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艾特赛克高中的运动会和其他几所兄弟学校举办,学校领导极其看重这场足够彰显学院氛围和朝气的盛会。

    不仅提前请园艺工人修剪整理了花坛,还让学生会组织了‘清扫校园’的活动。

    玛希和我没有选择报名参加,这种一听就是免费劳动力的事情,作为体育部部长的坎蒂丝却没有逃过,连续好几天晚上都在群里与我们吐槽。

    但我们的快乐也没持续多久,实在抓不到壮丁的学校高层丧心病狂,以课外活动加分为由,化主动为被动,每位在校生都要做满五个小时的志愿服务活动。

    好在,到最后这场大清扫也没有举行——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富豪,好心为学校投了一大笔钱,总算是补齐了审计科主任贪污留下的亏空。

    “所以只不过是个小小的艾特赛克,就能捞到接近上百万欧元的油水,我到现在谈起这件事都感觉还是在看科幻小说。”

    “谁说不是呢,但艾特赛克毕竟是佛罗伦萨顶尖的私立高中,有钱也很正常。”玛希抵着下巴。

    激昂的赛场解说和火热啦啦队的欢呼声,和咆哮的观众交织在一起,激起滔天热浪。

    艾特赛克在经历建校以来最大的内部丑闻事件后,如期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夏季运动会”。

    「校服纪律」在今天被所有人抛到脑后,身着奇装异服的学生聚集在校园的各个角落。

    教师和教导主任不约而同地忽视这一现象,言笑晏晏地立在观众台前排,和其他几位学校派来的指导老师们站在一起,攀比的意味,隔着十万八千里也能感受得到。

    “估计瓦丽莎主任,小本子上都要记满了,就等着运动会结束后挨个算账。”玛希靠着树,眯着眼点评。

    “记在哪?”坎蒂丝心不在焉。

    “心里啊,老师们不都是最喜欢这样吗?秋后算账。”

    坎蒂丝撇嘴,但不附和。

    毕竟她现在还属于学生会的一员,掌管学生工作的瓦丽莎主任算是她的“顶头上司”。

    想要调到她喜欢的新闻部,还要看主任的脸色。

    为了防止某人再说出对老师队伍不敬、大逆不道的话,坎蒂丝换了个对象,将聊天内容转移到了许久未发声的我身上。

    “多莉,你在干什么?”

    思绪早就跳到十万八千里之外的我,感受到气息的靠近,在坎蒂丝下巴抵在我肩膀上的瞬间,陡然合上笔记本。

    “没干什么,写作业。”

    坎蒂丝不置可否,拉长了语调揶揄,“真的吗?”

    殃殃的玛希的视线也从运动场上猛地落到我脸上。

    她眨眨眼,一针见血。

    “可你刚抓起来的试卷,拿反了。”

    已经从背后绕到我面前的坎蒂丝,福尔摩斯般地持续指出细节。

    “你手里的是我的卷子,西方古典美学文学艺术评析,”从我手里抽出来,摊开,晃眼的F引人注目,“而且,我已经写过了,虽然看起来是空白的。”

    如果是以往,成绩稳定保持在“D”,时不时还能冲击一波“C”的玛希,肯定要夺过试卷,狠狠嘲笑坎蒂丝一番。

    但此刻,她和坎蒂丝一起盯着我,瞬间来了精神。

    那目光简直就像是看见兔子的狼,仿佛即将到来的十五场体育竞技比赛给她的伤害,在嗅到八卦气息的刹那,陡然消失了。

    被仿佛两道激光扫射的我,后知后觉,或者是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发觉自己下意识的反驳行为,很蠢。

    也很莫名。

    对自己行为进行批判后,我甚至还有闲心,开始分析行为产生的原因。

    心若止水地重新翻开笔记本,将白纸上石墨留下的黑色痕迹,大大方方地露出来。

    “太无聊了,找点事做。”

