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的天际透下束束光芒,隐有放晴的预兆,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湿漉漉的味道,潮湿闷热,屋内因房顶被破开而逐渐明亮。
桃宁宁扶着寂枫的肩膀,若有所思,满脸心不在焉。
愣神间,她感觉寂枫身子动了一下,突然回过神来,看着寂枫脸上眉宇微蹙,眼睫轻颤,好似有些难受,她连声呼唤道:“寂枫,寂枫?”
白茫,黑暗,包裹着意识,刺耳的惨叫,冰冷的指尖,模糊的话声,幻影幢幢,恍若一场梦,取而代之的是身上的黏腻和愈加清晰的声音,喊着他的名字,呼唤他。
寂枫睁开双眼,从迷茫中缓缓醒来,呼吸着空气,明显有别于梦境的真实感,思绪却还在梦中徘徊,他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让人压抑,不安全,又充满了希望。
桃宁宁脸上显出喜色,眸子瞬间变得明亮,轻缓柔和地说道:“太好了,你可算醒了。”
寂枫发现自己枕在桃宁宁手臂上,默不作声地撑起身子,看到衣裳被染得殷红,抬起掌心,沾满粘稠的血渍,胸口处,有一道极细的,淡淡的,伤口愈合的痕迹。
寂枫嗓音低哑,眼神闪了闪,暗流涌动不知在想些什么,道:“你又救了我一次。”
桃宁宁蓦地愣住,尴尬地笑了笑:“......”
其实她想说,跟她关系也不大,自己都是被救的那个,但一炷香前,她才答应过师姐,不能透露师姐行踪,此事关乎城中另一头魔物,她不知如何开口,忍不住直言:“此事不必谢我,先不说这个了,你身子好些没有?”
“无大碍。”
“那便好。”
寂枫一言不发地掌起身子从地上站起来,微低着头,沉默观察桃宁宁,脸上,衣上没有沾染多少血渍,寂枫忽然淡幽幽地问了一句:“宁宁姑娘可有受伤?”
桃宁宁也站起身子,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倒是没有。”
她披头散发,左顾右盼,想要寻找自己掉落的花簪,寂枫看出了桃宁宁的心思,默无声息地走到墙边,弯下身子拾起角落里,极其不显眼的玉花簪子,琉璃为叶,碎玉为花,寂枫沉凝,视线从花簪上移开,转身将巧小的簪子递到桃宁宁手中。
看到失而复得的簪子,桃宁宁诧异的眼里闪着星光,笑逐颜开,脸蛋上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你是如何看到掉那儿的?眼神可真好!”
菲薄的嘴唇微微上扬,昏迷的时候,他好像听到有人在谈话,可那些已零碎的声音,如幻觉般模糊,甚至都记不清一开始想问什么。
他安静地看着桃宁宁整理鬓发,桃宁宁一边整理,一边鼓起腮帮子,凶巴巴地瞪向不远处:“那个鹤老爷真是可恶!竟敢耍我,难怪当初你拼了命也要逃出来,如此卑劣之人,我今日非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她几步走到鹤老爷旁边,挽起袖口,啪的一声,用力地挥下一耳光,鹤老爷的脸如同被鞭子抽了般,瞬间浮现一道红印,他从疼痛中惊醒,脸上火辣辣的疼,略有迷茫,桃宁宁用嫌恶的眼光盯着他,拽起鹤老爷的衣领,反手又甩了一耳光,堪堪两巴掌,打的鹤老爷眼冒金星,满口是血。
桃宁宁不再留情,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数十道耳光掌砸下来,鹤老爷已鼻青脸肿,眼皮耷拉,无力地张着嘴,血沫横流,桃宁宁掰开半颗复原丹塞进他口中,再次扬手甩下一耳光。
鹤老爷有了说话的力气,瞪大眼睛,扯着嗓子求饶:“我知错了!你们不要打我,不要杀我,我再也不敢了!”
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桃宁宁松开他的领口,把他扔在地上,掏出手帕抹了抹手,鹤老爷立刻跪地向桃宁宁磕头:“求仙士饶命!仙士饶命啊!我真的知错了!”
桃宁宁鄙夷地瞥向鹤老爷,轻哼出声,语气充满厌恶:“杀你?你死了谁陪我们去官府?”
见事情有转机,鹤老爷仰起头,赶紧顺着话接道:“对对!仙士说的对!我不能死!我这就陪你们去官府!”
桃宁宁避开鹤老爷的视线,愤恨道:“你言而无信在前,勾结魔物在后,伤天害理,天理不容!官府那要是说不清楚,就带到我们宗门去审!”
鹤老爷疾声大呼道:“冤枉啊!我并不知情啊!是他,他自己找上门来的,我也是被算计,差点丢掉性命啊!”
