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天未亮陈柚跟李丽芳就到了火车站。

    李丽芳家说自己家中的空间太小,特别不自在,她家不到二十平的地方,住了一家七口人。因着已经是下乡知青,住在城里,每个月家里的粮本上也是没有她份额的。

    住在城里,那是吃白食的,下乡去还能挣几个工分。

    热腾腾的豆浆,刚出锅的油条,都还冒着香气。

    一口咬下去,齿间有味。

    再配上一口豆浆,陈柚享受极了。

    在乡下吃上这样一顿,都要走十几里路去公社才行。

    乡下的生活,是远不如城里的,衣食住行。陈柚包里装着高中教材,年前跟高中同学一块去见高中班主任,班主任给她的。班主任还是那句话“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陈柚今年是有申请大学的机会的,要是能选上,她就可以离开农村。

    那时候他们班只念了一年高中,跟后来的高中生比,他们是没有文化的首批,跟之前三年制的高中生比,他们更是没办法比。但是陈柚的文化程度,在井塘大队那都是状元的水平。

    他们那年念高中是没有单独教材的,一切都是很混乱。

    现在的高中生已经有成型的教材,班主任给陈柚的就是新教材。

    之前陈柚在乡下有一本《数理化自学丛书》,在学习的事情上,如果考试,陈柚可以考过许多人。但是现在就算有大学,那也是靠推荐上大学,前两年陈柚并没有花多少精力在学习数理化知识上。

    在农村,这些知识几乎是脱离实际的。

    当然在有的时候能变几个小魔术。

    去年倒是有一次考试上大学的机会,但是政策千变万化,陈柚不知道等到自己有机会报名、申请的今年,是有考试的还是跟之前一样靠推荐的。

    这一回拿着高中的教材书,更多的是因为她可能也要为人师表。

    陈柚对回城前生产队长说的事,还是记挂在心里的。

    她很可能会成为一名初中教师。

    成为一名大学生的机会渺茫,陈柚心里头清楚这件事,可以想但这种想甚至不能够表现出来。

    这一次回沪,母亲为她准备包裹花了八十块钱,那条十一块钱的确良长裤不是陈柚要求的,而是母亲见这条裤子不用票,主动为陈柚买的。

    陈柚的帆布旅行包跟马桶包都被东西塞满,她的旅行包是大号的,下乡那年凭着知青下乡的凭证买来的,包上印着沪市的名字和建筑。

    李丽芳放弃了从家里拿走几斤米的想法,在家的这些天,她吃够了家里的粮食。走的时候还带走了咸肉、肉松,她用谷子换的全国粮票母亲都没用,全数让她带回乡。

    李母留女儿多待些日子,都还未出正月呢,家里不会少她一口吃的,一年到头也就见这样一遭的。别家的跨省知青,要拖到三月下旬再下乡。要是闺女留下来,李母自然会收下粮票,但是闺女这样早下乡,这些粮票遍全数都还给了闺女。

    进站后李丽芳还有些伤感:“再留下来,我都不想走了。”

    陈柚说:“其实你在家也可以帮阿姨做零工,这时候回去也没几个分。”

    “……”李丽芳呆住了。

    对哦。

    可是,她已经买好票了。

    “我去队里又不是不吃饭了。”李丽芳被自己的行为弄傻了,当时她跟陈柚说好早点回去的时候,陈柚就跟她一块儿买票了,“陈柚,那你为什么这样早下乡?”

    “因为你说今天回去。”

    “一起的话,有个伴。”

    反正迟早都是要下乡的,躲都躲不掉。

    “……”

    来都来了,还能怎么样。

    两个人就这样稀里糊涂上了下乡的火车。

    -

    陈柚在瑶县正好碰到了林蠢才,林蠢才是干活的能手,是顾炎夏的玩伴。村里人叫他小三蠢,他在家里排行老三,下头还有两个妹妹。

    林蠢才瞧见陈柚很是意外:“陈柚,现在就回来了?”

    “什么意思,我还能自己不回来。”

    “我跟兴发、水莲赌了两斤糯米,我说你三月上旬,他们一个说中旬,一个说下旬,我输了。”

    陈柚安慰道:“现在才二月上旬,他们也没赢。”

    “本来你给我写封信,我给你通风报信,我们还能分糯米。”

    林蠢才说下回就这样干!

