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

    我盘腿坐在床上,凯厄斯站在我身后,淡色薄唇微抿,光影摇曳间,近乎病态苍白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他依旧保持高傲抬颏的姿势,居高临下地睥睨,修长的指甲在微卷的金色发丝间穿梭。

    “轻点轻点,”我举着镜子指挥,“你看!又断了两根!”

    眼睑微抬,猩红的眼瞳晦暗几分,极具威慑力地压下来,金发银睫,精致的眉眼像是霜冻积冰,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赶在怒气已抵达巅峰的凯厄斯,不带脏字但威力更甚地肆意喷洒毒液之前,我举手高过头顶。

    “好好好,我不说,”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地狗腿道:“全世界最好的凯厄斯大人,请您继续。”

    我忍,把他给得罪了,现在去哪找愿意来帮忙的。

    *

    十分钟前。

    可怜兮兮地捧着越解越绕的头发,我不得不找房间里仅存的另一位求助。

    打结的发丝几乎将抿唇的兔子公爵完全包裹其中,在床上蹭来蹭去的头发本就有些毛躁,再加上我天生的自然卷基因,最终形成死结的细软发丝,简直如同一团解不开的乱麻。

    更可怕的是,经过我的不懈努力,短短十几秒,混乱愈发严重,从刚开始小小的一把,扩散到将近全部的三分之一,情况惨不忍睹。

    “你在梦游吗,多洛莉丝?”凯厄斯双腿交叠,身体后靠,眼里的烦躁简直要将我生吞活剥。

    为了避免御座扶手上那两颗看着就贵的红宝石,再次在修长五指下化为一堆无用的晶石粉末。

    做好心理建设,我闭眼拿起很久之前做手工作业留在房间里的儿童剪刀,打算将梳不开的头发拦腰剪断。

    刀刃接触发丝的瞬间,用肢体语言表达明显抗拒的凯厄斯,霎时出现在我身后。

    上一秒还被我握在掌心里的剪刀,眨眼间飞出去牢牢钉在墙上,硬生生嵌进大理石块里。

    “嘶!”还没等回过神,头皮传来轻微的刺痛,倒吸一口凉气,眨眼逼回冒上来的生理性泪水。

    直到那团发丝完全被捧到手心里,我才意识到愤然又倨傲、浑身低气压的凯厄斯,极有可能是在帮我解头发。

    多稀奇。

    但太过反常是要为此付出代价的。

    透过祖母绿装饰的银质手持镜,我敏锐地捕捉到又有三根打着小卷的金色发丝,在无风的空气里缓缓落下,比深秋落叶还要凄凉。

    盖上镜子,我安慰自己,眼不见心不烦。

    还是没忍住,仰头正视他的脸,对上那双猩红的眼睛,我痛心疾首道:“你知道人长头发很慢的对吧?这一撮最起码要长半年!”

    如果要顶着这头狗啃屎的发型,持续招摇过市,那么我情愿在沃尔图里远离人类城邦的地下隧道,彻底腐烂生根。

    也许是我话中的某个点戳中了凯厄斯。

    面上厌倦而腻烦,薄唇拉成一条直线,洁如玉石的指尖却越来越快,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飞动。

    红如血的眼底,狂躁仿若要凝结成实体,他不像是身处卧室,反倒如同站在兵凶战危的激战关头,霎眼就将亮出利爪尖牙,将敌人撕扯成碎片。

    但好在,哪怕他冒出的寒气让我后背的鸡皮疙瘩起了一波又一波,也没再有断发惨剧的发生。

    除了飘动的发丝轻轻拂过我后颈的肌肤,带来些许难以忽略的痒意,头皮轻轻的扯动,反倒让我多了几分困意。

    惺忪地打了个哈欠。

    镜子里打结的发丝越来越逐渐散开,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我平视前方显示一切正常的监护仪屏幕,说出自己灵光乍现的想法。

    “最近大家都挺忙吧?我已经许多天没看见简和亚克力了。”

    凯厄斯理所应当地嗯了声,双眼像厚眼睑的蜥蜴那样半眯着,“这是他们作为士兵的职责。”

    我不置可否地摇晃脑袋,语气轻快。

    “或许下次大家出征的时候可以带上我?我保证不惹麻烦,你们打架我就站在边上助威,不对,也可以在半路把我放下来,打完架再顺路将我带回来,冰岛、美利坚、西欧摩纳哥……去哪里都行。”

    房间里很安静,吸血鬼甚至不用呼吸,因此只有我叽叽喳喳的嗓音在这个密闭空间里,飘来飘去。

    我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简直天衣无缝,掰着指头细数优点。

    “有你在,那些坏家伙们根本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你每次都能成功救下我。”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当然这句话我没敢说。