“呵,你该死,没死便宜你了!要不是你心术不正,魔物怎会找你?!”
鹤老爷赶紧抡自己的脸,眉眼间满是悔恨,嘴里不停叨念着:“是我该死!我心术不正!求仙士开恩!求仙士饶我一命!我再也不敢了!”
陈三与府内众人走到正堂门前,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满地血渍,糜烂的残肢断臂,墙上深刻的剑痕,房顶的大洞,趴着不动的婢女,以及跪在桃宁宁面前自扇耳光的鹤老爷。
在场的下人神色惊惧,错愕地站在原地,几个胆小的被吓得晕了过去,陈三满是虚汗,不住地乱想,这是什么情况?可口中却下意识地喊出:“老爷?”
听到陈三的声音,鹤老爷止住动作,有些愣怔的抬起头,看见陈三站在门外,惊讶道:“你没死?”
陈三噎了半响:“老爷这是什么话?”
所有人都看到寂枫身上满身是血,陈三脸上一阵青白,示意几个胆大的一同进屋,咬着牙,恶狠狠指着寂枫,怒斥道:“是你们!你们抢人不成,谋害老爷?!”
寂枫冷哼,不作回答。
近来府中杂事颇多,城外的商队来往频繁,陈三当时正在库房清点货物,接着什么都记不清了,等他醒来,发现旁边的人都在昏迷,他觉得古怪,急忙叫醒他们,带着他们一同巡视府内情况,发现许多人都昏迷不醒,然后众人经过正堂就看到这一幕。
鹤老爷跪在地上,没了往日的儒雅形象,装模作样地大声呵斥:“陈三!你个狗东西休得对仙士无理!是那个卜算子,他、他他是个魔物!来得正好!你快把那日他找我一事同仙士讲个明白!”
陈三见老爷在众人面前这样训斥他,心中不满,管它三七二十一,三言两语就把卜算子找鹤老爷的事与桃宁宁讲了一遍。
桃宁宁听完事情经过,不想再纠缠下去,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她心烦意乱:“就算此事与你无关,寂枫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还有这府上的尸体,也得同官府讲清楚,你准备何时去官府?”
鹤老爷朝陈三伸出手臂,陈三立马上去把鹤老爷拉了起来,鹤老爷爬起身子,连连讪笑:“现在,就现在。”
桃宁宁视线落在寂枫身上,破烂的衣裳被鲜血浸透,已经不能穿了,冷脸问鹤老爷有没有换洗的衣裳。
鹤老爷扶着陈三的肩膀赶紧答道:“有有有,待会仙士随陈三去我寝室,衣箱里有很多寂枫能穿的。”
寂枫绷着脸,冰冷的声音不带任何的温度:“我穿下人穿的就好。”
眼下的鹤老爷再无强留寂枫的心思,随意朝陈三摆手:“你去安排,都按他们说的办。”
陈三应声,吩咐跟来的下人把地上收拾一下,安排妥当后,看了眼寂枫与桃宁宁,说道:“你们随我来。”
几人来到柴房,陈三在堆放杂物的箱子里挨个试钥匙,翻翻找找拿出桃宁宁第一次见到寂枫时穿的那件黑色布衣,递给寂枫说道:“水缸里有水。”
寂枫接过布衣,陈三见桃宁宁身上也有些许血渍,斟酌开口:“仙士需要换吗?”
桃宁宁摇了摇头,随口说道:“不用,我等会用清水洗洗就成。”
陈三也不再多言,两人退出了柴房,留寂枫在里面换洗,桃宁宁站在门外,望着天际,雨停了。
没多久,柴房的门从里边推开,寂枫身上已看不出血渍,只是手里还拎着先前的衣裳,桃宁宁有些疑惑,呆头呆脑地问道:“你还留着这件做什么呢?”
寂枫脸上很坦然,好像没有什么不妥,若无其事地回答:“洗净了还可以穿。”
桃宁宁面有不解,抿了抿唇,已经不能穿的脏衣裳,留着有何用?见寂枫没有丢掉的意思,她伸手说道:“你拿着不方便,给我吧,我帮你拿着。”
寂枫没说话,纹丝不动,执意拿在手里,桃宁宁扑哧一笑,扯过都快干巴的衣裳,放进了储物袋:“放心,我不会丢掉的,就是看你拿着不方便。”
屋外,雨后光辉洒在桃宁宁身上,她扬起头,樱唇轻启,梨窝若隐若现,阳光照进她澄澈如琉璃的眸子里,闪耀着光芒烁烁的笑意,美好的不似人间。
天穹碧蓝如洗,屋外无风不燥,檐上的雨珠,忽轻忽重地砸到了泥土上,嗒,吧嗒,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