    林蠢才跟李丽芳不熟,知道这个知青有时候要来找陈柚,知道她是半亩大队的,但没说过话。这时候瞧见了也不好不打招呼,“你们一块回来的。”

    陈柚看了看李丽芳茫然的表情,再看林蠢才已经飘忽的眼,扑哧笑出声:“李丽芳隔壁半亩大队的知青,我下乡后的邻居;林蠢才,井塘大队第三聪明的社员,我下乡后的邻居。”

    从瑶县坐客车到井塘,差不多要走两里路,林蠢才自告奋勇帮陈柚拎东西。

    陈柚拿了条臭皮皂跟一盒飞马给林蠢才。

    “发达了啊。”林蠢才转了一圈烟盒,“我怀疑我爸都没抽过整盒的飞马。”

    陈柚白了白眼:“就是给叔的,你以为我给你的?”

    “……”

    林蠢才一下子站定了,怎么就不是给自己的。

    “炎夏说了你不能抽烟。”

    林蠢才泄火:“我真不是因为抽烟才没选上的。”

    他跟顾炎夏什么关系,那是异父异母亲兄弟,炎夏去报名当兵他能不报名?也不知道怎么的,他这样健康的人,体检就不合格了,不能当兵。

    这找谁说理去,体检不合格。

    可让林蠢才愁了好几天,别到时候娶媳妇都难吧。

    后来还去医院问了,事情不大不会传给别人了,不影响娶媳妇。

    陈柚才不管林蠢才能不能抽烟、要不要抽烟,但是他抽的烟就不能是自己给出去的:“反正这烟你不能抽。”

    “路上婶婶就叫我到你家吃饭了,反正我收拾完东西是要去你家吃饭的。”陈柚无所谓摊摊手,“你知道的,你要是抽了,待会就是苗叔抽你。”

    “陈柚你真有本事。”

    林蠢才这话不是嘲讽,是真的佩服:“我妈现在都想当你干娘,你猜我爹咋说?”

    “老头子说我妈想的挺美。”

    陈柚:……

    “佩服吧,你猜为什么婶婶喜欢我?”

    “你小瞧我了。”

    他妈什么人,他还能不知道:“我妈是占到便宜了,你放我家那几只鸡在下蛋期。”

    “我帮你打扫打扫,你给我讲讲沪城的事?”

    林蠢才很想知道外面的模样,这些知青是乡村完全不同的模样。他们穿着用的吃的就是说的话都是跟他们不一样的,他从小在这片土地上,周围都是差不多的人,大家都过着一样的日子。

    可是这些知青,给他们破开了新世界。

    城里的人,没有土地也能活得很好,活得特别好。

    他们穿着的不是土布,是洋布。

    那发型跟乡下人都不一样,他们特别干净。

    林蠢才的父亲林苗是村里能说会道的人,抽旱烟的时候,他总是有话说的。别人的话题似乎就是地里的庄稼,村里村外男女那点事,苗叔不一样,他能说起来的是这样那样的故事。

    热血的、悲伤的、喜悦的,那都是有的。

    陈柚的到来,丰富了林苗的故事库,一本书里的故事就能讲好久。

    林蠢才不太爱看书,他对读书没什么兴趣,这一点跟他爸一点也不一样。但是他对外面的世界,是很感兴趣的。

    陈柚才给他说了百货大楼,他就扫好了地、擦好了桌:“我给你把床被抱过来。”

    林蠢才是要回家给陈柚抱棉被的,刚出门,就瞧见他大妹抱着棉被过来。

    林蠢才要接,他妹嫌弃他脏:“我洗过手洗过脸的。”

    “……”

    得焚香沐浴才成是吧。

    一扫过他妹,了不得,是换过衣服的。

    林蠢才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知青姐姐,我妈让我帮你把被子拿过来,前天天气晴刚给晒过。”

    晒过的被子会蓬松、暖和一些。

    陈柚将床铺好,天都黑了,三个人踩着微光往林蠢才家去。林水仙脸上一直带着笑,她知道妈妈烧了好菜,又是炒蛋,又是炒腊肉的。

    跟过年一样的。

    路上碰到了人,是跟着他们聊天走到家门口的,瞧见张望的郑林妹,就说道:“刚跟小三蠢说你家里消息灵通,陈知青才回来就你叫过来吃饭。”

    郑林妹也笑脸相迎:“巧了都是凑巧,那小子整好碰见陈知青,这都到饭点,知青也没时间烧晚饭。咱不能让知青,饿着肚子打扫,多烧肚子。”

    “你吃过没,要不要一起来吃一顿。”

    “我就不了,你们吃。”

    林蠢才一马当先,把飞马烟给了他爹。

    扔烫手山芋似的。

    “你哪来的钱?”