    棒球比赛的初始赛事虽然拍在上午,但预估的比赛时长短的可怜——在坎蒂丝的努力下,艾特赛克凑齐了参赛队伍,其他几个兄弟学校报名此项运动的学生,却出奇的少。

    也就是说我虽然坐在运动员后场区,但其实更多只是为了给每隔半小时就要上一场场的玛希,给予好闺蜜的感情陪伴和充当吉祥物。

    我是吉祥物一号,想要乘着这次机会和强制与瓦丽莎主任拉近关系、从看台被拉过来的坎蒂丝是吉祥物二号。

    吉祥物二号从我手里接过速写本,像是历史类电视剧里给公主献上臻品的侍从,双手端着捧到玛希面前。

    两个脑袋凑在一起。

    “唔,”像模像样地摸着下巴揣摩了半天,玛希点评,“画的倒是很抽象。”

    坎蒂丝接着点评,“依稀看着像个人。”

    “也可能是个猴子,荡秋千的猴子。”

    “我觉得不对,猴子没有这么,呃,”坎蒂丝卡壳,手指在空中比划打量,“坚挺的鼻梁。”

    “但以正常的人体结构来看……”

    玛希张嘴,也许是想要反驳坎蒂丝,但最终她俩对视一眼,齐刷刷地抬头看我。

    “所以是猴子/人吧?”

    我:“……”

    捏着纸沿,一百八十度旋转,我将速写本铺在草坪上。

    “有没有这么夸张。”

    坎蒂丝:“画的还是挺好的。”

    玛希接上坎蒂丝的话,“只不过这种艺术对于作为凡夫俗子的我们,还是太过超前。”

    “所以你到底画的什么啊?”玛希挪了个位置,坐到另一边,将我夹在中间。

    我轻哼一声,拉上笔袋拉链,有条不紊地将文件收进书包,“反正不是猴子。”

    “这可是玛希说的,我可一句没说嗷。”坎蒂丝连忙撇清关系。

    “终究是错付了,”捂着胸口,玛希做出吐血的表情,但为了吃瓜,她放弃骨气比谁都积极,抱着我的手臂来回摇晃,哼唧着撒娇,“快告诉我吧,真的要好奇死了。”

    坎蒂丝抱着我的另一支胳膊。

    俩人都有我不开口誓不松手的架势。

    认命地放松肩膀,我被这两人摇的上半身乱晃,叹了口气,我尝试组织语言。

    “还记得我说过寄宿在亲戚家的事吗?”

    “嗯嗯。”玛希和坎蒂丝纷纷点头。

    “他就是……”我顿了顿,视线在铅笔画的线条上来回跳动,“那家的主人之一。”

    从小学毕业后就再也没上过绘画课,就算是在创作氛围浓郁的沃尔图里,艺术细胞也没发生丝毫正向变异的我。

    几乎占据整张白浆纸,粗黑线条勾勒的场景,其实是大半个月前,大爆炸的森林。

    百无聊赖随手涂上的黑色,等思绪回笼,凯厄斯的脸早在我神游天外的时候,跃然纸上——以只有我看得懂的艺术形式。

    看来继音乐熏陶之后,未来计划又多出了一项。

    我估计等我将音、美、体彻底弄明白,都足够我浪费很长一段光阴,但反正余后的时间无穷无尽。我没有阿罗扩展版图的野心,也没有凯厄斯和简惩处战斗的癖好,如果是像苏尔庇西亚兴致勃勃地将精力投身在厨房那块占地数百平方米的天地里,从现在就开始为自己制定一些想要完成的计划,谈不上苦中作乐,但也算是尘埃落定前的未雨绸缪。

    “家里的主人?长辈?那年纪应该很大了吧?”玛希指腹点在图画中心。

    “当然没有!”我下意识的反驳,“只比我们大了四岁,”提高音量强调,“而已。”

    “噢。”玛希和坎蒂丝再次对视一眼,给了个对方心照不宣的表情。

    孤身少女爱上了寄宿家庭少爷的剧情。

    刺激。

    “你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为了停止对凯厄斯大人的不敬——整个上午我的右眼皮都在跳个不停,第三感告诉我这不是什么好现象,我想我这样作的原因是避免节外生枝,沿着装订线将白纸细细撕下来,折叠塞进书包内里的夹层袋中。

    “什么都没想。”玛希翻了个身,趴在柔软的棉布野餐垫上,双指捏起一块夹着覆盆子夹心的曲起饼干。

    因为伊恩再次揪小女生辫子,黛芙妮夫人在运动会前一天接到伊恩班主任的电话,强制要求参加有关问题学生开展的、一对一的家长见面会,为了表达缺席坎蒂丝首次参与组织工作的运动会的歉意,她提前为我们准备了全面的休闲野餐,内容包括但不限于餐垫、饼干和柃檬茶。

    “有照片吗?”

