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你妹妹比你小了两岁,”王志勇没听出来杨可琳不想聊下去的意思,还八卦了起来,“家里头只给你妹妹相看人家?”

    与陈柚有关的事,杨可琳从来是想说到哪里就停在哪里,哪里遇到这种时刻。在钟砚面前,杨可琳失去了平静,对话的人跟听到对话的人,有着不同的观察力。若是与王志勇单独谈说,杨可琳能够游刃有余。

    钟砚向来不爱管别人,杨可琳在家里的处境,他不感兴趣。

    杨可琳的话,其实漏洞百出。

    在婚姻大事上,在两个姑娘的相看顺序上,越是当后妈的越不会落人口实。

    她只提妹妹对婚事的需要,不提起后妈是否给自己相看。

    挺无趣的,传闻的多样性,原来很俗气——

    出自人的私心。

    人都是有私心的,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就能够理解不同的人。钟砚不喜管别人的事,也不说什么端水的话,这样一来,就少在别人的事上发表意见。

    懒得去当别人的指路明灯,就算是朋友,在无关的事上,钟砚也不会去指点些什么。

    钟砚不认为自己比别人聪明到哪里去。

    不至于因一点小小的成就、或别人口中的夸赞,就对自己的认知出现漂浮。

    “王志勇,你今天话有点多。”打断王志勇的话,宋樟对他摇了摇头。没瞧见杨可琳不想说这件事么?说起这话题情绪都不太高了。

    杨可琳感激地看了宋樟一眼,比起没有分寸的王志勇,宋樟令人舒适许多。有什么话非得在这个时候问,当着他人的面问这样隐私的问题。

    “插队知青比较来去自由,在乡下没有固定收入,她比我更需要一份婚姻。”说出早就想好的话语,没有哪里值得挑剔的,“不过她挺有主见的,没听家里的安排,闹得挺不愉快的。”

    王志勇点头:“新时代、新社会,不讲究封建传统那一套,我们年轻人就应该破除旧的。”

    这是年轻人应该做的么?难道不是一件在此时人看来丢脸的事?

    杨可琳见识过后来人的自由恋爱,不过这个时候还是比较讲究家庭成分,城里人谈个恋爱不到结婚的时候周围的人不知道的事也是常有的,闹得轰轰烈烈的最终是很难收场的。

    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就是耍流氓,这就让青年男女恋爱的时候更加谨慎。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打着‘为你好’安排一切的父母。”

    相看人家之前也应该了解一下孩子的意愿,这年头相看不成功还被说出来的,少之甚少,“年轻人怎么想是一回事,大环境怎么样还是摆在那里的。还好不是你碰上这样的事,可……你还是防着点,他们的心也太大了。”

    当爸当妈的人,不把自家女儿的意愿当一回事,也就算了。毕竟上一辈的人是这样的,固执己见,行为上老旧愚昧。

    但是,就算是传统的上一辈,也是会把事情给瞒好的。

    茶水入喉,杨可琳依旧感到干渴,她敷衍了事,这个话题没有继续下去。

    关于婚姻、关于家庭再说到两代人之间的差别,这些话再说下去就没有个尽头了。

    -

    “杨可琳给你的信。”

    陈柚的嘴巴微张,露出讶异的表情。

    “信放在床柜边上。”

    陆子牧将她的信夹在笔记本里,时隔太久,这样一封信算不上回信。

    不联系甚至不回复你的人,突然来了一封信?

    对陈柚来说,这封来自杨可琳的信就是这样的。

    陈柚想不出杨可琳的信里能够写一些什么样的内容,听说她回家发疯了一次,把家里的那点事闹得人尽皆知。

    这时候写信做什么,给自己道歉么?

    信里的内容陈柚毫不在意,不过她还是打开了信件,看看杨可琳能够写出什么内容来。

    从来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杨可琳,这一回又后知后觉,觉得自己做错了、对不起自己了么?

    杨可琳的后知后觉,不应该由自己来承受。她的“真性情”“慢半拍”,都不是自己必须原谅的理由。

    陈柚有时候也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心眼太多,才会觉得杨可琳的“慢半拍”都是别有用心。

    怎么就那样巧合的,正好让她不好过了。

    杨可琳摆在明面的心思,不用人猜。

    主动下乡后,受了当知青的苦,对她产生了怨怼,所以不能够与她联系。

    现在后知后觉、缓过神来,在家里闹了一场,让原来赣省的人都知道陈柚的难堪后。

    就像下乡之前,欺负了陈柚许多年,而后反应过来自己做的不够好。

    “我又要欠什么大人情了?”

    信里写着当工农兵大学生的好处,让陈柚一定要记得报名。

    说只要当了工农兵学员,就可以回到城里。

    “……”

    写了的话不是一两句,是很多段落。

    敷衍的、虚浮的话因为长度显得有些真挚。

    陈柚将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实在没有看出有用的东西。

    她不是在当原始人类,怎么会不知道当工农兵学员的好?信里写出来的根本不必杨可琳开金口。

    杨可琳这个人确实不太聪明,做的事说出来的话,因果性都不太强。

    可是她又很幸运。

    明明没有因果的事,她能够坚信自己做了好事,还有一对父母站在她那边。

    杨可琳希望她怎么回信呢?

