中，火焰被她身上的霜雪全数挡在身外。

    霜钰扭头，雪睫白瞳定定转向他，眸光清澈潋滟，银发直泄腰臀，身姿在雪的映衬下愈显夺目，冰肌玉骨皎皎难言，只看一眼便会震撼，世间没有这中人。

    她眼中无神，看不出情绪，抬手间，寂枫身子被一股淡紫色灵力禁锢，猛地吸附到霜钰手中，霜钰掐住他的下颚，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直接道：“你就那么想死？”

    寂枫双眼泛红，袖下抽出一把匕首，不看她也不答话，毫不掩藏地刺向她心脏，霜钰抓住了他的手，收紧力道，似要将他手骨捏碎，然而他依然握着匕首死死不放。

    霜钰不多言，折断了他的左手，匕首随之落地。

    纵是如此，寂枫还在用神识操纵灵剑杀掉霜钰，灵剑从雪地里悬浮上升，摇摇晃晃，剑身飞向霜钰背后，清脆的碰撞声响起，她腰间系着的雨夜华瑶变为笛子大小，绕到她身后挡下了斩夜。

    霜钰掐着他的下颚，将他带到空中，寂枫散发与双臂无力地下垂着，没有挣扎，他的脸面向天穹，好像看到了雪花的尽头有光。

    寂枫缓缓闭上眼，雪花落在他睫毛，融化成水光，百丈高下，大地一片洁白，火海在逐渐衰弱，熄灭。

    他花了太多时间，没曾想，最后也没伤到霜钰。

    子时将至，他体内灵力耗尽，莫说聚气凝神，以他残废的身躯，恐怕连站起来都难罢。

    年少时，他千里迢迢来到云涧宗，修仙六载，却落得这种结果，还是如从前一样，是个低下无用之物。

    他好像永远都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连唯一重要之人都要被他连累，倘若他不曾来此，是否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痛恨自己，他无能为力，他失去了活下去的念想。

    霜钰见他没有任何动作，偏头冷哼道：“既然你这么想死，那便让你感受一番！”

    霜钰松开手，往下一掌拍在他胸口，他的身躯顿时如断翅的鸟，衣袍猎猎翻飞，散乱黑发乱舞，身子急速坠落。

    寂枫方才耗尽全身灵力，施展荒天叱念真火诀，加速了吠陀往生的时限，眼下他甚至连御空的气力都没有。

    霜钰在寂枫下落时，身影闪身至他面前与他相向而视，眼神交汇的一刹那，时间仿佛停滞了，所有的感情都被抛到了脑后。

    霜钰倏然睁大双眼，释放了几重分身，尔后一脚踢向他腹部，他顷刻间偏移了方向，脸朝下方，双臂垂坠，背部佝偻，霜钰凭空消失，无数白影于长空中闪现。

    寂枫身体失重，一动也不动，霜钰没有手软，四面八方抡打着他，他的身体不断移行换位，承受着霜钰的攻势，毫无招架之力。

    霜钰速度已到了神识都难以捕捉的程度，丹田里的灵力也在慢慢稳固平静。

    她的肌肤不再苍白如纸，莹白透明的瞳仁有了颜色，映照着雪光，明澈又晶莹，一丝丝如瀑的银发飘散在风中，渐渐地，如染上了麝墨乌黑漆亮，闪耀着黑玉般的光泽。

    霜钰接连击碎寂枫一百二十三块骨头，凌空踏在他身上，寂枫从云中快速下坠，摔落下来时砸在雪地里，庞大的冲击宛如一股浪波铺散。

    他半边脸埋在雪地里，乌发杂乱盖住眉眼，毫无生气，剑掉落在远处，失去了光泽，和一块废铁一样。

    寂枫眼帘半合，长睫良久未动，眸底黯淡无光，呆滞地注视着这一片白净的世界，雪花飘零，覆在他身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一只秀小的纤足出现在他眼前，霜钰安静地站着，垂眸看他，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就好像已经没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