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怎么会出车祸?天呐,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我还在抱怨你没有回信。”

    玛希有些夸张地靠近摄像头,她刚刚在脸上抹开绿色的涂抹式面膜,听说是她前几天去巴黎旅游时,从当地药妆店买的最新产品。

    “没关系,呃,抱怨也挺正常。”

    我略显心虚地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目光,玛希现在还以为我在加拿大某个高端医疗机构的奢华vip单人间里疗伤——不像那些连锁的私立医院或是公立诊所,服务对象都是些赫赫有名的达官贵族,禁止陌生人探望,在网上也鲜少能查到讯息。

    玛希对我漏洞百出的谎言深信不疑,并‘贴心’地脑补完善了许多被我忽略的设定,但其实我一直都待在沃特拉城耸立千年的城堡里。

    这间汇聚世界顶尖医疗设施的房间,有些感觉甚至是从罗兰·艾默里奇执导的《星际之门》、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导演的《ET外星人》那种科幻电影里才会出现的高科技设备,吉娜告诉我,早在我第一次因为女性生理期正常流血而崩溃大哭的当天,就被花天价从大西洋对岸的各大实验室空运到沃尔图里的地下。

    不经意透露的价格贵到让我咋舌。

    欺骗朋友让我本就岌岌可危的道德感备受煎熬,但我总不能实打实地告诉她,我之所以要躺在床上,是因为被吸血鬼咬破了动脉血管,那些只存在与她看过的漫画、电影或是不太适合未成年阅读的幻想杂志里的异世界生物。

    估计在我解释清楚,或坐在我身边恍若雕像的卫队领袖凯厄斯,终于等来了足以让他挪动位置的新活并将告密者,我,抓入大牢之前,玛希会先建议我出门挂个精神科的专家号。

    “现在感觉好些了吗?伤口还痛吗?骨折会不会对之后的生活造成影响?”电话那头的玛希发出好长一声叹息,“多莉呀,你因该更小心些。”

    扬声器持续不断地发出声音,玛希的弟弟艾伦是个早产儿,小时候体弱多病经常受伤,久病成医,玛希也算是对疗养期小有心得。

    对于她的每条忠告,我都听进心里并道谢。

    “所以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学校呢?你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简直要无聊死了,进入高中之后,大家都变成了书呆子。特别是古怪的弗莱迪,真是白瞎了他那张脸。

    你不知道,那些春心萌动的姐妹会成员,为了在我们品学优良的学生会长面前留下更多的好印象,硬生生将学生会变成了读书会,哪怕他很少出现在学生活动办公室,每天谈论的内容也从之前的美妆变为三句不离学习,之前也没看她们一个个这么好学过。”

    玛希对弗莱迪·琼斯颇有微词,并不止一次给我吐槽他“科学怪人”外号的由来。

    弗莱迪对科学有种异于常人的热情,特别是在暑假之后,这种“别人家孩子”的特性被无限放大。导致的后果就是,帅气学霸拉动整个学校老师的KPI。

    “五月份吧,医生让我最近都好好休息,尽量避免外出。”

    艾特赛克高中新生入学典礼在半个月前召开,吉娜帮我办了休学手续。

    除了钉在骨头里用于固定的钢钉,身上的擦伤基本上已经痊愈了,只留下了一些细微的疤痕,苏尔庇西娅安慰我,等我变成吸血鬼那天,这些曾经代表伤痛的痕迹也会一并随着强悍的自愈能力消失。

    但现在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任何不经意的摔跤,都有可能将我重新送进手术室,因此在彻底痊愈之前,我都要老老实实待在沃尔图里,不见天日的地下城堡。

    “那倒是,骨头愈合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十五分钟的计时到了,玛希小心翼翼地将她脸上的面膜揭下来,“今天就聊到这儿,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的,好好休息,多莉。”

    “嗯,替我向金问好。”

