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甜，你就不能多想我一点吗？”

    视频聊天里，冯宇执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每次都是我联系你，我们都好久没见面了！”

    这甜得有点超标，苏甜甜掩饰性地抠着自己的酒窝。

    其实真不是她不联系冯宇执，而是每当她要联系冯宇执时，冯宇执都能率先把视频打过来。也不知道冯宇执的精力怎么那么旺盛，微信聊天也几乎24小时不断，苏甜甜每次睡前是他的消息，睡醒还是他的消息。

    比起上一段充满冷暴力的恋爱，这一次的男票冯宇执简直就像是无尾熊一样贴着她，非常非常黏人。

    除了《既见君子》杀青宴时突然断联的两天，后面冯宇执真的是恨不得随时和她保持联系。

    苏甜甜十分渣女地描补，“不是视频天天都见吗……”

    “视频又不能抱着你！”

    冯宇执非常落寞，像怨妇一样碎碎念，“也没法亲你……”

    这话没法接。

    苏甜甜开始转移话题，“你还在酒店里？隔离还没结束吗？”

    “快了。”冯宇执的神色有点不自然。

    苏甜甜借机又要求看看酒店房间，美其名曰□□，看看有没有其他人的痕迹。

    冯宇执无奈，“明明是你对我冷淡，现在还怀疑我了？”

    他嘴上抱怨着，还是起身举着手机镜头在房间里晃来晃去，“你看，什么都没有吧？”

    房间里确实没有什么，但是刚刚镜头一晃而过，苏甜甜看到冯宇执敞着的领口之下，脖子上的肤色似乎有点不对劲，“你的脖子怎么了？受伤了？”

    “啊？”冯宇执的手飞速捂上脖子，“是光线吧？我在房间里能受什么伤啊？”

    苏甜甜撅起了嘴，她看得很清楚的，“就是你手捂住的那块！颜色确实不对，是不是过敏了？”

    “我去洗手间看看，那边灯光好。”冯宇执说着快步离开。手机竟然被他放在原地，只留给苏甜甜一个空景。

    没一会儿，远远地传来他带着回音的声音，“没有啊！没看到什么！”

    可能真的看错了？苏甜甜也不确信了。

    等冯宇执再回到视频镜头里时，他的领子已经整理好了，苏甜甜也看不到脖子上的东西了。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苏甜甜就打着呵欠，要准备睡觉了。

    “明天要早起给家里抢菜。”

    视频很利落地被她挂断了。

    冯宇执盯着已经安静下来的手机，静坐了很久。

    “今天又是你先挂断的啊……”

    每一次，每一次，开始都是他打过去，结束都是她挂断。

    她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可他的开心果啊，为什么就不能独属于他一个人？

    聊天的内容也是，她总会聊起别人，现在说得最多的，就是她在上海被封控中的父母。

    前阵子她脸上满是焦虑和忧愁，现在她的脸上则是疲惫。

    为什么？为什么她就不能一直看着他？一直想着他？

    “啊啊……”冯宇执在黑夜中独自呢喃，“要是你……只有你就好了……”

    他意味不明的话越说越轻。

    摸着衣领之下的伤痕，冯宇执像是扼住自己的脖子一样，痛苦地喘|息着。

    “不准离开我……你必须只有我……”

    *

    苏甜甜做了一个漫长又真实的噩梦。

    她飞回北京后，本来是马上融入新学期的校园生活的。但是随着四月甚嚣尘上的有关上海的各种疫情新闻，她渐渐地变得无比焦虑和自责。

    当时，她为什么不拉着苏爸苏妈一起离开呢？

    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离开呢？

    苏爸虽然一直告诉她不要担心，家里一切都没有问题，可她是会上网的啊！

    那些热搜下的实时列表里，她看到的和苏爸说的完全不一样！

    突然停摆下来的都市，变得如安静的深海那么不可琢磨。

    苏甜甜从没有想过，在如今这个年代，买菜都有可能变成一件奢侈的事。

    市场和超市呢？关着。

    别说店铺没有营业了，连想要买菜的人都没法出门，更不用说踏出小区一步。

    外卖和跑腿呢？没有。

    店家在家里隔离，骑手们也在家里隔离。

    可人还是要吃饭的。家里的食物就这样一点点衰减，却没有机会去补充。

    经济学之父亚当.斯密说过，商业是最大的慈善。

    苏甜甜没听说过这个人，也没听过这句话，但是在四月初，她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那段时间，最好的消息就是苏爸通过小区的邻居，加入了一个买菜团购的群。

