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杨可琳梦见自己在纺织厂当女工,这个梦特别真实。睁开眼醒来后,她立即从床上爬起来,匆匆往门外跑。

    打开房门,“陌生的”一切让杨可琳愣了一会儿,回神后她猛地关上房门。这时,她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汗水甚至沾湿她额前的头发,像是跑了一个长跑,大汗淋漓、全身脱力。

    于杨可琳而言,纺织女工的生活已经是上辈子的事,隔了漫长的时光更是交叉后分离的两条直线,永无交集。

    一场逼真的梦,让纺织女工的一切近在眼前。最开始她根本没能够从噩梦中脱离,跑出去的那一刹那她想着的是跑去换班。

    这简直就是最可怕的噩梦,靠在床沿,杨可琳心有余悸。

    她实在害怕过去的这些年才是一场美梦,恐惧一觉睡醒回到糊涂的上辈子。

    进入大学校园,两辈子的轨迹已经截然不同。

    继母的手段无法沾染到她的生活,对方连她到底是哪一年上大大学的都不很清楚。很轻松的三言两语就敷衍完,郭春雅甚至没有什么反应。

    继母表现出来的无能,更显的自己上辈子的可笑。

    一切都与杨可琳曾经历过的不同,无论是她的还是继妹的。

    杨可琳恨自己上辈子完完全全成为了继妹人生的踏脚石。

    恨这一切的筹谋者继母,难免也不喜最大的受益者——继妹。

    杨可琳将自己上辈子的一切不幸归咎于陈柚。

    一切不幸由陈柚始、因陈柚起。

    郭春雅若不是为了陈柚也不会将她的一生都算计进去,人的一生就只有那样几次重要的节点,在那些节点做错了选择,人的一生也就变得完全不同。

    回到少年时,杨可琳没有急着发泄自己的情绪,去与继母争锋相对,免得引起继母的怀疑。

    继母嫁给父亲后营造出很好的名声,人人都以为继母是一个为善良贤惠能干的女人。杨可琳从继母最在乎的名声出手,打得继母措手不及,那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役,没有硝烟的战场上重回少年时的她旗开得胜。一时之间筒子楼里所有人都晓得杨家大闺女长大了懂事了,比起外人的评价,个人的得失更能够让她在意,在那样的时刻她却是感受到了言语的厉害,是无形的兵器可以穿透坚甲。她本只是一只困兽,那之后有了活动的自由。

    上辈子的她占了最少的便宜,担着最坏的名声。他人只看得见她的作,对她跟继妹不同的处境视而不见,这之后真正的因果因为她的坏名声变得不再重要。作,所以将人生作得一塌糊涂。

    所有的一切落在别人眼中、口中,都成为作精的自作自受。但实际上呢,她那些作只是郭春雅“娇惯”出来的,确实那些好处是她得到的,但是那些年所有的好处比起来赶不上后来她与陈柚之间差距的九牛一毛。

    ……

    杨可琳是动作吵醒了舍友。十几平的宿舍里住着八个人,除了床铺跟行李没有多大的空间好走。宿舍只是一个睡觉休息的地点,均下来每个人的空间显得狭隘,杨可琳在住屋紧张的沪市也不至于只占据这样一个小空间。尚在中学时,杨可琳未睡过上下铺的床,更别提在兵团的时候。在兵团时条件的确远比在沪市的时候困难,然而困难的条件不体现在住房面积上,广阔的草原啊辽阔的天地。

    舍友惊呼以为是苏联打过来了,要扛枪去战斗,说自己高低生要拿二等功死要拿一等功,以血肉之躯护共和国繁荣昌盛。一念叨起来又点评起其他人对外部世界的关注了解过少,还在兵团的时候她与其他人那是畅谈着,在畅谈中设定自己牺牲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

    宿舍里头的知青最有话语权的就是从兵团上来的两个,其他的六个人或者是工人或者是农民,没有在部队里待过的。比起工人跟农民队伍里上来的大学生,兵团战士能言善辩、头头是道。学校里文化课算不上多,很多政治活动,大会小会,兵团战士就出了风头。除了政治活动,所学的知识并不多,更多的是在学工、学农的过程中去了解知识。

