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杨大勇几乎立即放下脸去。

    普通的烟并不需要烟票,需要烟票的是中高档的烟,需要烟票的烟比较紧俏。

    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多严肃,所以之后再开口时的温和,反差很大:“你知道你叔我是个老烟枪,家里头没攒到什么烟票。”

    烟票是按户发的,高档烟的烟票如牡丹,这是用来充门面的,大前门也是好烟,不过没有前两种缺。

    “吃完饭我瞧一瞧还剩什么票,你要买什么烟?”

    “牡丹、凤凰、大前门都要买。”

    陈柚自己不抽烟,但是回沪探亲的知青,很少有不从沪市带烟回去的。

    郭春雅在一旁没说话,这事陈柚跟她说过,她也是跟陈柚说杨大勇是老烟枪家里头没有剩什么烟票,而且陈柚也不抽烟。

    陈柚直白说,她是不抽烟但别的人抽烟,说香烟是用来办事的。陈柚将话说得那样清楚,郭春雅自然不会在这时候斥责女儿什么,对门的兰英也是给儿子备了好烟的。

    “谢谢杨叔。”

    “一家人不要这样客气,春雅,这是有有难得跟我提要求呢。”杨大勇笑起来的时候,跟他板着脸是两个模样。

    杨大勇确实没有剩下多少烟票,攒下来的甲级烟票那都是压箱底的,大前门倒还多一些,但是杨大勇自个就要抽大前门,所以这烟票杨大勇还真没攒几张。

    沪市的凤凰烟是很紧俏的货,在外头也是很摆得上台面的,在外头点上一根凤凰,旁的人都能瞧过来,这是外香型的烟,有香精的,香味很特别,抽凤凰烟是很有面子的事。

    不过沪市人更喜欢抽牡丹而不是凤凰。

    继父都这样问出口,陈柚没什么不好说的,她确实需要一些香烟,没说条而说包,是担心继父会错意。

    开头要一条牡丹,听上去精神上有些不寻常,完全是痴人说梦。

    陈柚说几包,抱着有几包是几包的态度。继父不会拿两包大前门敷衍她的,话说出口了牡丹、凤凰,那两张甲级烟票肯定会有,杨大勇也是会拿出来的。

    跟陈柚料想得不差,杨大勇拿了出来的烟票里恰好包含两盒甲级烟,其他的都是大前门,

    笼统十盒。除了烟票,杨大勇还给了陈柚一张大团结。

    “你杨叔对你是真的好,那大前门还是跟人换来的,你说要什么你杨叔就给你备着,还欠了人家人情。要不是这些都是老烟枪,你杨叔一条烟都要给你弄来。”郭春雅跟陈柚谈心,“就说有几个人对闺女这样惯着的,你看我,我都没有这样惯着你。”

    “一张大团结,那些烟买下来哪里要用一张大团结?”

    ……

    陈柚听着郭春雅说着继父的好,几张香烟票被郭春雅说得越来越沉重。陈柚只是听着,在郭春雅说是不是、要不要的时候配合点头。

    这样的场景,有几分母女的温馨。

    不够明亮的灯光,还有母亲对女儿的小声叮嘱。

    烟票已经被陈柚拿去买烟,确实没用掉一张大团结,可以说半张也没用掉,笼统四块钱不到点。

    沪市的春节供应里头,就有甲级两包,前门四包。沪市的烟票供应比其他城市要多,像赣省省会一月两次烟票供应,而沪市一旬一次,差不多每一回都有甲级一包,大前门四包。

    大前门的票要是跟人弄来的,那杨大勇真的是平日一张烟票都没有攒。

    沪市的烟票供应陈柚心里有数,她的要求并不过分。

    郭春雅说这些的话,自然是想闺女记得杨大勇的好。女儿的反应是让她满意的,这些日子两人没有因为陈柚不愿改口的事情相争。到了现在,她没办法逼着女儿改口,只好这样、让她知道杨大勇的好。

    母亲从口袋里拿出准备好的手帕,将手帕打开,里头是叠齐整的纸币。

    “这儿整票毛票凑起来有五十块钱,你回来的路费就当家里给你报销掉。”

    “在乡下要照顾好自己,生产队里只要是不除名就行,人口粮咱有钱买的。”

    一个大姑娘在家,就算是还在当知青,婚事没个眉目,但问起来的人还不少。

    虽说没有在姐姐前面成婚的道理,但也结婚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成的事,闺女的年纪也摆在这里,这样好的年纪,要是被乡下的农活苦到身子,那日子也难过的。

