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枫：MJ的车子，载着菲比和她们日常为教会采购的物资，开进了停车场。她们俩下车，MJ打开汽车的后备箱，两人开始卸载。突然，菲比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手中一只购物袋一滑，落在地上，食品罐头滚落了一地。

    在教会的一面外墙上，经过一夜的功夫，凭空多出一幅涂鸦画作。那涂鸦栩栩如生，画的正是古希腊神话中的蛇发女妖美杜莎，她还带着一对向上展开的翅膀，无数只妖异的蛇头在疯狂吐信。而最最要命的，是她的面容，恰似自己的养女MJ。仿佛瞬间中了魔咒，菲比挪不动脚步。

    MJ：“妈咪，你怎么啦？”听见异常，MJ转身问，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美杜莎，这是那龙在给自己发出警告，她必须遵守承诺，返回那所谓的“日头坠入大海的土地“。否则，自己的身边人，会再次遭殃。她一秒就明白了，反而笑了笑，”妈咪，你看你，怎么连一个袋子也提不住。“她蹲下去，捡起散落的食品罐头，语调轻松地说，“不就是一个涂鸦嘛，咱们又不是没发生过。一定是社区里那几个不着调的小朋友干的。我等会找涂料，把墙再重刷一遍就是了。”

    可是菲比却没有接受女儿的安慰，她接过购物袋，一脸忧心忡忡。

    过了一会儿，有一辆巡逻警车跑过来核实情况。这不是什么新鲜事，监控里的一个“涂鸦艺术家”全程蒙面，先用涂料喷黑了探头，于是后面的创作过程也皆是黑屏。警察见没什么重大的人或财务损失，也就和瑞牧师做了一个登记，转身开走了。

    而瑞爸爸和菲比俩站在前门，目送着警车离去，开始讨论起来。菲比：“我们应该怎么办？魔鬼又来找她了。”这是旧日的噩梦重现，对于菲比十几年前的一切，依然历历在目。自从她和丈夫威廉收养了MJ后，有长长的六年时间，从檠曳到赤枫，黑暗势力就没有消停过。小MJ整夜做噩梦，尖叫，梦游。长大了一点后，学会了嗑药，不停地离家出走，睡在桥洞路边的流浪汉群里。她的人，是离开了檠曳，可灵魂却没有，依然被困在那个牢笼里。最可怕的，是那些精神疾患发作的时候，她的行为举止，可不是普通的失常。她会瞪着想安抚她的菲比和威廉，手打脚踢，嘶吼道，“让她走！她是属于我的。”

    瑞牧师看着在不远处，蹲在地上，准备刷墙的MJ，安慰菲比道，“无论发生什么，主总一直在，他在掌控着局面。况且，MJ自己也已经长大了。这次在瓜拉呱啦，是她救了我们。虽然过程是很惊险，但我们怎么知道这不是他的旨意呢？你是想保护她，不希望她想起过去。可是我觉得，她需要去面对，而她也不是一个人。她有我们呢。“

    MJ在检查刷子，她虽然耳边没听见养母和瑞爸爸的对话，可心里听见了。“我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过了十几年，噩梦又重新开始了。稀奇古怪的事，还有人，总会有他们的办法来找到我。不论是天南，还是地北。”

    这时候，又有一辆车子，飞速开进了教会的停车场，刹车，停好，一气呵成。已经26岁的阿杜，从车上跳下来，带着自己刚采购的一套工具，快奔而来，“姐！我来救场啦。”然后，等看见了涂鸦，他慢下了脚步，发出一阵惊叹，“哇哦。”阿杜急忙将东西放在地上，赶紧掏出自己的手机，给涂鸦拍了一张照。

    MJ：“你拍什么拍，还不过来干活？晚上还有聚会，不刷完墙，会吓到别人。”阿杜展开一个招牌的咧嘴笑，“姐，这可是艺术！这画的是你吧？你别是有一位变态的爱慕者吧。”MJ冷哼，“爱慕者？跟踪狂，还差不多。我头疼还来不及。”阿杜对她眨眨眼，“那么，他是不是和我一样，英俊潇洒啊？”