    上大学不是要培养学术型人才,而是到祖国需要的地方去,去需要的岗位上。从哪里来,就到哪里去。培养的是比纯劳力的流水线工人,更有技术含量一点的基础性人才。显然想要去战斗的舍友没有清楚认识到这一点,她言心合一,而杨可琳只是说说而已。杨可琳扮演着符合时宜的角色,政治活动链接着她跟其他人,热情澎湃的时候心可以最快的接近。循规蹈矩的一辈子,到底是为杨可琳留下了痕迹,又或者她没有那样的天赋,无法成为一个领袖。

    比起舍友的高谈阔论,杨可琳有些名实不符。同为兵团知青,杨可琳无法有一个清晰的逻辑来宣扬自己的立场,来谈自己的见解。好在耳濡目染下,比起宿舍里从工人农民队伍里上来的舍友,杨可琳尚有优势。

    沪市的双职工家庭,同学眼中的杨可琳是家世清白。能够进入大学的,政治背景都是干净的,杨可琳的更大的优势是双职工家庭,这意味着提早进入这一批人理想的生活。他们这一代的青年,组成双职工家庭是很理想的选择。

    与杨可琳年纪相近的同学经历也颇为丰富,于69年下乡71年回城当学徒工,之后才是被推荐入大学。有下乡的经历、工作的经历,如今又是在大学的课堂学习。能够这样顺顺当当的不是家里曾经实在穷得远近皆知的一穷二白,就是有些门路的。成为工农兵学员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成为一个有学识的人,政治活动、学工学农决定了工农兵学员不会脱离群众。

    能够成为工农兵学员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应该被小瞧。最起码从大学毕业不会再成为一名纺织厂的挡车工,最起码的去的也是实验研究、办公室之类的。

    三班倒的作息,一天在固定线路上重复往返的单调疲累的生活不会属于工农兵学员。

    从大学毕业去做些小学毕业生就可以做的事情,是浪费人才。分配工作的时候,不会做出这样浪费“资源”的事情。杨可琳不用担心自己有一天会重复上辈子的路线,冷静下来真实到可怖的噩梦是早已分叉远离的过去,是不会再现的虚拟。

    一场虚惊。

    -

    回沪市有一段时间,百货商场陈柚还未去过几回。不像一些人没什么事就去百货大楼逛一逛,碰见促销的就捡个便宜。百货大楼的热闹,陈柚是知晓的,作为知青回城探亲的时候她还扫荡过。沪市的工业品比外地丰富,就算是布料的花色也是更为多样的。许多外地人到沪市办事都会带东西回去,因着要来沪市还会换好票带足钱过来。当然大包小袋的不一定是外地人,还有些人本是沪市人,却因种种原因去了外地。

    车间食堂宿舍三点一线的生活,口袋里的钱票跟她的脸一样干净,平时陈柚的业余就是多读书多看报苦练技术。花钱这种事不去想时还好,一想起来那要花费的地方还真是不少,种种件件拎出来都是钱的去处。社员们说就是有钱也没有票可使,在沪市这种情况要减轻很多。钱没处花半点不能够证明社员富裕,而是他们一年到头赚着不多的钱,还发不着种类数量都不多的票。

    未婚的青年工作后一般要上缴一部分工资给父母,而结婚后的小年轻这样的情况在城里会少一些。已经结婚的陈柚,不需要每个月给家里交钱,每个月省下来的钱都在她自己这里。不过回城后她虽然没有添置什么大件,但也没能攒下什么钱来。

    回城后领到的两个月的工资,有一大半都花在食堂上——

    这回工资发下来已经买第三个的食堂饭菜票。

    别人攒钱不是为了添置大件就是为了子女结婚,陈柚没有自己的房子哪怕是十几平的那种,女儿又还在襁褓之中,攒钱的事情上没有花钱的事情要紧。工作的强度不低,在工作之余抽出时间学习进步还要花费不少的精力,在伙食上克扣自己来攒钱的事,陈柚没有落实过。

    女儿尚在乡下,陈柚一人吃饱全家不愁。陆子牧也说不用陈柚顾及乡下的他们父女两个,他会照顾好女儿的。陈柚贯彻着照顾好自己这一原则,没在吃食上省钱,这边不够精打细算,那边工资的钱确实就攒不下来。