    陈柚将钱捏得紧紧的。

    终于。

    她也听到了这句话。

    这样的话,都快成了乡下人对知青的印象。

    花钱偷粮的。

    花钱也叫偷,是因为他们没干什么活。城里人买粮食还要粮票,知青挂在他们队里,在队里买口粮是平价,但是到了外头买卖粮食价格要翻倍不止。

    虽说这样的交易是不被允许的,但钱粮交易的事,私下确实有人在做,这会儿一斤粮票要抵得上两毛钱,比供销社的米价要高。

    可不就是翻倍不止。

    知青做事不积极,买粮食到是最积极的。知青会说自己吃的是自己的口粮,但实际上若是没有他们,这些粮食会变成社员们的工分粮。

    所以那些不怎么干活的知青,花钱买口粮会被一些社员说成花钱偷口粮。

    知青们也不服,他们本来是城里户口,在城里每个月就是分粮食的。

    他们觉着自己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反而是吃了苦的。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陈柚当初不跟他们说理,因着陈柚是余钱户,跟“花钱偷粮食”没什么关系。

    她不仅有口粮,还能分到工粮。

    社员夸陈柚,陈柚是谦虚的。

    扪心自问,如果家中给她寄钱,让她当“花钱偷粮”的,她还会成为余钱户?

    一年到头整到的工分总价值,还不如父母两个人加起来的月工资高。

    对知青来说,生产队的粮食确实便宜,就算在城里家里条件不怎么样,给孩子寄买粮食的钱那也是有的。因为孩子还没下乡的时候,就是要花钱买粮食的。

    四五十块钱就能够解决一个知青在乡下的口粮,这对社员来说是一年的大半收入,对城里人来说是一个月的,或者一个半月的收入。

    “嗯”

    郭春雅听见闺女有些哽塞的声音,也湿了眼眶。后天闺女就要离家,这些钱本来是要那天再给的,又担心到时慌慌乱乱给忘了。

    再说五十块钱也不是小数目,就是给了陈柚,她也不知道放在哪里更合适。现在把钱给了,闺女还有收拾行李的机会。

    陈柚花了一会儿思考钱放在哪里安全,这样多的钱放在鞋子里都担心鞋子被踩掉。冬天的衣服多,今晚连夜在衣服里逢个内袋,将大张的钱票放在口袋里,就不担心钱丢掉。

    五十块钱对陈柚来说是一笔巨款。

    在乡下三年,陈柚并没有攒到多少钱。前两年稍有结余都填补进那间茅草屋的修修补补中,到了下乡的第三年,才算是收入大于支出。

    下乡三年,家里给她的现金笼统是五十五块八毛。

    有四十五块钱是后来寄的,十块八毛是下乡那年带去的生活费。

    这一次回家,从家里得到的现金赶得上在乡下三年。

    陈柚家里头给她寄钱算少的,四十五块钱分了九次寄。

    她知道的情况是,去年,每个月李丽芳家里头都会给李丽芳寄五块钱。每月五块钱,是家里头给孩子寄过来的口粮钱。有这样五块钱,上不上工都有钱买口粮。

    一些知青还能收到父母寄过去的赣省粮票,不过那还是少数,毕竟城里人的粮食是定量供应的。

    知青在乡下过得怎么样,还得看父母寄来的东西多少。

    郭春雅又拿出几张粮票和毛票:“后天你就要去赣省,这粮票给你路上买点吃的,是沪市的粮票只能沪市买。

    今天买香烟的钱,妈补给你。这也是你之前说的,我说好的你爸给你几盒烟票我就给报销多少钱。这里是六块六毛,寓意你一路顺风。”

    十包要烟票的烟,就花了3.91,还不到四块钱。

    六块六比烟钱要多出来两三块钱,粮票是一斤半的量,够她在路上吃好的。

    “那我明天跟朋友去买甜点吃。”

    有钱拿陈柚没什么不开心的。

    郭春雅说:“这么过日子是不行……随便你成了。”

    陈柚偷笑:“我知晓啦。”

    不说沪市的糕点样式多,就是饼干的样式也是秒杀小小公社供销社的。饼干公社供销社也买得到,就是种类单调很多。

    不过公社供销社的桃酥味道还是不错的。

    -

    杨大勇听到妻子的夸奖,心安理得的他反而不自在起来,在陈柚出发的前一天他又给陈柚两盒牡丹说是从老同事那边借来的。

    “叔听你妈说了,你买烟是要办事,这六块钱你拿去买两条飞马。”

    杨大勇平日里也不是个抠搜的人。

    “没有牡丹,飞马在乡下也能用。”

    杨大勇听人说了,那些农民抽的都是自家种的烟。这样一来飞马烟就是给生产队队长,都不算是寒碜的。陈柚有这个想回城的心思,他当爸的也不能当成自己不晓得。

    这两年杨大勇甲级烟都没怎么抽,甲级烟票攒起来买整条烟,基本都给了大女儿。

    少说有十条牡丹。

    陈柚收烟收钱收得痛快,倒让杨大勇有几分心虚。

    她是不是知晓什么?