    MJ站起来，把一顶纸叠的帽子扣在弟弟头上，“相信我，你可比他帅多了。”受到赞扬，阿杜的骨头也轻了几两。他们开始干活。

    “你放开我！我要一个人待一会。“另一边，教会里跑出一个人，正是已经辍学的托尼。他的父亲费长老担心留他一个人在家里，胡思乱想，把他也给带过来了。“托尼！你跑哪儿去？”费长老跟出来，冲着他的背影喊。托尼年轻得多，脚步飞快，自己根本追不上。眼看费长老捂着胸口，感到不舒服，菲比和瑞牧师急忙过去查看。

    MJ看见，对弟弟说，“阿杜，你守在这里，好好干活。我去把托尼给追回来。”粉刷匠阿杜满口答应。

    于是，MJ开了自己的车，朝着托尼跑去的方向追。不消一会儿，她就看见托尼慢下了脚步，双手插兜，一个人沿着路，默默地走着，没法方向，没有目标。这条道车不多，见前后无人，MJ也就放慢了车速，将车窗放下，跟在他身边，“要不要搭个顺风车啊？”托尼不讨厌MJ，只是有些心烦。见他没有搭话，MJ也没再继续说。一人一车，又前进了一段路，托尼停下，MJ也停下。托尼自己将车门拉开，坐了上来。

    MJ就当车子是个移动的谈心室，开着兜风。托尼既然自己主动上车，那就有戏。果然，沉默了几分钟后，托尼主动开口了，“我没想和爸爸吵。我也知道他们是为我好。”MJ：“嗯哼。”托尼：“可我就是不开心，从小到大，我也很想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MJ：“谁说你不正常啦？”托尼看她，“不是全部的人都这么看我的吗？忧郁症。”MJ笑了，好像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那我的事，你知道多少？”

    托尼：“不多。不过教会里有人说你是疯子，进过精神病院。我觉得他们那是诽谤。”MJ：“是真的，大概有个六七年吧。你那时候还小，费长老估计不会告诉你。全天下的大人肯定都想让自己的孩子，离我远远的。”听到实情，托尼张大了眼睛，“那你怎么好了呀？”MJ歪一下头，“既然是病，那总有办法治，只要找到病根，配上合适的治疗方式。但如果不是病。。。”听到这番话，好像打开了新大门，托尼伸长了耳朵。MJ继续，“不是所有的现象，都能用医学或心理学来解释的。这次我们去瓜拉呱啦，我就亲身经历，亲眼目睹，一名当地的女巫给我们的义工下了降头，他当场就头痛死了。”

    托尼大惊，“真的？怎么教会都不说呀？”MJ：“他们能说什么？这种超越普通人认知范围的事情。说出来，只会担心吓到小孩子。疯子的世界，有时候，就只有疯子能够理解。”得到了充分的接纳，托尼眼见着就放松了下来，靠在座位里，“其实，我想去学音乐编曲。可爸爸妈妈不让，他们觉得那不能养活自己。他们说，在赤枫的华人圈子里，就见着学一门技术的比较靠谱，医生、工程师、会计师。他们给我出学费，不用我担心，可我看着那些东西，就心烦。”

    MJ想了想，“爸妈也不是全无道理。不过嘛，如果你要学音乐，得自己证明给他们看，你是认真的。而且，学费应该自己挣，比如打打工什么的。哪怕只是付一部分，再贷款。”托尼眼睛一亮，“那让我想想。”MJ：“嗯，你好好想想，反正我在这儿呢。我可是一个大疯子，我都不怕教会的人说，你怕什么？”说着，她把车子开回了教会的停车场。

    见MJ把自己的儿子给安全地带了回来，费长老十分感谢，“谢你啦，MJ。我儿子就肯听你的话，你和他多聊聊。“”不客气，费长老。“MJ跑去检查弟弟的工作成果，很是满意，“啊呀，阿杜，你够专业呀。”阿杜咧嘴笑。

    赤枫大学的校园，今日阳光明媚。现在依然是在暑假期间，在校的学生不多，只有修夏季班的，零零散散，比较安静。马辰祈开着租来的车，在校园停车场停好，支付了停车费。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他接起。