    合上电脑,我在床上滚了个圈,拿起放在床头的兔子公爵,不知道是在遇上坦尼娅时发生了什么,或者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兔子公爵竖起来的耳朵磕裂了一块,这让它看起来更加不开心。

    本是想将它作为送给凯厄斯的礼物,但自从发现裂缝后,我就打消了这个心思。

    不太吉利。

    “凯厄斯,你难道不会感到无聊吗?”我平躺着,高举手臂,指尖戳戳玩偶鼓起来的脸颊,“三千多年,一直待在这里。”

    正对着的房顶,墙壁上是大幅色彩鲜艳的托斯卡纳乡村风景画,葡萄园,橄榄园和穿插的翠柏,遍布于高低起伏的山丘,意大利风情的典型代表元素,宁静而和谐。就仿佛把城堡外的鲜活,浓缩进画作之中。美到不真实,我猜又是阿罗在悠悠历史长河中,资助过的某位在后人看来举世闻名的艺术家先辈,留下有市无价的名贵真迹。

    凯厄斯合上书,身体微微后靠,仿佛在认真思考我的问题,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少了些平日里的咄咄逼人,高贵又随性。

    沃尔图里家族的人身上自带一种光环,将他们与我所遇见过的其他吸血鬼分隔开来,这种与生俱来的优雅,时常让我疑惑,到底是权力造就他们,还是他们定义王权。

    “罗马尼亚,嗜血魔童,”

    每吐出一个音节,凯厄斯脸上的厌恶便会加深几分,但又很快被他遮掩下去,平静的嗓音像是在回味。

    “——月亮之子,”

    我知道这是几场曾经由他主导的清剿行动,征服,镇压,绝对的武力奠定沃尔图里不容侵犯的权威,传记花费大量篇幅描写的场景,最终的结果无一例外是由凯厄斯带头的远征卫队压倒性的胜利,以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凯厄斯说出记载中最后一场大型暴动的名称。

    “——南部战争。”

    他的漫长时光,都被这些横跨几个世纪的战役填满,直到十九世纪三十年代,沃尔图里卫队以强悍凶戾的手段,铲除了北美南部地区、由流浪者本托里创造出的首批新生儿军队,他才从这种高强度的‘执法者’身份中解脱出来。

    但看着他微勾的唇角,透露出的愉悦笑意,我意识到用‘解脱’这个词来形容显然不合时宜,和暴虐的性格相同,凯厄斯从不抗拒任何战争活动,并显然乐在其中。

    直到那双见惯了各种惨烈景象的瞳孔,像是被血水冲刷过的亮红,落在我身上。

    挑起我的一缕发丝,在指腹间缓缓摩挲,凯厄斯回答道:“我从来不会感到无聊,渺渺无期的岁月让我能够得到想要的一切,”喉结微动,“没什么能够阻挡。”

    因为敢成为拦路石的,都被你杀了。

    我暗自腹诽。

    “但我觉得好无聊啊。”

    我翻过身,在床上来来回回打着滚。

    “想出去。”

    凯厄斯的眼神让我有些不自在。

    就好像我是他决定的下个目标似的。

    阿罗全世界充实他的吸血鬼大军,或者说武器库,并不是以外表作为挑选的标准,而是去收集一些前所未见的超能力——虽然到最后他误打误撞达成了全员貌美的隐藏成就。

    我时常在思考,之所以我成为沃尔图里特殊的存在,让阿罗和凯厄斯不惜以违反法律的代价,将我留在沃尔图里,会不会与我自身所带的能力有关。

    在深入了解这个群体之前,我一直认为超能力是吸血鬼与生俱来的天赋,与永生不□□同构成自然科学之外的奇迹。

    但这只是沃尔图里高密度的超能力拥有者,给我的错觉。

    绝大多数吸血鬼并不拥有这份恩赐,或者能力并不明显。

    就像绑架我的女吸血鬼,坦尼娅,我查询了沃尔图里图书室里的藏书——其实在很大程度上倚仗了费利克斯和阿尔奇德先生的帮助。

    阿罗的藏品实在是太多了,意大利中部亚平宁山脉中段西麓地区最著名的国立博物馆,乌菲齐,我觉得其藏品数量和质量,都不一定能赶上沃尔图里随便一间无人踏足的仓库。

    在没有检索的情况下,一个人怎么可能翻得完?

