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我是谁

    单元一：一只香蕉和披着羊皮的犬子

    星纪元741年。

    一把小刀割破了手掌，滴下鲜血。一只巨大的星盘正在转动，众星归位。

    赤枫：唐人街。这是北半球的一个发达国家，有众多的华裔移民。年约三十的MJ正双手提着几只沉重的购物袋，跟在她养母菲比的后面。她已经略显烦躁，对这种东方礼仪式的讨价还价，完全没有耐性。而她的养母菲比，却恰恰相反，乐此不疲。她正聚精会神地和一个商铺店主在砍价。

    菲比操着一口流利的粤语，摆摆手，“不行，再多给一个！我经常关顾你的。”店主则面露难色，“约翰逊太太，你不能总这样啊，我们赚不到钱的。”一番拉扯之后，店主终于让步，将一些散装的中草药给她包了起来。他继而用夹生的英文对着MJ，翘起个大拇指，“你妈咪够犀利啊！”又对菲比说，“约翰逊太太，只为了你哦。”

    MJ臊红了脸，赶紧离开。菲比显然和这里的人很熟，冲着每一间她们路过的商铺店主打招呼。MJ悄悄地问，“妈咪，这回你省了多少？”菲比：“五十仙。”MJ惊掉了下巴，“什么？！你竟然为了区区五十仙，浪费了你人生中宝贵的十分钟？简直不可思议啊。”

    但是菲比却嗅着草药的香味，如同在欣赏自己的胜利果实。“女儿，我可是在香港长大的。与商铺店主们套套近乎、拉拉家常是我们的文化和礼貌。我们一旦熟了之后，我就可以顺便邀请他们去街拐角王牧师的华人教会。”“你的套路可够深的呀。”MJ不由发出感慨，“我们这两母女，实在也太奇怪了。妈咪，你呢，是只鸡蛋，外白内黄。而你看看我，恰恰相反，我甚至都不能自诩为是只香蕉。”

    此时，菲比看见一名华人男子从前面经过，兴奋地用普通话喊，“鸣！早上好！”鸣则同样以普通话答，“约翰逊太太，早上好。这位是？”再多说一点，菲比的普通话就显得塑料起来，她竭力地在回忆着所学的发音，“这是。。。我的女儿。对不起，我的普通话，不太好。”

    于是，鸣切换成英语，十分流利，“没关系。我们可以讲英文。你好，我叫鸣，来自中国大陆。”他想要与MJ握手，而MJ腾不出手来给他。菲比：“这是MJ，我的养女。“MJ不冷不热，“Hi。“菲比热情四溢，对女儿说，”鸣是位访问学者，正在赤枫大学当博士后。你们俩年纪相仿，不妨哪天约着喝杯咖啡，聊聊天嘛。“MJ立刻张大眼睛，瞪了菲比一眼，被菲比全然无视。MJ：“妈咪，我们还有一大把事情在等着我们，社区晚宴，还记得吗？”鸣即刻收到了信号，“那不如下次吧，我们再约。”

    他们互相道别，各走各路。MJ已经迫不及待地逃出唐人街。

    停车场里，她将购物袋放进汽车的后备箱，坐上驾驶位，再次严肃地对养母强调，“妈咪，拜托你给我停止这种无谓的介绍。”菲比摊摊双手，“你这个当事人要是不努力，总不能怪我这个当妈的尝试一下吧？你说你要在全人类之中，找一个‘接近你纬度’的人当老公。那么我请问，在赤枫，哪里还有比唐人街更大更好的鱼塘？”MJ抓狂，“啊！”

    正在此时，菲比留意到前面有一个身穿卫衣的年轻人经过，将头探出窗外，喊道“托尼！”那是她们教会费长老的儿子。托尼头上戴着耳机，双手插兜，神情阴郁，完全没有听到菲比叫他。MJ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担忧，“他还好吗？我听说他退学了。”菲比叹口气，“托尼从小就不是个阳光的孩子。他的父母也算尽力了，三年换了五个治疗师，也没什么起色。”

    MJ发动汽车，开往回家的方向。她想想自己，道：“妈咪，每当看见托尼，我总在想你们俩实在太伟大了。因为我就差那么一点。。。”她拿手指比划着。可话题瞬间又被菲比带歪，“你爹地要是还在，一定希望看到你结婚生子的。”MJ：“你又来？”

    而在千里之外的赤道附近，有一些岛屿如散落在太平洋里的明珠。璀璨群岛中最大的岛叫鲲岚（Kun Land）。数百年前，有一批华夏大地而来的移民在此登岛，逐渐繁衍、发展，形成了如今一个十分现代化的多民族的移民邦，其中依然以占据总人口70%以上的华裔为主。