    玛希吞咽下咬碎的小块饼干,沿着焦香酥脆的边沿,慢慢地啃,她不喜欢烤过的吐司边,但却意外地沉迷干枯曲奇,甚至超过了果香味浓郁的内馅。

    我就着她递过来的曲奇,咬了一口,奶味和蛋香混合的刚好,还带着丝丝保存下来烤炉的热气。

    甜品让心情都变得明媚了不少,将书包挪开,我绕着坎蒂丝鬓角垂落的发丝。

    “没有。”

    仔细想想,除了储物室里名家留下的画作,沃尔图里的确鲜少能见到记录着凯厄斯的照片,他就像是黑暗中薄而锐利的刀刃,沃尔图里坚实的后盾,竭诚且强硬地恪守「禁止暴露吸血鬼身份」的记录血规,比阿罗偏执的还要纯粹。

    或者我撇了撇嘴,从另外的角度来看。

    “他讨厌电子设备。”

    繁茂枝叶将洒落的阳光切割成零散的碎块,坎蒂丝眯着眼,不置可否,“倒是少见,那他平时怎么打发时间呢,我是说,工作之余。”

    坎蒂丝随口的询问,却让我的思绪荡起片刻涟漪。

    如果真要说抛去“出差”——最开始对凯厄斯出远门的解释,一直被我沿用至今,不知道是为了美化他,还是掩盖「离开」背后泅染的阴暗血腥。

    相比起用种族情感连接捆绑的家族,我更喜欢用“企业”、“任务”来对外描述那些在城堡里时刻发生的、不同寻常的事。

    冰冷无趣的齿轮运作,传送的链带就仿佛能将「他们」与「吸血鬼」,情感与身份分割开。

    凯厄斯的工作之余?

    大头书?假眠?发呆?……我?

    无意识地咬嚼口腔里被口水浸透变软的曲奇,舌头将这团甜腻到齁嗓的混合物从左边搅拌到右边。

    虽然听起来很怪异,但仔细想想的话,这么说也没错,几乎被远征和肃清占满全部时光的凯厄斯,剩下为数不多的时间都和我待在一起。

    “嘶!”

    漫不经心的发呆,带来的后果就是——

    我倒吸口凉气,牙齿咬到了舌尖软肉,血瞬间就冒了出来,口腔里瞬间弥漫铁腥味的血腥气。

    “怎么了?咬到舌头了?慢点吃嘛,不严重吧?”

    “天!都出血了,漱口水,我好像带了止血的药。”坎蒂丝哗啦啦将书包里的东西全部都给倒了出来。

    卷发器、荧光棒、助威条幅……

    “创可贴和绷带有什么用?我的部长,难道要将舌头绑起来吗?”

    “哦,这倒也是,还是漱口吧多莉,我也经常咬到舌头,过一会就好了。”

    突如其来的小意外,打断了玛希和坎蒂丝的八卦之魂。

    正在此时,广播提醒橄榄球比赛开始。

    第一场比赛是艾特赛克高中校队,与另一所来自佛罗伦萨郊区公立高中球队的比拼,播音员眉飞目舞地介绍起参赛队员,拉拉队摇晃塑料手花和加油助威的娇喊阵阵。

    “艾特赛克,必胜!A-R-I-T-E-R-S-T,艾特赛克,必胜!”

    “加油,莱德,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告诉他们什么才叫做实力!”

    “莱德!莱德!莱德!”

