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你是陈柚?”

    陈柚摘下围巾:“马婶,是我。”

    “好长时间没见着你,越长越标志,就是没以前白了。”马婶看小辈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回来好啊,回来好啊,你弟弟现在说话都可利索了。”

    陈柚离家的时候,弟弟还没满周岁。

    “那我要多听他叫几声姐姐。”说着话陈柚还从袋子里拿出来几个橘子,“马婶这橘子是山上摘的,黄澄澄的好看。”

    说着话陈柚先自己笑起来:“这橘子也就摆着好看,酸不溜秋的,马婶要是吃不来酸,果皮也能当香料。”

    下乡前,陈柚性子有这样活泼么?这说话办事,都有自己的章程。春雅闺女不是外形上变化,这是心理也长大了,这乡下真是改造人。

    去了乡下几年,人真的大变样。

    马婶认出陈柚后本要问一问婚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难得碰上陈柚一遭,问一问婚事才解心痒。陈柚如此好说话,又热情,她不得不去设想陈柚所处的环境,这下乡啊,真正是耽搁了年轻男女的谈婚论嫁。

    待在乡下的陈柚跟谁谈婚事?不管什么年头,都讲究不远嫁。马婶不由摇了摇头,离家千里,谈什么婚嫁,陈柚还是单独插队的。

    对待笑脸,不好去戳人心,马婶喊住陈柚要给她拿甜糕吃。

    陈柚哪能真在原处等马婶拿甜糕,她家都还没回,在外面在待着不知道还会遇见谁,到时候袋子里的橘子都不够分。过道上里有炉子、桌子还有杂物,一到饭点这过道就热闹非凡,别人家是吃洋芋还是猪蹄,都是一清二楚的,借块姜拿把葱也是有的。过道的两侧都是房间,到了冬日光线不太亮堂。

    大礼拜天的厂里面不上班,陈柚把米袋子放在桌旁,桌上还摆着煤油炉。在乡下烧菜烧惯了,看见煤油炉还有些陌生,陈柚多看了两眼。

    听见声音,郭春雅将怀里的孩子放在地上,打开门。

    “回来了。”

    三年不见的亲闺女站在门口,“你寄来的信,大前天家里才收到。”

    信再慢些,陈柚要比信来得更早了。

    “妈,杨叔。”

    郭春雅拧了拧陈柚的手臂,陈柚疑惑,听到郭春雅说,“以后喊爸。”

    陈柚的视线落在穿得跟个球似的小矮子身上,想到了郭春雅的用意,是为了这个弟弟。这么多年下来,陈柚喊杨叔也喊习惯了。

    不是陈柚这样没有眼力见,不知道喊“爸”更亲近,也不是陈柚对亲爸有多大的印象、多深厚的父女情,认不下一个后爸。

    陈柚喊杨大勇“杨叔”,是因为杨可琳不让别的人喊她的爸爸。

    这件事是杨可琳光说一次没用的。杨大勇跟郭春雅结合,是想好好过日子的,“郭姨”“杨叔”的多难听,两个人在这件事上也有坚持。在杨可琳开始喊郭春雅“妈”以后,陈柚也喊过杨大勇“爸”,但那时候杨可琳一生气,这事情也就作罢了。

    陈柚并不习惯,“爸”这个词,半晌没有出声。

    坐在椅子上看报纸的男人抬起头,“你妈把你床铺整理出来了,进门说话。”

    郭春雅跟陈柚说:“可琳不在这里。”

    陈柚有点想笑。

    叫声爸,跟做个贼一样。

    她是在这个家里做了十年的贼么。

    郭春雅看着女儿带着笑意的眼,不由撇开脸去。话说出口,郭春雅自然不认为有什么不对,只是三年不见的女儿有些陌生了。

    “怎么还不乐意。”郭春雅将女儿拉到一旁说话,放低语气说,“你以为我是为了谁,还不是想着这个家,出去三年还这么犟。你后爸还不当你喊一声爸?都快过年了,你就让我们家安安稳稳过个年。”

    她说:“我还不是为你好。喊爸,跟你杨叔亲近点。就是得喊爸才像样,这么多年你后爸都拿你当亲女儿的,你小时候喊爸的时候,他都给你糖吃。多亲热,是不是那样更好。”

    陈柚扯了扯嘴角,郭春雅说这样的话,她还有些不习惯。

    郭春雅一直很能拿捏陈柚,都不用说什么好话、软话。不管做了什么事,郭春雅都是有道理的,换成三年前陈柚会怎么做,她会在被捏手臂后,老实喊爸,根本不需要郭春雅长篇大论。就算因为对这个词陌生,喊不出口,那时候的她也不值得过春雅说这样多的话。