    今夜，正值七夕。鲲岚的苍穹，群星闪耀。

    城市中有一座青龙山，建有一条私家路，通向半山腰的青龙庄园。此刻，庄园中灯火通明，其最高层设有一间观星室。户外的星光正通过圆顶形的窗户，射向一只星盘。

    作为四大家族的观星师，庄灵风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星盘的动态。他的真实年龄已过花甲，但看上去却异常年轻，你说他四十五有人信，说他三十五或许也有人信。他十分爱洁，常年穿着一尘不染的素白袍子，在胸前佩戴着一枚玉牌，镶嵌着青龙家的族徽。迄今为止，他已足足侍奉了现任的大族长，出身青龙家的董福添老爷子（Fo Tim Tung，82），将近四十年的时间。对着星盘，他在轻声召唤着，“徒儿，快回家吧。”

    再说四大家族其二的白虎家，现任族长则是学法律出身的马隽亨（Henry Ma，57），他从商从政，是老爷子的左膀右臂。现在，他正坐在自家的办公室里。在他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形油画，是只栩栩如生的白虎，双目透着蓝光，仿佛下一刻就要从上面跳下来。

    他的贴身管家阿宝，往两只玻璃杯中，倒上苏格兰威士忌。马隽亨自他手上接过一杯，嘱咐他一同坐下。他们相伴多年，在无外人的时候，则像是知己兄弟。马隽亨喝了一口威士忌，评论道，“还不错，但不是最好的。”阿宝听了，想即刻起身去找瓶更好的酒来。马隽亨却摇了摇头，示意说不用，问：“辰祈呢？他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阿宝：“少爷今晚把游艇开出去了。“闻言，马隽亨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老爷子就在这几天了。他还有心情出海？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总见不到人。”阿宝提醒道，“老爷，今晚是七夕。”七夕？马隽亨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那多愁善感的一面，准是从她母亲那儿继承来的。朱雀，全是一群脚不着地的自由鸟。“他见阿宝欲言又止的模样，道：”阿宝，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有话直说。“

    阿宝：“我总觉得，少爷要比他外表看上去的坚强得多。假以时日。。。“马隽亨即刻反驳道，”时日？他还要多少时日？我儿子觉得学医成了他的拯救，他那是在逃避！我们是白虎，虎父焉有犬子？他想整天披着一张羊皮过日子，那就只会害了他。“

    而马隽亨口中的“犬子”，此刻正在海上。马辰祈（C. K. Ma，32）找到一个观星的最佳位置，熄了引擎，任由游艇飘着。船舱内，点上了几只蜡烛，在些许浪漫的氛围里，他打开了一只木头盒子。这是自己多年以来的收藏，里面有些玩具、千纸鹤，还有一些卡片和信。他一一翻看着，将它们视作宝物，拿起一颗小小的乳牙，看了看，再放回去。在一张有些褪色的照片里，有一位12岁的男孩，牵着一位10岁女孩的小手。他们看上去很亲密。他喃喃低语， “生日快乐。”

    他的手机开始震动。马辰祈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圣维多利亚医院”，急忙接起，“喂，请问哪一位？”对方：“马医生是吗？”“是。”“这里是圣维多利亚总院。这是个紧急电话，我们有位病人声称，你是她的心理医生。”马辰祈：“是哪一位病人？”

    与此同时，在海洋的另一端。一艘越洋轮正在经受着惊涛骇浪的侵袭。灭了灯的船舱里，东西在四处滑落。接着，“嘭”有重物摔落在地的声音。刺耳的号角声在船上响起，七短一长。MJ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吃痛的□□，努力爬起来，摸索到灯的开关。灯亮。她根本站立不稳，看着一团糟，其中有两只小药瓶在地板上翻滚。“我的天！”她赶紧扑过去，想将它们给捡起来。

    “砰砰砰”，门外有人大力拍门，“MJ！快出来！“来人正是他们此行的队长，自己教会的瑞根牧师，因为他慈祥可爱，挺着一个圆滚滚的肚皮，宛若圣诞老人，大家都爱称他瑞爸爸（Papa Rea）。“瑞爸爸，我在！”她大声回答。“记得穿上救生衣，这可不是在演习！”MJ将滚向自己的小药瓶抓在手中，急忙开始穿外套。

    突发的暴风雨将越洋轮翻来荡去，巨浪滔天。船员们在竭力控制着船。随行的康森医生，正在紧急处理一名船员折断的胳膊。MJ赶到，奔过去帮忙。他们全部身穿橙黄色的救生衣，挣扎着保持平衡。

