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城9

    098

    原真得偿所愿,在等了整整一日后,在这日傍晚终于等来了谢云鹤和卫凡二人的“放行”。

    二人亲来帐中,将为何冷落他、这一日又都去做了些什么,向原真仔细解释一番,其中不乏掺杂着一些好坏不分的话,乍一听是对他好言相劝,再听,那纯属是指桑骂槐。

    原真自觉该受这个骂,只要顺顺利利地放他走,他只当不知,任凭他们怎样变着法子讽刺都行。

    谢云鹤和卫凡对着这样一个死活不开窍的人,好话坏话全都说上一通后,原真依然不为所动,于是装作无可奈何道:“既是如此,那么再定时间来谈吧,怕是原将军觉得我们两个的分量不够,得要陈靖来与原将军谈才行。”

    陈靖?原真直想问一句:你们大楚人对圣上都是直呼其名的么?

    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快走为妙,单是想了一想,并不会没事找事地再问上一问。

    原真满口答应,立刻从席上站了起来,做出准备立即要离开的样子,而那步子即将迈出去时,又蓦地停住了。

    经谢云鹤和卫凡这二人对着他好是一顿说,竟是说了足足将近一个时辰,现在是夜色浓浓,月黑风高夜,着实是个突袭的好时候,万一他前脚走,后脚谢云鹤派兵追上去怎么办?

    他没防备,又是两眼一抹黑,岂不是坐等着让人当做俘虏抓。又或是在途中设好了埋伏,将其一网打尽,以此威胁北晋,这仗就顺理成章地打起来了。

    而贺兰艺向他保证绝不会有此类事情发生,原真一边不得不信,他能依赖的也只有东亭了,一边又不太信,除去谢云鹤和卫凡不能拿他怎么办外,他说的那些多数是错的,单就谭舒定会坚守襄城,就错的相当离谱。

    可是谢云鹤和卫凡说的就一定是对的么,倘若谭舒真在安林,会这般轻易地将他放走么?

    立即离开这虎狼之地,还是再缓一缓,待明日天亮再走,原真一时想不出该如何是好。

    原真还是不相信谢云鹤和卫凡竟这般轻易地就放了他。

    待在此地虽不是长久之计,可多待一夜该是无妨,总比半路出了意外要好,不能走,不能走,原真将此话默念两遍,直直地停住了。

    谢云鹤只当疑惑不解,问道:“原将军还有事么?若是没事,我派人护送原将军,立即出发回北晋。”

    一向不愿在人情世故上花心思的谢云鹤今日竟这般热心周到,原真更不敢走了,连连摆手推让,道:“不必不必。”

    “原将军既然如此推让,那么就不送啦!”谢云鹤十分爽快。

    此时原真是进退两难,谢云鹤这话分明是教他走,又是这样与往日不同的贴心起来,不免令他觉得前方有悬崖万丈,万不可贸然前往。

    原真决定将脸皮厚到底,他向帐外看了看,似乎是难以启齿,说道:“我看天色已晚,不知能否……”

    卫凡更是贴心,当即领会他的犹豫,说道:“原将军若是觉得天黑不便赶路,那么再多待一晚上,是完全可以的。”

    原真连连点头,附和道:“我正是此意。”

    于是原真稀里糊涂地又留了下来,虽受着好吃好喝好住的款待,心里仍觉隐隐不安,一面向北晋偷偷传信,命人前来接应,以备这二人不怀好意,对他起了杀心。

    一面又装作无所事事,出帐闲逛,这一逛,还真是有所收获,撞见谢云鹤和卫凡这二人停在大营门口,正望着远方交谈,像在等候什么人似的。

    原真纠结片刻,大胆上前,假装吃惊,问道:“这么晚了,二位将军还不歇息么?”

    卫凡也惊讶,比原真装的还要夸张些,问道:“原将军竟会出门闲逛。”

    原真脸色一黑,又随即一惊,难不成是北晋出了什么事,令卫凡说出这样的话来。

    哪知卫凡又接着道:“明日要起早赶路,想着原将军必会早早睡下,这个时辰还有空出门吹风赏月,是住的不习惯么?”

    原真:“……”

    他点头附和道:“倒真有些不习惯。”

    究竟是哪里不习惯,他一时编不出来话来,卫凡倒是很快地与他说道:“那只能委屈将就些了。”

    原真赶忙道:“无妨,无妨。”

    卫凡点了点头,不再多话。

    一贯冷脸待人的谢云鹤竟是表情比以往丰富了许多,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说道:“那原将军快些回去罢。”

    原真听话,就要转身,又觉不能白出来这一趟,这二人究竟是在等什么,他想委婉地打听打听。

    于是又斗胆停住了,像是要问一件极为冒犯的事情,吞吞吐吐道:“二位将军在此是……”

    卫凡对他不做隐瞒,十分坦荡地问道:“原将军是想问我们二人停在此处所为何事么?”