    杨可琳喊郭春雅妈,那是因为郭春雅是真的将自己当成杨可琳的亲妈。

    继姐下乡的时候,郭春雅为继姐忙前忙后,充足的时间为继姐置办行李,尽可能多的为她准备钱票。平日里吃不到的营养品,也要为继姐准备起来。真的是吃穿住行样样件件都想过去,肉眼可见,亲身可感的上心。

    七一年,陈柚要下乡的那个春天,东西都是陈柚自己置办的。

    甚至出发的那天,郭春雅都没有来送她。

    而杨可琳出发的那天,郭春雅还给人送了礼。

    明明已经有四年没见过杨可琳,偏偏郭春雅一句话就让她念起自己与杨可琳在这个家里的区别。过了年她就虚二十岁,跟杨可琳相处的记忆,都要越到五年前去。杨可琳不在家,所以能够喊杨叔、爸。

    这句话是怎么从她妈口中这样流利说出来的。

    并且没有收回去的意思。

    原来郭春雅将这当成理所应当。

    陈柚说:“我只是没想到妈你还这样看大姐,原来大姐下乡后你没让我改口,是担心远在兵团的大姐不乐意。”

    “……”郭春雅张了张嘴,一时没说出话来。

    闺女这话刁钻,她竟然不知道怎么答。

    这时候不能顺着话答,会被带到沟里去。

    郭春雅不跟陈柚辩,改口是为了什么、为了谁。这话说下去,没意义,郭春雅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好,只要陈柚改口就好。陈柚一回来就让她心里不太爽快,这礼拜天的大好心情都被陈柚给打断了,一周就一个休息日,陈柚一回来就给她找不痛快。

    “你是不是怪妈让你下乡?”

    郭春雅又说:“你去楼里转转问问,哪个家里到了年纪要下乡的时候没下乡,混的好的。我跟你爸都是有工作的,打听打听就有人待在家里不下乡影响家长评级评先进的……”

    “妈,你跟杨叔工资加起来有百来块是吧。”

    陈柚离家的时候,他们两人工资相加将近九十,加上补贴超过九十。

    杨大勇郭春雅两个人都是在五七年底之前参加工作的,在两年前工资调整的时候,杨大勇的工资调整了两级,涨了十四块钱,郭春雅的工资调整了一级涨了六块钱。

    调整工资的政策是前年年底的事,落实下来是在去年,像调整工资这样的大事,就算是在旮旯角落里的陈柚,也是知道的。

    最晚在去年年底,杨大勇、郭春雅两个人的工资也是进行了调整的,两个人的收入合起来怎么也能涨十块钱。

    “我在的生产队,去年一个工分值五分一厘,一个年两千多个工分,差不多是你们两个人一个月的工资。”陈柚说,“我寄回家的信里提起过这件事,跟你说生产队的一个劳动日的值突破五毛钱了。这是我觉得开心的事,然后,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我什么也没收到。”

    “你是回来兴师问罪的?”

    听着郭春雅的反问,陈柚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真没意思。

    说这些没意思,跟郭春雅说话也没意思。

    陈柚想是自己这个人太无趣,太没有意思。

    她明明不是在质问,而是在回答。

    回答的是郭春雅说的家里头困难了。

    说因为家里的弟弟的出生,多养一个孩子,压力大了。

    哦,似乎确实是问,而不是答。

    但用得上“兴师问罪”四个字么,明明是心平气和。

    郭春雅一张脸都要拧到一块去,就是让陈柚叫一声爸,怎么就那么多事。抓着点往事不放,到底是回来过年的,还是回来寻仇的。

    筒子楼里声音大些左邻右舍都听得见,郭春雅到底没有大吼大叫:“你过了年也二十了,我就是二十岁生的你。跟你一个年纪,我们这辈人都自己当家作主,当爹当妈了。你没当妈,自己跟个小孩子似的,不知道带小孩子要废多少精力,厂里要上班,还有你弟弟要照顾,这忙前忙后的,我照顾自己都要没了时间。”

    陈柚就这样听着,郭春雅的话她是左耳进右耳出,不往心里去。

    一来她没有住在沪市。

    二来她没收到家里寄出来的包裹。

    郭春雅的忙碌再真实,似乎跟她也没多大的关系。

    再忙也没有忙到一年到头,寄一次包裹的时间也没有。

    “算我当妈的求你,别在这里算旧账了,这都廿号了,没几天就过年。到了年底,事情就是多,你总不会大了几岁更不懂事。”可不就是更不懂事,以前的陈柚虽然也不是她说什么就做什么,但也不会说出这样戳心的话,“你弟弟都要比你懂事了,你别闹,等下别人还觉得你连三岁小孩都不如。”

    陈柚不知道郭春雅怎么得出她在闹的结论。

    她看了一眼小矮子。

    什么不如三岁小孩。

    说得她“如”过一样。

    “宝贝,过来叫姐姐。”郭春雅拍拍手吸引儿子的注意力。

    “姐姐。”

    “瞧,你弟弟多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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