    陈柚如今的工资要养好一个婴儿是有些吃力的,反而是尚未回城的陆子牧有比她更好的待遇。或许是因为他们厂是新办的,又或者是陆子牧的表现好,如今的陆子牧已经领到三十多块钱的工资。因着陈柚不在,陆子牧在伙食上的开销是增大的,倒也不是说他的伙食变好了,而是他家里开火的日子少了。

    不过就算这样陆子牧的工资也足够他自己跟女儿花用,再说当时陈柚回城前还留了一半的钱给陆子牧。而陈柚如今的工资,养好一个婴儿是有些吃力的,女儿一旦接回来,在乡下攒到的那些钱就得拿出来花用。

    两个月的分别并没有让这对小夫妻变得陌生,来往的信件贴近两个人的心,点滴琐碎的生活因为有另外一个人的诉说多了一点盼头。纵然是分隔两地,陆子牧与女儿的存在对陈柚来说仍旧是家的符号。

    陈柚申请母婴室的事情下来没几天,凤莲这边就晓得了前因后果,果然对陈柚好奇的不止她一个。事情到底会怎么传开,这事暂时还没有一个定论,或许是一阵风吹过就结束,也有被反复提起的可能。这件事放在棉八厂说大也不大,但说小也不很是,又足够给人留下一个印象。

    离经叛道其实还算不上,然而像在陈柚身上发生的事,棉八厂还属于个例。要不是传出陈柚已婚的消息,厂里要给陈柚介绍对象的人绝对不在少数,而今又晓得陈柚还有个女儿,这事情发生在陈柚身上,简直有些匪夷所思。在乡下结婚的沪市知青人数很少,外地跟沪市的天差地别,无论是知青父母还是知青,心里都有一杆秤,结婚极有可能断了回城路。而有父母补贴的知青,在乡下的日子并不是不能够熬,这样一来想不开在结婚的沪市知青极为罕见。

    再说到陈柚身上,她才二十一岁,放在未下乡的青年里,这样的年纪结婚都算得上是早的。知道陈柚结婚消息的凤莲,确实没往陈柚有孩子的那个方向想过,纵然凤莲也晓得些跟知青有关的事,回城的同学给她带来的消息里就有知青未婚先孕不得不领证的那种。这事摆出来影响不好,所以还有的人更绝对,生了孩子也不领证,孩子就落在乡下。离谱的事情再令人大开眼界,听说的事跟见识到当事人的,是两码事。

    一件普通不过的蓝色工装外套,无论什么模样的人都可以淹没在人群里。炎热的夏日在沪市还可以瞧见花色的的确良,温度一降低,蓝绿灰又成了主色调。陈柚的着装,旁人挑不出错来,干净整洁又足够随众,“你的外套像是第一次穿。”

    陈柚身上的是棉八厂发的工服,虽然说在车间里用不上这件工服,但这是作为一项福利的,“确实还没穿过几回,新衣服总是比较珍惜的,工服领回来那也是新衣服。”说话的时候顺了顺袖子,领回来的工服比较宽大,到了冬天还能够套在棉衣外头。

    电车在百货商店附近停下,下车时人挤人,一下车早起昏昏沉沉的脑袋被冷风吹醒,同时获得了自由的空气。大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自行车接连从陈柚身边经过,从车站走到百货商店门口,还瞧见在乡下一年见不到两着的轿车。九万万人的共和国,汽车保有量仅百万辆。沪市这样的大城市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能够看见轿车,但在偏远的乡下,汽车是很罕见的。

    百货商店给陈柚带来的冲击跟工厂的生活有许多的不同,纵然工厂一样是现代化的,到底是一种很固定的生活,而百货商店千人千面、熙熙攘攘,与棉八厂是那样的不同。琳琅满目的商品,号称拥有全国最丰富的商品。或许这并不保真,但这也没有什么要紧,五湖四海的人聚集在这里,没有多少麻木的表情,足够的鲜活。

    购物似乎能够激发人内心的一些潜藏的欲望,不然如何在减少了钱票后,还会有心情愉悦的感受。凤莲的眼神落在货架上的皮鞋上,忍不住道,“你瞧那双鞋多好看!”那是一双黑色的长皮靴,鞋头有点宽式又不是完全的方。

    售货员说这是最新来的货,这会儿不买下回来可能就没有了。货能不能卖出去跟售货员没有多大的关系,人家拿着固定的工资,所以这话决计不是骗她们的。听了这话本犹豫不决的凤莲,还真的拿下了这双鞋,陈柚能够轻易从凤莲脸上感受到“肉疼”二字。