    感恩戴德么?

    “如果让你不开心,就烧掉,反正不是很重要的人。”陈柚的情绪看上去不是很高,眉间的愁绪似乎陷进回忆里头。

    陈柚想起,她有了新的家,过去的那些人是真的可以过去。从过去的回忆里走出来,纠结沉重的心情散开,她将信放在一边。

    “跟我说工农兵大学的重要性,今年招生已经过去。”信件里的急切,也没有早些时候寄过来, “而且、我跟她关系不好。”

    听到这话的陆子牧很平静,陈柚其实不太说起家里的事,跟陈柚认识的几年里,也就是近几月才听陈柚说了一些事。

    说起家里那几个人,陈柚的心情会不大好,陆子牧也就不会追根究底。

    陈柚说,他听着。

    过去会一点点被现在掩盖,那些人在陈柚的人生里占据的比例会越来越少。

    陆子牧将衣服晾在麻绳上,又给陈柚煮了姜汤。

    最近天气热了起来衣服每天都需要换洗,他顺道给陈柚也把衣服给洗了,倒也不是多么麻烦的事情。

    在家里陈柚从来没有见过杨大勇洗衣服,在井塘大队去溪边洗衣服的也都是女人。就连知青里头,也有麻烦女知青替自己洗衣服的人,像林红星兄妹两个,衣服就是林芬洗的。

    就好像,女人天生就是洗衣服的那个。

    陆子牧紧张兮兮的,有些结巴说陈柚不能碰凉水的。

    明明已经是夫妻,在耳根红了的陆子牧面前,陈柚还是觉得血气到了脸上,哦哦呜呜转身进了屋。

    之前陈柚并不把这当成多大的事,但陆子牧郑重其事,她也就没有什么好争的。

    知青房建好的是在陈柚结婚一个月之后,跟端午离得很近,端午节大队里都休息,瑶县还办了划龙船的活动。端午前一天邻居就邀请小夫妻上他们家里头吃饭过端午,陈柚要去新建的知青楼里过端午,就拒绝了,但是还是收到了邻居做的粽子。

    收了粽子的陈柚,给人家送了鸡蛋。

    陆子牧之前跟邻居来往没有这样勤,说起去年端午人家没有请他去吃饭,就来的第一年,他感受过乡亲的热情。陆子牧将煮熟的鸡蛋装进彩绳编起来的袋子里,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一旁放着两堆装好的鸡蛋,六个六个一堆的。

    “明天我就挂着鸡蛋出门?”装好的鸡蛋不是留给自己吃的,是明天去井塘大队分给小孩子的。

    下乡后鸡蛋他没有少吃,社员家里很少吃鸡蛋、吃不起鸡蛋,但是对他来说乡下的鸡蛋很实惠,社员们虽然更乐意将鸡蛋往供销社送,但是他多出一两分是能够吃上鸡蛋的。

    多一两分也不贵。

    社员将鸡蛋往供销社送,一是有指标,二是有饲料。

    当初跟陈柚换鸡蛋吃,他们两个人互相都是得了一个方便。

    听陆子牧这样说,陈柚想到陆子牧身上挂十几个鸡蛋的模样,忍不住笑,“你还得骑自行车,到时候是挂车上还是你身上?”

    “感觉都不怎么可以……”无论是挂在车上,还是身上,“只要是一个一个挂的,都太招摇,像个二愣子。”

    她是不是觉着自己是个傻的?陆子牧不由多看了陈柚一眼,她还在笑,没心没肺的,“你觉着怎么样可以,我就都可以。”

    陆子牧突然又可以了,陈柚止住笑定住,“怎么改变主意了?”

    他说,“你可以,我就可以。”

    那双眼看着深情,实则狡黠。

    他不是一个人骑车,是载着她去井塘的,再招摇,那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次日,鸡蛋被装在一个袋子里,被陈柚抱在怀里。

    碰见了眼熟的小孩,就分一个彩绳包裹着的鸡蛋,美美听两句哥哥姐姐。

    巧儿拿了鸡蛋先叫知青姐姐,而后看着鸡蛋又瞧瞧陆子牧道,“知青姐夫。”

    陈柚扶额:“巧儿,叫哥哥就好,你这样喊哥哥会害羞的。”

    “哥哥。”

    她很乖,很听陈柚的话。

    不是因为一个鸡蛋。

    巧儿想跟着知青姐姐走,姐姐去了连山公社对巧儿来说是很远的,井塘大队以外于巧儿来说都是外面。

    她生活在井塘大队里面,知青姐姐是从外头来的人,现在又去了外面,距离是不一样远的,但对巧儿来说都是难见上一面的。

    在井塘生活了三年,陈柚对这里的一切都是熟悉的,在这样小小一方天地,陈柚学会了许多。从村民那里,从书本里头,在实践中。知青楼的建设是陈柚参与的,去年就在为这件事思索忧虑许多,最后她却没有住进知青楼。