    瞧这当爹的,第一反应都不是儿子懂事了,会孝敬人。

    林蠢才心里嘀咕了一句,嘴上道:“陈知青给你的。”

    林苗平时抽自己种的烟,有时候也买一毛找,这飞马烟他是很少抽。当儿子的是了解老子的,林苗是真的没抽过整包的飞马。

    这烟得两毛九,像他们这种老烟枪,抽卷烟要过瘾,一天抽两包都能抽,他干一天都挣不到烟钱。烟又不能当饭吃,所以林苗这些人很少买卷烟抽。

    就算过年那也是不买这些烟的,都是亲戚,还能不知道你家几斤几两。日子过得怎么样,年底分红一算账就知道。

    收入多少,余钱欠钱都一清二楚的。

    大家一样穷,不比抽什么烟。

    “这是蠢才给我拎包裹我给他的,是他孝敬叔的的,这两包才是我给叔。”

    林蠢才瞪着陈柚。

    这下子他是真的服了。

    这烟从来没有属于过他好不好!

    这人也太奸了!

    不愧是大城市的人!

    多少个心眼。

    他服了。

    心服口服。

    冬天的衣服塞两包烟多容易,林蠢才就没发现陈柚是拿烟出门的。

    “这小子,这小子。”苗叔笑得开怀。

    为这三包烟,也为自己儿子嘴硬。

    谁不喜欢自家儿子有孝心。

    “这两包烟叔不能要,叔也没帮你啥。”

    “叔就拿着,你不收我怎么好在你家吃饭,你问问婶,你好意思让婶做了一顿饭客人跑了?”

    “这娃……”郑林妹觉着还是自己的菜比较重要,“你就收下,我瞧着你都想立马抽一根,在这里给谁假客气。”

    郑林妹这话一说,在场的人都笑了,林苗也不介意这点面子。

    他本来就是老烟鬼,想抽烟一根,跟他拒绝没什么关系。

    话到了这步林苗也不客气,还真的抽了一根,还是林蠢才给点的火。火柴擦亮的时候,林蠢才说:“爸你现在特威风,跟电影放映员一样。”

    桌上金黄色的炒鸡蛋,里头夹着着绿、白的蒜,一大盘,炒双冬也是一大盘,炒双冬是用冬菜、冬笋炒腊肉,味道一绝,特别好下饭。林蠢才一瞧见这菜就问他妈,饭够么,这菜他能吃三大碗饭。

    他妈也不客气:“你还是悠着点,你悠着点,我们吃都够。”

    林水仙也很有危机感,希望三哥悠着点。

    小妹林水香站在姐姐身边,眼神也被桌上的菜吸引了去。

    锅里还有糊糊汤里头是萝卜丝、豆腐碎、咸菜,再炒一盘青菜。

    都是大盘菜,一家人吃完全够了。

    陈柚回去的时候天都暗了,是兄妹两个人送陈柚回去的,还从他们家拿了冬笋干。兄妹俩出门的时候被叮嘱,陈知青坐了一天车累了,有事情天还是会亮的,到时候能再找陈知青。

    “那是什么?”林蠢才咽了咽口水。

    家门口悠悠灯光有一个影子。

    “是个人吧……”陈柚也不是很确定。

    “陈柚!陈柚!”

    “她在喊你的名字……”

    一时间乡间那些故事浮现,陈柚觉得自己不应该应声。

    她还没察觉出来声音的熟悉之处,那声音也哑火了,甚至灯也灭了。

    “我去你娘!”

    林蠢才率先出声。

    要知道陈柚住的屋子,确实是死过人来着……但现在不兴鬼怪,那都是虚无的都是不存在,现在都是唯物主义者。

    但是,真的要吓死个人嘞!

    林蠢才打了三根火柴才点亮,后知后觉,他没有火把。

    而他的妹妹跟陈柚正一步步向前。

    他怎么能比她们还胆小,所以他三两步追上去:“陈……都不怕啊?”

    陈柚反问:“怕什么?你不是才见过,李丽芳啊。”

    “……”

    原来是李丽芳啊。

    林蠢才其实平时也不胆小,就是刚刚的光,加上这栋房子的故事,都凑到了一起。他想解释的,想到陈柚还住这屋子里,决定等陈柚搬进知青点,他再为自己申冤。

    李丽芳是拎着包过来的,林家兄妹两个还没有回来住,李丽芳一个人不太敢住在知青点,就想着先过来找陈柚。

    她没上火车就后悔这样早回来,等面对空无一人的宿舍,心里就更后悔,她就不敢一个人住。

    李丽芳并不知道自己刚刚吓到了三个人。

    是的,其实陈柚也有被吓到。

    不过她打开了手电筒。

    在林蠢才划火柴的时候,陈柚打开了手电筒。

    大概这就是……

    科技给人力量?

    林蠢才回家的时候还跟妹妹吐槽,是不是天气太潮,让火柴受潮了。

    林水仙想到晚饭前三哥给爸爸点烟,那火柴是一划就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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