    对面是自己的父亲，马隽亨：“你是一个人突发奇想，还是另有原因？一声不吭地，就买了张飞机票走了，你的病人不要了？”马辰祈不响，沉默是应对父亲质问的最佳策略。果然，听问不出什么，马隽亨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老爷子快不行了，拖也拖了挺久。现在可不是你安心度假的时候。”马辰祈明白，“大概一个礼拜吧。如果老爷子有什么事，我就连夜买机票回来。”“嗯。”可父亲还没说完，“既然你在赤枫，应该会去赤枫大学的吧？”

    真的是什么也瞒不过自己那手眼通天的父亲，马辰祈点头。马隽亨：“你记得你齐叔的女儿靖言吗？”齐叔，指的是齐誉辉（Richard Tsai），现年五十余岁，是鲲岚现任的副总警司。他与父亲认识已久，基本上是经由马隽亨一路支持，给扶上位子的。他有一儿一女，女儿叫齐靖言（Joanna Tsai，24），过去常叫自己哥哥。马辰祈回答，“当然记得。”

    马隽亨：“靖言正在赤枫大学读硕士，再有几个月就毕业了。他父亲肯定是希望她回鲲岚。你既然在那儿，就约人家见见，出去玩玩。我把她的联系方式已经发给你了。”本来是件稀松平常的事，马辰祈想立刻答应，却见马隽亨把电话转向站在一边的妻子。罗君韵嘱咐道，“辰祈，你齐叔会是下一届的总警司。靖言从小就喜欢粘着你，你不如考虑一下。”这下子，马辰祈听出了弦外之音，“母亲，你这是给我安排任务，还是安排相亲？“马隽亨来了一句，”都是！“

    挂断电话，马辰祈看着这千里之外的天，顿时觉得也没那么蓝了。他是另有所想，这次来，是想为自己的计划探探路。赤枫大学有位知名的心理学权威奥克瑟教授（Auxier），马辰祈对他的研究方向很感兴趣，专程过来拜访，想和他谈一谈。如果可以，他甚至计划移民过来，不回鲲岚了。先不管那么多了，去找奥克瑟教授。

    阶梯教室里，一群研究生正在全神贯注地听台上的奥克瑟教授讲课。今天的主题是：“究竟是精神分裂症，还是魔鬼附身？”马辰祈找到这里，从后面进来，坐好。

    奥克瑟教授：“这是业界一直在争论和探讨的话题。医学对玄学。对于没有任何特定宗教信仰的人来讲，比如我，曾经是个坚定的科学主义者，什么魔鬼，什么上帝神仙，全是无稽之谈。那不过是我们人类自己在头脑中制造出的幻想，给予我们安慰，带来希望，或者干脆说，是一个用来逃避现实的借口。”他在台上踱步，犹如哲人在问天问地，“人类经常性地，将自己的问题，归罪于别人，怪神，怪命运。尤其是在灾难和悲剧发生的时候，因为怪神，怪命，那是容易的。怪自己，和怪自己身边认识的人，比如不负责任的父母，却反倒是困难的。所以，在那个层面，我个人认为，神仙的确帮助我们幸存了下来。”

    一名学生举手，奥克瑟教授让他提问，“那么教授，你现在信什么呀？”奥克瑟教授：“在经过了整整二十五年的临床实践和心理研究，我只能说，对于现代心理学，我们未知的，实在还有太多太多。你们懂的，作为一名傲慢的精神科大夫。。。”学生们集体笑。奥克瑟教授继续，“我们总有种扮演上帝的倾向。自以为我们懂得更多，我们的病人应该这么想那么想，应该这么去感受，天真地认为，现代医学是比古代祭司或者巫师所能提供的，更理想的解决方案。但二十五年之后，我成了一个未知论者。让我给你们看一点东西。”

    一名学生站起来，关上教室的灯。奥克斯教授将一个视频录像，投放到大屏幕上。这是一个监控画面，背景是精神病院，上面显示的日期是13年前。一名女病人正处于疯狂的失控状态。两名男护士正在竭力控制她。那正是年轻版的MJ，画面里，她在高声尖叫、手打脚踢，抓着一名护工的面部，用尽一切方法，摆脱控制。她并不高大，却显示出惊人的力量。学生们顿时啧啧一片。

    “是她！”马辰祈认出那个女孩，自己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