    瑞牧师眼见船长过来查看情况，问：“有多糟？”船长：“我们好像撞上了一件不明的物体。船体正在不断地进水，一台抽水泵坏了。我们又是百里之内唯一的船只。但是牧师，如果往光明的一面看，万一我们在下面的努力没有结果，下一秒我们去了天堂，仍是赚的。”瑞牧师明白了他的意思，捏紧对方的肩膀，给予鼓励，“还有什么我们可以做的吗？”

    船长：“牧师，你做你擅长的，让我做我擅长的。”懂的都懂。

    在天地混沌的一瞬间，有一道闪电劈开乌云，MJ好似“看见”一条巨龙自海上咆哮着的波涛中升起。她抹了一把脸，眨眨眼。莫不是我又产生幻觉了？龙在空中扭动着身子，回头看来，与MJ四目相对。MJ不禁后退一步，心中喊道，不不不！我的养父已经不在了，我的养母只剩下我和阿杜，我们还有的房贷要还，我的人生可还没开始呢！

    船员们在拼尽全力，与海上的暴风雨搏斗，但MJ感到脚下的船在下沉，“主，救我！”一个巨浪将她掀翻，她撞到了什么东西，眼前一黑。

    “MJ！MJ！“耳边的声音有些遥远，”你醒醒。“等她再次将双眼睁开，身边围着的全是熟悉的面孔。船长笑着说，”暴风雨过去了。我们安全了。“

    这一边，鲲岚海上的马辰祈正在全速前进，开着游艇往圣维多利亚总院的方向赶。突然，引擎爆发出一声异响，整只游艇顿时失速。他大喊，“别死在我身上，今晚不行！” 但是，愿望归愿望，游艇依然停了下来。他尝试重新发动引擎无果，死翘翘了，而眼看城区还在数里之外。

    马辰祈立刻拿出地图，校准GPS定位，迅速做出一个估算，判断此刻他的船离最近的岸会有多远，“一英里，可行！”于是，他果断行动，找出一只防水包，往里面塞入替换的衣物、鞋子和自己的眼镜。然后，他拨出一个电话，嘟嘟嘟。。。

    他的助理小飒，正穿着她粉红豹子的睡衣，一边哼歌，一边在浴缸里给她的吉娃娃洗澡，吹着泡泡。手机响。她一见来电显示是自家老板，开心地摘下橡胶手套，露出少了一截尾指的左手。“喂，老板。你与织女的约会进行得如何了？”马辰祈：“小飒，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这里有紧急事件。”

    小飒：“紧急事件？今晚在这个星球上，唯一的紧急事件就是：你依然单身！来说说吧，你究竟有什么问题？是生理啊，还是心理啊？连我的悠悠还有两三个女朋友呢！“悠悠，她的吉娃娃，吠了两声，表示真对。马辰祈不和她绕圈了，“于莎莎，记得吗？”听到是说正事，小飒的表情严肃了起来，“记得，那个得了焦虑症的高中女生。”

    马辰祈：“她今晚服药过量，现在正在圣维多利亚总院急救。我游艇的引擎坏了，没得救了。”说着，他带着放水包，走到甲板上。小飒：“你现在在哪？”“我给你发定位，半小时以后到那里去接我。”马辰祈挂断电话，将手机也收入包中，密封好，扣在自己身上。然后，他做出一个专业的入水动作，奋力朝岸边游去。

    半小时后。一辆花花绿绿的面包车来到指定的地点，车身上画着“狗狗爱猫猫”，是家宠物美容店。小飒换了一身嬉皮士的行头，戴着黑手套，检查着GPS的定位，是这里。然后，她就开始读秒。水里发出一阵响动，喘着粗气的马辰祈出来，带着他的防水包。小飒好不客气，“你迟到了。”马辰祈：“不是我的个人最好成绩，但你想想，这是在夜里游水。”

    小飒拉开面包车的门，“上车！”马辰祈看了一眼车身，“你从哪里搞来的这车？”“问我楼下的好邻居借的。我猜你需要一间移动更衣室。”马辰祈上去，见里面简直是个可移动的宠物沙龙，篮子、香波、吹风机、宠物食品，应有尽有。他挑了挑眉，表示惊讶。小飒坐进驾驶室，“老板，我可以给你打折哦，优惠新客户。”“开你的车！”

    小飒将车发动。马辰祈打开防水包，开始换衣服。他一屁股坐在一只塑料袋上，“小飒，这是什么东西？”小飒：“额，老板，我忘了告诉你了。这是悠悠的‘最新产品。’你可没给够我时间做保洁。”她从反光镜里看去，咯咯直乐，“老板，就一次，跟我说“s-h-i-t。”上帝会原谅你的。“”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