    原真挠头,憨笑一声。

    卫凡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在等襄城的回信。”

    又详细解释道:“今日的和谈情形已报给了王爷,该如何妥当处置,要听王爷的指令。”

    原真顿时警觉起来,还没等到陈谦润的指令,那这二人就敢放他走?

    他们是承担得起这个私自做下的决定带来的后果,还是坚信陈谦润下的命令与他们做的完全的一样呢?

    原真的嘴突然变得十分笨拙,单是茫然无措地看着卫凡,嘴上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那……放我走……是真的,放我走么?”他终于问道。

    卫凡笑着点头:“真的。”

    原真又茫然四顾,东西南北地看了一圈,军营中还是他来时的那些人,并不像有大部队在此驻扎的样子。

    天上黑漆漆的,没有月光,也没有星星,眼前的光亮均来自营中的火把,士兵们各司其职,该当值的当值,该去休息的休息,随行他而来的那些人想必也在用过晚饭后全都呼噜呼噜地倒头就睡下了。

    全都不中用。

    他忽觉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他好像是个完全置身事外的人,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无论东亭怎样,大楚怎样,他全都一无所知,只是因为怕,怕与大楚开战,东亭袖手旁观,他孤立无援,所以他按着贺兰艺的指点,一步步地走,至于结果,他只能选择相信,而事实真的会像贺兰艺说的那般有惊无险么,他又凭什么挡在东亭前面来担这个险呢?

    贺兰艺知道他要的是保命,也答应只要他能平安离开,一旦开战,定会全力相助,可若他没能活着离开此地呢?

    如此胡思乱想一番,他依然心存侥幸,没了北晋,单就东亭,哪怕有十个贺兰艺,也难以抵抗大楚,定是节节败退、不堪一击。

    这是北晋和东亭心知肚明的,也是不能轻易就改变的事实。

    另外,谢云鹤和卫凡这两个不是鲁莽行事的人,断不会做出有悖礼数的事情来,只要他还在这军营中,定是性命无忧,至于待明日离开这军营,想必来接应的部队也就到了,他只管像贺兰艺说的那样,铆足劲儿往北晋一路狂跑就对了。

    如此思考一番,原真方才忐忑不安的一颗心渐渐定下来了,当卫凡问他原将军在看什么时,甚至还友好地笑了笑,说道:“没什么。”

    而后他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收住笑意,问道:“谭将军不在这军中么?”

    “他往襄城送信报去了。”卫凡回答道,停了一停,又调侃道,“难不成觉得今日对你说谭舒在安林,是骗你的么?”

    原真只笑不语。

    卫凡接着道:“因为那时我们并不知道贺兰艺在哪里,倘若他真在大楚,我们当真不敢轻举妄动。”

    他一边说,一边去看谢云鹤,说道:“否则我和谢将军怎会轻易就放你离开。”

    卫凡不顾原真的脸面,重新面对着原真,说的话字字诛心,他道:“我和谢将军都是迫不及待想将失地收回,既然和谈不成,那就出兵,原将军应该也知道何为正道,何为天理。”

    原真楞在原地。

    “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卫凡又笑了,“既然开口教你走,明日定当亲自相送,有贺兰艺帮你,是你的‘福气’。”

    原真失魂落魄地走了,这一夜过得相当煎熬,明日该是能平平安安地离开,可离开之后会怎样,他是蒙头转向、毫无头绪。

    在以往同大楚的交战中,也有不少这般前路渺茫的时候,最终都能顺利化解,因为他有一个屡试不爽的武器——逃避,只要他坚守北晋不出,钻进深山老林苟活不成问题。

    是从何时改变了这个想法,开始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了呢?他想,是自知道陈谦润和钟凝雪来北疆后,知道秦臻、卫凡、谭舒、谢云鹤和严卿全都在北疆后。

    这个阵势,全都是不怕死的,分明是下定了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将失地收回大楚。

    同卫凡说的那般,倘若不是贺兰艺,单就今日他在和谈宴上的投机取巧,外加根本没有和谈的诚心,对和谈条件故意避而不答,拖延时间,足够卫凡和谢云鹤向北晋宣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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