    因着陌生,所以在看见小女儿那双眼的时候,杨大勇会疑神疑鬼。

    可是看着她那样松快的表情,又觉着没什么紧要。

    如果她知道给可琳的有十条牡丹,怎么可能这样平静。

    “等下个月发工资,叔再给你寄十块钱过去,这年过得家里头没什么现钱。”杨大勇平静道,“之前叔不晓得乡下人那样多事,还以为钱都没处花去,要晓得……怎么也要给你攒一条牡丹。”

    “不过杨叔觉得还是要少走歪门邪道,做事别给人抓住把柄。人情的事,不好做大了。”

    杨大勇以过来人的语气告诉陈柚:“想要被招工,还是要自己心思正,思想红。别的话,叔不好多说。叔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从小就是个好苗子,有的话也不用叔多说的。”

    陈柚还没下乡的时候,他们就给杨可琳寄烟了。

    虽然这事没给她说,但是她哪里能不知道?

    那两年继父连大前门都没怎么抽过。

    要是牡丹少抽了,陈柚可能还真发现不了,毕竟牡丹一个月就那样三包。

    但是大前门不一样。

    跟人谈话的时候,杨大勇总爱抽大前门。

    杨可琳下乡后,继父抽的是飞马。

    那时候陈柚就知道家里在给继姐寄香烟了。

    这一次回来,继父跟人聊天的时候重新抽上了大前门。

    陈柚还以为有了弟弟的出生,继姐在父母心中的地位也没有那么重要。可是……继姐在杨大勇心中的地位陈柚不清楚,但在母亲心中,那依然是重要的存在。

    “可能要搬进知青点住了,到了队里我给家里寄封信,按照上面的地址寄,省得杨叔寄错。”

    杨大勇:……

    重点是十块钱么!

    他说了这样多,她就没有别的反应?

    一整个早班,杨大勇都有在想小女儿跟之前好像真的不大一样。

    要知道回来能带走这样多东西,陈柚就不会为乡下几只鸡纠结那样久。装满了旅行袋的物资让陈柚的心情舒畅,还有缝在衣服上的钱,为陈柚扫去几分阴霾。

    这些从沪市带回生产队的物资,都是别人眼中她受家中重视的证明。

    就算不能够养鸡,她也不用担心自己不能维持别人眼中自己的形象。

    在乡下很忌讳被家中放弃这一点。

    就算是受家中重视,人在异乡也大多过得不如意,更别提被家中放弃。有了底气的陈柚,对住进知青点的事,正面想法居多。

    在百货商店,陈柚买了一斤半的糕点,留了五两的粮票路上买热食吃。

    明早就要坐火车,今天陈柚不打算在外头瞎逛,想就泡个热水澡然后早些休息。回家的路上碰见在楼下高谈阔论的知青们,原来是在说婚姻的事。

    “……”

    他们确实到年纪了。

    回到家里陈柚开始翻报纸,前两天的报纸上豁然写着《敢于同旧的传统观念彻底决裂》

    这篇报道说的确实是女知青与农民结合的事。

    楼下的他们说起这个也只是提一嘴,可陈柚的脸色煞青。

    但愿这篇文章,被更少的人注意到。

    这样一篇文章陈柚很快就能够看完,但是她却捏着报纸久久没有放下。反应过来后,她又开始看报纸上别的文章。

    只是一篇转载。

    只是一种言论。

    将报纸放回原处,陈柚不断告诉自己,没有事的。

    没事的。

    一切她都做得很好,包裹很满,钱足够多。

    她马上就要搬进知青点,这篇文章只是一种言论。

    陈柚闭上眼,她清楚就算只是一种言论,那也可以成为枷锁。

    一件事但凡上纲上线,都可能成为她离开农村的阻碍。

    小时候的回力鞋是虚荣。

    长大了想回城是没有革命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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