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

    归宁归来的顾承司和锦清栀回到王府已是半下午过后。

    高陌一直在府门外等着,瞧见王爷的马车自转角出来,忙拾级而下迎去。

    自马车上搀扶下王爷后,略有小声地对他禀道:“姜贵妃来了。”

    禀完之后,他能明显感觉到王爷身体一凛,修长的手指微捏着握成拳,脸色也逐渐沉凝。

    直到锦美人下车走上前来,方才微微舒展。

    顾承司瞥视了她一眼,神情淡漠,冷言道:“回去领罚吧。”

    这事儿锦清栀可没忘,昨日剩的三十余份,加今日一巴掌打出来的三十份,拢共还有六十余份《心经》待抄,是项大工程没跑了。

    “妾身遵命。”

    时间紧迫,为保护我方屁股,今日之内死活都得抄完给到这病秧子。

    福身领命后,同岑莹率先一路小跑着回王府了。

    顾承司在高陌的搀扶下亦拾阶而上。

    “她来多久了?”

    边走边问。

    “约莫未时便来了。”

    高陌回话,停了一瞬,又言道:“问了您去了哪里,属下是如实相告的。”

    顾承司眸光往他这方看了眼,也辨不清是赞同他如实相告,还是责他做得不对。

    但也只一瞬,便正回目光继续往前走,最终在气势恢宏的朱红大门前停下。

    他转身微微抬头望了眼天空,中午在国公府时还是烈日炎炎晴空万里的,这才不过一两个时辰,此时黑云已压了大半个天空,将烈日也挡得半点未露,唯有遮了太阳的云团边际还有几缕金光倔强地漏射出来。

    她向来不喜酷热暑夏,每到这时节,总是喜欢赖在凉爽的屋子里不愿多走动,更别说顶着烈日出门了。

    今日却偏巧逆了习性而为,莫不是猜准了会变天。

    收回目光,暗叹口气:“走吧。”

    一行人踏足进了王府,身后朱漆大门也被缓缓关上。

    *

    汀雨小筑。

    这是承王府极美的一片后花园,其内廊亭水榭矗立,瀑布花海环绕,好似纳了大山大河之景置入园中,优雅别致,又清新自然。

    特别是夏日,这小筑好似被暑热绕了道,全没有外面那些酷热灼灼,反倒凉爽怡人,好比春秋天气,是以府中那些侍妾们每到夏日都喜欢来这汀雨小筑的凉亭下闲聚。

    今日因姜贵妃驾临王府,所以此处被清了场,成了姜贵妃临时歇脚等候王爷的场所。

    顾承司过来时,瞧见四面通敞的水榭凉亭下正坐着两人,其中白裙素雅之人是他的庶妃姜妤,而另一人,头饰三五金钗,身着艳丽华服,一身雍容华贵之气是挡也挡不住,此便是当朝贵妃,姜妩。

    亦是姜妤的姐姐,当朝丞相姜左盟之嫡女。

    顾承司还在桥廊这端时,凉亭下的两姐妹便皆已注意到他,正与姐姐闲聊的姜妤站起身来,而贵妃姜妩,则依旧端坐在石凳上,笑靥明朗地看着他。

    待行至凉亭下,立在一旁的姜妤屈身作礼,然后识时务地退下,剩下姐姐与王爷单独叙聊。

    姜妩明媚中带着点妖娆的目光一直落在顾承司身上,对这位许久不见的……皇弟,打量了好一阵,然后才错过他看向走远的姜妤,红唇笑启,道:“那丫头喜欢你。”

    顾承司知道。

    但他不喜欢她。

    即便她学了眼前这个女人从前的衣着风格,神态秉性,他也不喜欢。

    毕竟……她不是她。

    没有接她的话,只在其对面坐下,捂嘴轻咳了两声,依旧不忘装好病态之姿,问道:“不知贵妃娘娘屈尊来本王府中,所为何事?”

    对于他的避而不答,姜妩轻笑,艳若桃李的面上有一较究竟的认真:“你还没回答本宫?”

    顾承司苍白无血色的唇斜斜勾扯了一下,嘲弄毫不遮掩:“知怎样,不知又怎样,左右不过一个女人罢了。”

    也不知这嘲弄是自嘲,还是嘲笑对面的她,当年为了接近他,利用他,不惜改风格换秉性,甚至装爱他,结果到头来装不下去了,一扭头就扎进了顾昭合的怀里,一切伪装尽数撕下。

    那时他才知道,她喜欢艳丽的华服,喜欢明媚的妆容,喜欢肆意的笑闹,喜欢……所有除了和自己在一起的日子。

    “左右不过一个女人罢了……”姜妩的笑容在她妩媚的面上凝了一瞬,红唇蠕动,声音似有若无地重复了一下,眸中神色渐黯。

    但也只一瞬,灿人的笑容便再度展开在那张如烈焰玫瑰盛开一般的面庞上:“那你新娶的锦美人呢?也是不过一个女人罢了吗?”