    长筒皮靴的材料更多,一双鞋子价格在23.8元。这个价格不可谓不高,凤莲说这鞋子可以冬天穿,皮靴的里头有棉布,到了冬天也是很保暖的,“这样复杂的工艺,这个价格很值。就是接下去的日子我不好再添什么衣服,等入冬我就在棉袄外头套工装,大衣外套我今年是不敢想了。”

    陈柚背对着站在柜台前,不停有人往这边来,货架上的皮鞋吸引着许多人的目光,卖得最俏的是765皮鞋,外地人找过来总是要给亲朋带765回去,牛皮鞋近二十块钱一双,而7.65元的765皮鞋就成了枪手活,有了765皮鞋,沪市人皮鞋普及了。

    “你怎么一口气买了三双765,这鞋子一下子也穿不坏。”

    早起的鸟儿先得食,陈柚带了三双765皮鞋:“咖色的一双是给我爱人的,另外两双是他要给他同事捎带的。乡下的工业品不如我们这边多,回沪一次他要给亲朋捎带不少东西。765不要券,在外地也很有名气。”

    凤莲揉了揉脑袋,陈柚排队买765的时候她还在挑选皮鞋,一下子没想起765的传奇。

    兵团知青探亲假回来的时候据说是人手一双皮鞋,去了兵团的同学在信件里提起过765皮鞋,甚至还让凤莲帮忙邮寄过。这价格对于能够领津贴的兵团战士来说,完全是能够接受的。

    果不其然——

    “765已售空。”

    “怎么排到我就没了!”

    凤莲告诉陈柚其实百货商店售空的情况下,可以去第二皮鞋厂的门市部直接购买765皮鞋,那边或许还会有货。

    原来凤莲跟知青同学有信件往来,一些事是凤莲从信中得知的,又有一些事是因为像帮知青邮寄东西等种种,凤莲知晓的。这会儿陈柚问起回城“大采购”的事,凤莲提起她所知晓的。

    知道陈柚的爱人要将孩子送过来,凤莲感慨自己不该买刚才那双鞋子,将工业券用掉。

    陈柚有弄到一些工业券,沪市的工业品多,大部分不是用钱就可以买到的。最初陆子牧能够跟陈柚做交易,就是他能够弄到一些工业品,是下乡后的陈柚需要的。而今陆子牧又有工作,陈柚晓得他不会将日子过糟糕,她信任他。

    “没事。”说话的语气轻松,全然没有担忧,“借到的工业券够用了,再多的我还也不好还上。”

    “让让、让让。”

    缓步走着在着急排队的人眼里那都是罪恶的,最起码是碍人的。喊话的人火急火燎,五官簇拥在一块,心里头的焦急摆在脸上,瞧着人心里头跟着一紧。他的声音里充满着遗憾,说自己转了多久的车,命中买不到765皮鞋。

    真是命里无时莫强求。他连着几天到百货商店,过了明天就要回到乡下去,再买不到只好遗憾回去。去媳妇家接亲的时候只好借哥们的皮鞋,到时候肯定会惹得媳妇不高兴,也没旁的办法,再多留一天,他到时候都回不去。

    男人捂着脸,宽大的指节瞧出来是个干农活的能手,眼下被一双皮鞋愁得眉头皱到一块去,疲惫的神情令人心里发酸。陈柚告诉男人可以去第二制鞋厂的门市部买,陌生人的好心提醒使男人重振旗鼓,激动着跟人道谢。

    “陈柚,按我说就应该让他买不到鞋子。火烧眉毛啦,知道急了,之前都干什么去了。”男人的话凤莲也听到了,“他的未婚妻总不会是临结婚才想要他穿上皮鞋。”

    陈柚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你说得很对,我没往那方面想。就想着他刚刚的模样蛮可怜的哦。”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现在水已经到出去了。

    临近结婚还一双皮鞋都没有的男人,即使设想,凤莲也想不出来自己过那种生活。她买一双皮鞋的价格够买三双765的。这样的男人绕着凤莲转,她也不多看一眼,“你太心善。”

    陈柚说自己只是受不住魔音绕耳,凤莲愣了一下不由发现耳根是清静许多。

    “他……八百只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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