    在激扬音乐的烘托下,摆放在运动场两侧高架上的观众,热情已经彻底被点燃了,欢呼声如同浪潮。

    拍拍手心沾上的曲奇碎屑,玛希和坎蒂丝套上鞋,一步三阶地登上候场区的观览架,扒开叠在一起看热闹的运动健儿们,踮着脚,上半身几乎要支到围杆外面去,和众人摇手欢呼。

    “快上来,多莉,对面的橄榄球队队长,他绝对是脸蛋天才!”

    将异样情绪从脑中甩出去,我站起身。

    坎蒂丝强势地双手握着栏杆,用手臂围出一块空地,直到我也成功挤进人群里,她才松开手。

    我兴致冲冲地眺望,却只看到了被头盔包裹地严严实实的青年,穿着统一球服,除了阵营区分,根本不知道谁是谁。

    到底能看出来个什么啊。

    但玛希和坎蒂丝完全沉迷于其中了,每次对方进球都能引起欢呼,周围的校友古怪地看着她们兴奋地抱在一起,就好像是在看隔壁学校派来的卧底。

    “15号!啊啊啊啊啊,又进球了,真的好帅!”

    直到裁判吹响哨声,两方队员们正对而站互相握手,我才终于艰难地在乱晃的手臂和彩旗中,找到了背心后写着「15」的球员,他取下头盔和莱德面对面而站,背对着候场区的坐席,看着的确不错。

    打量的视线和与莱德撞在一起。

    他扬起灿烂的笑意,上一秒还在和对方握手,下一秒高举手臂欢呼——他们以3:1的绝对优势赢下了比赛,先一步成功跨进决赛的大门。

    欢呼声几乎要将我的耳膜震碎。

    橄榄球预选结束,后面紧跟的是团体花式体操项目,无论男女,这都算不上热门比赛,而我向来对站在观众席上呐喊助威的活动提不上兴趣,志愿者在场地中央摆放比赛器具,我揉了揉手臂,挽着玛希跟着人流往外走。

    坎蒂丝先我们一步离开了,她又接到了学生会内部的紧急开会通知。

    网球比赛就紧跟在团体花式体操项目之后。

    等我穿好运动服从换衣间出来,玛希已经结束了她简短的原地拉伸,蹦蹦跳跳地开始热身运动——她对名次高低并不感兴趣,反正不是为了得奖来的,但也不想输的太难看。

    至少和姐妹会的那些人比起来,被人踩在脚下的感觉可不好受。

    “感觉要下雨了,我刚花十几欧做的发型,才不想被雨淋湿。”

    玛希抱怨着,捂着脑袋。

    乌云遮住蓝天,枝叶在卷起的风中簌簌摇曳,燥热陡然吹散。

    我将换洗的衣服塞进尼龙双肩包,和她一起往赛场的方向走去,“你的下一场短跑,是不是快要开始了?”

    “不着急,这可是我们多莉第一次参加运动会诶!我特意和排在第三组的莉莉交换了出场顺序,等我看完你的比赛,再过去时间都绰绰有余。”

    “对了,”玛希转过身高抬腿,后退着前进,“你没有告诉家里人比赛的消息吗?桃乐丝小姐给了我们参观票,我还以为你会邀请他们。”

    我摇头。

    远征队最近都待在城堡里,简几乎都对电视节目失去了兴趣,亚克力接过了我们原本的位置,开始看一些他感兴趣的异种探险类节目,诸如:UFO、远古巨物。

    他们很闲,闲到费利克斯都愿意主动帮吉娜整理城堡前的小花园,但清天白日的运动会,一群以人为生的吸血鬼,我可不想到时候传出些什么都市诡谈。

    巨大的引擎轰鸣打断了我即将脱口而出的解释。

    还微张着嘴,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右眼皮却猛地一跳。

    各式各样的豪车齐刷刷停在运动场入口,扬起的尘沙霏霏,给高调出场的那群人平添了几分电影主角出场的惊艳绝伦。

    人群中传来倒吸气的声音。

    “我的老天,”玛希站直了身子,呆愣道:“真该让坎蒂丝也来看看。”

    呼啸的风迷了眼,我双臂抱胸,看着俊美异常的男男女女从车里跳下来。

    心里想的却是,我那平淡、普通、无奇的高中生活,真的要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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