    承王府的事向来逃不过她的耳目,国公府的锦大小姐,冲喜嫁入王府当夜,顾承司便醒了,甚至侍寝至夜半才离去,此后他不但让她随侍左右,还宽容她下毒,甚至陪她归宁。

    她不信这是“不过一个女人罢了”便能让他如此不同的。

    闻其反问,顾承司眉目微皱,鼻间轻哼:“除了锦美人,本王后院还有傅良媛赵良媛,孙良娣乐良娣,未来也可能有张良娣王良娣李良娣,贵妃需不需要把她们一个一个都问一遍?”

    顿了须臾,语气更冷了几度道:“本王病骨支离,若贵妃娘娘只是来跟本王讨论这些的,恕本王病体难撑,便不奉陪了。”

    说着,便起身要走,他确实无心思与她拉这些家常。

    被这一呛,姜妩面色一凝,笑意渐渐退下,忙出言缓解道:“今日我来,是有事相告。”

    这般,顾承司欲要离去的身子才再度坐稳,言简意赅地问:“何事?”

    姜妩正色道:“锦沅婷此人,你不可留在身边。”

    顾承司听着,但未接任何话语。

    姜妩便又解释:“她不过是皇上的棋子,嫁入王府,是为了取你性命。”

    直白白地戳破顾昭合的阴谋,毫不拖泥带水。

    想来这顾昭合太会装兄弟情深……或许也不只是兄弟情,可能还有父子情,夫妻情,君臣情……帝王心术,君心难测,谁知道呢。

    她会说出这番话,顾承司多少有些吃惊,至少上一世,她并未因此事专程来王府通风报信一趟。

    不过即便如此,他心里也没有谢意,只冷漠回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本王比你清楚。”

    确实,至少在上京城这个圈子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锦美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装模作样,言语粗鄙,好怠惰耍滑,看到美食就两眼冒绿光的好吃之人。

    “那你可知……”

    见他如此维护这个女人,姜妩心里很不是滋味,甚至有酸酸的妒意在冒头。

    ——在后宫,即便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日日轮着被皇帝翻牌子,她也不会有这种感觉。

    见她话至半截就停,顾承司眉目微动,多少是有点好奇:“知什么?”

    此时姜妩面上再看不到一出场时的灿人笑容,只娥眉蹙动,起身行至朱栏处,手扶其上望着这一片碧波荷潭,默了片刻,道出那段她撞到的秘密:“前些日子的一次宫宴上,锦沅婷受命参加,夜里,被顾昭合拉至一处无人偏殿,两人云雨苟合良久,事后顾昭合承诺迎娶锦沅婷入宫,但需锦沅婷助他一臂之力,杀了你。”

    言至此,停了,回身看着依旧坐在石凳上的顾承司:“顾昭合不会放过你,锦沅婷便是他的棋子,或许只是之一。”

    是自己不守信诺,违背了与眼前人的白头之约,如今自己冒险告知他危险内幕,也算是弥补内心的愧疚罢。

    ——实则,她亦是想借顾承司的手除掉锦沅婷这个祸患。

    虽她是顾昭合的贵妃,但她并不在乎这个年轻帝王的心放在哪儿,她所在乎的,唯有权利。

    锦沅婷有宁国公府做靠山,此门中人文武皆出,相较来说,姜家乃一介文官就薄弱许多,所以她不能让宁国公府有涉足后宫的机会,哪怕一丁点,也不行。

    当然,另有一点,她也希望眼前这个她此生唯一爱过之人……能活着。

    ——即便一生为病所困,能活着,便好。

    只是顾承司在听了这番故事后,非但不恼,反而并不在意地笑笑,好似一个垂危之人看淡了生死,云淡风轻地开口道:“这又如何?本王本就命不久矣,死也是迟早的事,若顾昭合等不及,也不过就是助本王早日解脱,不再受这病痛折磨之苦罢了。”

    好像丝毫没有手足叛他杀他的愤怒与悲凉。

    至于对方言说的另一层,他更是一笑而过,似一个不谙世事的纨绔子弟:“至于娶了一个不洁身自好的女人,好似也无所谓了,毕竟连真心去爱的人都能背叛自己,扭头扎进别的男人怀里,承欢在别的男人身下,本王又何必去奢求一个陌生女人能为本王守身如玉。”

    “你!”

    姜妩完全没想到顾承司会如此之狠,如此羞辱于她,将她跟那个荒淫无耻的女人相提并论。

    更没想到她冒着被顾昭合发现的危险来通风报信,他竟这般云淡风轻丝毫不在乎。

    被他如此贬损,怒气自胸腔起伏,好似要喷浆出来一般。

    如今的顾承司,是真的不想再见到这个曾经在他背后深深捅过一刀的人,伤太深,他也太记仇。

    “若贵妃今日前来只是为这些无足轻重的事,那就恕本王无心奉陪。”

    说完,径直起身欲离去。

    身后,姜妩一掌拍在朱栏上,忽而提了嗓音,厉声道:“那你觉得什么才是有轻重的事?”

    她想不到。

    生死,他云淡风轻,背叛,他无关紧要,那到底什么对他而言才重要。

    她听郭御医说了,他最多只有三个月的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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