    我从未怀疑过凯厄斯的战斗能力,他是我见过战斗力最强的吸血鬼,没有之一,就连沃尔图里私下被大家公认是最强壮的费利克斯,和他比起来,用简的评价原话来说,也不过是只笨拙的蛮牛。

    “而且除了意大利,我根本没去过其他地方!美国不算,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零星有关福克斯小镇的记忆,也因为这次撞到了脑袋,几乎忘了个干净,我对美国的印象简直为零。”

    亏我还是个地地道道的纯种美国人。

    去年布兰德尔中学举办的跨国夏令营,是我和身为学生会主席的玛希,向学校董事会争取来的,研学地点就选在华盛顿西北部的西雅图附近,结果突如其来的重感冒,也让我的这场外出机会泡了汤。

    我越想越悲愤,就连精打细算的戴维斯夫人,每隔两年也会让戴维斯先生带上一大家子人出门度假享受,而我的人生就要快被沃特拉城填满了!

    我一个人絮絮叨叨,毫无停下来的趋势,直到凯厄斯皱眉,声音躁狂得简直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需要我把你绑起来,才能安分些吗?”

    “哦,抱歉。”

    动来动去的确不好解。

    乖乖坐好,安静不过三秒,我再次小幅度地抬头,眼巴巴地问:“所以可以吗?凯厄斯,唔,就当是提前熟悉组织业务?”

    凯厄斯眉心微跳,屏住呼吸,我仿佛能听见后槽牙咬紧的声响,以及感受放在脑袋上的手愈发收紧。

    但顷刻,眼瞳中倒映着我的凯厄斯,只是淡淡讥笑了声,微微勾唇,鎏金般的发丝缓缓从肩膀后垂落。

    他还在生气,但是却罕见地压抑了这种情绪。

    光阴交织间,脸部线条凌厉又深邃,他漂亮的如同刚从古典壁画里走出来。

    薄唇微张,华丽的嗓音在我耳侧幽幽响起,一如既往的刻薄讥讽。

    “不要将我们与那些蠢不可及的黑手党相提并论,多洛莉丝。”

    凯厄斯厌恶将沃尔图里比喻为任何事,在他眼里,这份被由他亲手创立,又亲自引领的吸血鬼家族,无可比拟,狂傲但的确有不凡的资本。

    也许应该庆幸,我还是沃尔图里唯一的伤员。

    五个小时后,等我冷静下来平躺在床上,枕头旁放着被我洗干净、抹香香、擦得油光锃亮的兔子公爵。双眼紧闭,从零只羊数到百只羊,再从百只羊数到零只羊,即将入眠之际,跳动的思维再次想到这段,盖着三层厚被子仍觉得脊背发凉,心怀感恩凯厄斯没有杀了我,真是万幸。

    ……

    被头发紧紧缠绕的兔子公爵,已经露出了大半个脑袋,胜利在望,从阴影中瞬息出现的德米特里,敲响推开厚重的石狮子大门。

    “殿下,”他单手至于肩前,恭敬弯腰,“大人要见您。”

    凯厄斯淡淡嗯了声,眉心烦躁地蹙起,他不说话,德米特里就一直保持垂首的姿势。

    透过镜子,我给德米特里做出个爱莫能助的表情,没看见我的大半缕头发还握在他手里吗。

    德米特里挑眉,“你怎么回事?”

    “唉,说来话长,对了,阿罗叫凯厄斯去干嘛?”

    “这也说来话长,我懒得说,所以大人的事,小屁孩别管。”

    我噘嘴,翻了个白眼,“……切。”

    以镜子为中介,全凭面部表情交流,我们俩龇牙咧嘴,连蒙带猜揣测对方想表达的意思。

    凯厄斯的速度很快,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就将兔子公爵和我的头发彻底分开。

    加密通话被迫中断,我和德米特里都老实了,他继续保持低头,我继续正襟危坐,只有一双眼睛不自觉地往凯厄斯所在的位置瞄。

    在我手里还能冒出大半个脑袋的玩偶,被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握在手里,却连翘起来都耳朵都看不见。

    依稀可见青紫血管的肌肤,在兔子公爵黑衫的承托下,有种吸血鬼特有苍白的清冷。

    凯厄斯颔首打量,修长的五指慢慢收紧。

    看来还是没逃过碎成粉末的命运,今天这个房间总会有样东西受伤,可怜我还为他花了八欧。

    这样想着,凯厄斯却像是突然失去了兴趣,转身的瞬间将它扔到床上,兔子公爵蹦跶几下,正巧落在盘腿而坐的我的膝盖旁。

    “没有下一次。”

    眨眼间,凯厄斯便瞬移到昏暗的走廊,翻飞的黑袍滚滚。

    “让海蒂准备好食物。”

    “是,大人。”

    石门重重闭合的刹那,他们的背影彻底隐匿于黑暗,速度太快。连带着我回答的“哦”都来不及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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