    就算没受伤,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好在阿尔奇德先生轻易答应了我的请求,他正巧有重刷一遍古书的计划。至于费利克斯,纯粹是因为大老板凯厄斯太久待在城堡里,而我又因休学错过了校花竞选——

    闲的。

    档案对坦尼娅的描述有些模棱两可,这位在十一世纪被正式转化为吸血鬼的女人,和其他两位异父异母的姐妹生活在阿拉斯加的德纳利地区,族群介绍算不上详尽。

    除了记录她们共同的母亲,萨沙,创造出的嗜血魔童瓦希利在被沃尔图里家族处决之前,在人类村落照成了不小的骚乱,险些让吸血鬼的秘密彻底暴露外,对三姐妹中首个成为“养女”的坦西娅,描述不过草草数笔,其中最关键的一条是——

    “她不具备任何确切的超能力”。

    这样的备注,在沃尔图里为各大吸血鬼家族撰写的档案中还有很多,甚至会有整个家族都没有超能力者出现的记载。

    也许是超能力者太过稀少,激发阿罗内心潜在的收集癖,他总是对这些特殊人群倾注更多的好奇心。

    阿罗在简和亚克力尚在蹒跚学步时,就通过一位来访的流浪者得知了他们的存在,并在十年后以戏剧性杀死整个村落为代价,将最有价值的财富带回沃尔图里。

    但当收集对象变为自己。

    活了将近十六年,从人类这个角度来说,我对自身拥有什么足以让阿罗侧目的超能力毫无头绪。

    但我敢打赌,无论是从跑八百米就气喘吁吁的体能还是羸弱到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臂,我的技能天赋加点绝对不在血量或是武力伤害,而更可能是简那种纯远程攻击的“控制型法师”。

    总而言之,凯厄斯将我和这些里程碑般的血腥战争联系在一起,除了想要快点除掉我,几乎找不出第二个理由。

    总不可能是想抓住我,再咬上一口吧?

    ……心塞,这么想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将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差点被吸血鬼吸干,这种事一辈子体验过一次就够了。

    发觉我的小动作,凯厄斯发出一声讽刺意味十足的哂笑。

    “记得我提醒过你。”

    ——“太阳下山前回来,否则未来三个月你都别想看见沃特拉城的街道。”

    警告还历历在目。

    我无声撇嘴,“事出有因,谁也不知道她会选择这天跳出来嘛。更何况假如没有发生这件事,不用你提醒,我肯定会准时回来!”

    不然我能去哪?

    在佛罗伦萨玩累了,跳进大西洋,一个晚上就能游回华盛顿州的福克斯?第二天再随便找个飞机顶盖,搭顺风飞滴回来?

    我还没成为吸血鬼呢。

    再这样躺下去,伤口彻底愈合前,自己就先要长蘑菇了。

    “呵,”凯厄斯拒绝的果断,“在你彻底转变之前,不允许去任何地方。”

    “唉,”我叹出好长一口气,背对凯厄斯又戳了戳兔子的脸,小声吐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静养快大半个月,我甚至开始羡慕起满世界出征的简,这不就是随心所欲的公费旅游?

    等等,出征!

    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突然的刺痛让我龇牙咧嘴,“嗷!”兔子公爵未断的长耳扯到了头发,几根当场暴毙,但更多的卡在缝隙里。

    越急越乱,越乱越疼,走投无路,我呢喃叫了声。

    凯厄斯微微抬眼。

    捧着绕成一团的发丝,在他略显不耐的视线中,我欲哭无泪,“怎么办,我解不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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