    比起一个人住,知青们住在一起显然更有安全感。

    而且集体的力量,总是比个人要大的。

    “陈柚你算是第一个客人。”

    本来她不会是客人的,陈柚看了一眼在自行车边上的陆子牧。陆子牧被几个男知青围着,他们套近乎,也不知道是陆子牧受欢迎还是自行车受欢迎。

    陈柚是第一个客人,但是骑自行车过来的他们,引来了其他的客人。

    井塘大队的自行车没两辆,陆子牧的这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引来不少人围观。

    边赞叹边说自己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为了自己的眼热找些话说。陈柚被撞胳膊,调侃起她这是钓到金龟婿了。她假意严肃道,你这是批判我犯错误呢。

    这年头不兴有钱,不向钱看。

    看家庭也是农工军,像是商人地主的背景都是被人不齿的。陈柚不会在这一点上犯错误,更不会因为几句话偏颇了立场。空空的钱确实做不了很多事,但是愿意付出更多的钱确实能够得到更好的生活,这两年黑市没有前些年严格,有人穷到卖米,自然有人家愿意花钱买米。

    光有钱没有票很多东西买不到,但是最起码不会有钱就不会让家里人饿肚子。

    因为有的是因为家里没钱,把口粮卖掉的人。

    “陈柚要是你们还攒到工业券,到时候你们要什么我跟你们换。我也想攒一辆自行车,自己不知道要攒到什么时候。”

    既然肯定用得到的东西,是早买早享受。

    一辆自行车能用许多年,早点买到手,之后的券票拿来还人。

    “这半年肯定不成,他买来的车也是借的,还得还人家。”

    原来也是东拼西凑的,“你们这是举债结婚啊!”

    “其实也就是自行车,其他的物什婚后一点点置办就好了,常常添一点,过日子嘛。”村里还有欠钱户呢,他们也活得好好的,“这个年纪谁能不靠家里,一下子自己置办一辆自行车?”

    “那些正式工…”攒个一年的工资,凑一凑票,就能买到一辆自行车。

    “那也要下定决心去攒钱,无心攒钱的,月赚月花。”有的年轻人一发工资就下一次馆子,还要置办新衣服的,总之那点钱不想着去攒,花掉是很容易的。

    正逢端午,知青楼很热闹。

    十多个人也是个大家庭,对于可能会发生的年底在知青楼过年,大家也没有那样排斥。

    到了冬天,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知青们说的话陈柚是一点没信。到了十二月,一个个脚上装了轮子,还记得什么“知青楼是我家”这种话。

    知青们自己包的粽子,模样差强人意,闻起来倒是很香。

    在老表家里打的麻糍粿,软糯有嚼劲,带着香甜。

    锅里滚着茶叶蛋,香气四溢。

    “这个西瓜真红!中午还能炒一份西瓜皮。”

    几个知青看见西瓜像是狼看见了养,吞咽着口水,陈柚陆子牧带过来的西瓜十多斤重,知青楼里的每个人都能吃上西瓜。

    十几个知青在一起,一个西瓜分分钟解决干净,西瓜皮的去处在还没开始吃的时候就被安排好了。六月份蔬菜并不缺,黄瓜、西红柿、豆角……但是一道西瓜皮算得上新菜,而且是不常见的。

    井塘大队里没有种西瓜,大队里的人很少吃西瓜,作为知青他们也少有吃西瓜的时候。

    一个西瓜解了知青们的馋,解了他们的渴。陆子牧一直坐在陈柚的身侧,总有人有余光观察他们两。

    “结了婚的就是不一样。”

    没结婚的知青谈恋爱,还有谈了几年都不被外人知晓的。

    公社里互相有好感的青年,更是走进说个话,也得拉别人才可以,两个人走一块的就不会在路上手牵手。

    “你们牵手那天,就打算好结婚了吧!”陈柚落水后,去半亩大队道谢的时候,据说在路上跟陆子牧是手牵手的,“你肯定就是这个打算。”像是抓住了陆子牧的把柄,说话的人还有些激动。

    牵手的那天,陈柚不知道手心的汗是谁的,此时再看陆子牧的坦荡,她确定那天的汗是她自己的。陆子牧听到他人的调侃,从容不迫,“确实,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又是一片唏嘘声,只有陈柚附和道:“本来就是这样的。”

    这妇唱夫随的样子,让最初提起这个话的人,遭受一顿“合揍”,什么话不好提,非要调侃人家新婚夫妻。

    结婚当天听到的诺言、承诺还不够清楚,要在这个时候找些事情来让他们酸!

    小夫妻老神在在坐在一旁,看着几个知青闹在一块,单方面挨揍的知青,在挨揍的间隙里还用可怜兮兮的目光看着两个人。看见他们甚至嗑花生后,委屈都要化作实质了。

    他们小夫妻的日子不要太潇洒了!

    结婚了不起啊!

    哦,确实挺了不起的。

新书推荐: 奉贤海 万千宠爱 厌世魔尊她既要也要 今夕何夕 [源氏物语]源氏是个女公子 跨礁 野山茶 《泅水》 梨花思绪之校花的烦恼 为你镇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