    团长说有渠道可以直接联系到菜农。100元一袋的蔬菜包，里面的东西平时在市场也就30元，然而还是有人争前恐后去买，甚至晚了就买不到了。

    苏爸幸运地排上队了。

    然而，他们却没有如愿地收到货。从崇明岛过来的车，因为没有特殊时期的通行证而无法进入市区，所有参加团购的人都被退款了。

    可这个时候没有人愿意收回钱，所有人真正想要的是那袋子看不到摸不到的蔬菜。

    蔬菜变成了真正的硬通货，以物换物流行起来，钱反而不重要了。

    网上开始疯传起一张绿色的图片，教人如何辨别小区草地里能吃的野菜。

    也有很多人苦中作乐，说再买不到菜就去挖野菜。

    在北京的她干着急，却什么也帮不上。

    她能买到食物，不论是数量还是种类，她都能买到，可偏偏快递却发不到苏爸手上。

    曾经车水马龙的繁华城市忽然之间停摆了。

    明明人都在，却生生物理断联，只能被圈在一个个方块小区格子里，维持着生命的基本。

    *

    苏甜甜睁开了有点湿润的眼睛。

    天还是暗的，她能听到室友们酣睡的声音。

    没想到她又做梦了。

    前阵子焦虑得不行，至今她都无法忘记那种无助的、只能远远看着亲人的煎熬。

    其实，如今的情况要比先前好多了。

    苏爸经历了几次团购失败，终于真正成功地通过邻里团购到了蔬菜包。

    虽然这是蔬菜盲盒，里面蔬菜的新鲜度远远不及平时买的，价格也高出了好多，但在当时的状况下，能买到收到就是赚到，家里的食物危机总算缓解了。

    好在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更久，商业被有限制地放开了。

    每个地区都开放了专属于自己的线上团购买菜APP，尽管价格比以往仍是高，但总比没有的好。只是真的要抢，因为几乎都是秒空。

    于是，遥远的苏甜甜也加入到了抢菜大军，每天定闹钟早上六点开始抢。

    至于成功率，就看手速和网速了。

    快到点了。苏甜甜打开了手机，熟练地把买菜APP调整到了上海苏家的地址。

    她搓了搓手，像是做准备活动一样，然后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开抢的时间。

    成功下单后，她抓过被子，继续补觉。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了四月末。

    上海仍是几乎停摆的状态，没有丝毫解封的迹象，与此对比的，是不断飙升的病患数字，甚至夸张到方舱都供不应求的程度。

    苏爸一直回复的是平安。

    然而现在网络那么发达，网上的求助信息到处都是，苏甜甜随便一刷就能看得到，所以家里的情况怎么可能好呢？她总是在担心苏爸报喜不报忧。

    这种焦心一点点积攒，在五月的某一天到达了临界值。

    在微博上，一张奢侈品销售晒的图引发了广泛关注。

    在大部分上海人缺食少粮的情况下，奢侈品销售却能准备出五星级的食物礼盒给自己的VIP客户们。

    这就是赤|裸|裸的现实，上海一直是有钱人的上海。

    曾经苏甜甜觉得花钱也很难获取的蔬菜，在更高层的有钱人的眼里，可能真的只是钱没到位。

    苏甜甜大哭了一场。

    她真的很没用，明明从高二就出道了，明明娱乐圈是有名的来钱快的地方，可她这么多年就和素人一样，账户里有的只是最近的商演收入和《既见君子》的片酬。

    如果她能有出息一点，如果她能去奢侈品店砸个VIP出来，是不是现在苏爸苏妈就有人嘘寒问暖了？

    苏甜甜钻入了牛角尖，甚至回忆起自己之前在网上看到的各种悲惨的信息合集。

    她知道上海有名的豪宅是汤臣一品，她也确实没看到有关汤臣一品的业主求救什么的。

    “所以，就是我没用！”

    她抱着自己的土色小被子，眼泪和鼻涕把被子边缘都打湿了。

    这条小被子还是苏爸给她买的，为了土生金的好寓意，希望能够旺到她这个白蜡金。

    满满的父爱让如今的她更加酸涩和难过。

    她还没有给家里做什么呢！

    一直让父母担心，也无法给父母更好的生活，更没法帮助到在上海情况不明的父母。

    苏甜甜：“姐姐，我……”

    刘湘涟轻轻地擦过苏甜甜的眼泪，“没事，我不会介意。”

    她的手毫不意外地穿了过去，泪珠仍是挂在苏甜甜的脸上。

    刘湘涟暗暗叹气。

    其实她能帮助到苏甜甜的也是有限，那还不如让有能力的人来帮助苏甜甜。

    苏甜甜咬着嘴唇，“对不起……”

    她为了父母，要牺牲刘湘涟了。

    刘湘涟笑叹，“傻姑娘。”

    她早就死过一次了，如今在这个时代相当于多了一次生命，再坏又能怎样呢？其实真的没什么可在意的。

    苏甜甜擦干了眼泪，等到眼睛消肿了，她使劲拍了拍脸，才翻出名片，拨打了一个电话。

    “她确实在我身边。”

    对面的男人对于这通陌生来电毫不意外。

    他让苏甜甜加他的微信，两个人很快就在视频里再次见面。

    一边是孟观轮廓分明宛如雕刻般的面容，带着胜利者的姿态。

    一边是苏甜甜板着的小圆脸，带着最后的倔强。

    “我有个条件。”

    苏甜甜双手紧握，指甲深深地扣进了手心，可她根本不觉得疼。

    这是她对没用的自己的惩罚。

    因为她的没用，所以父母在受苦而她无能为力，所以她必须求助孟观却要委屈刘湘涟。

    苏甜甜深吸一口气，将酸涩又无能的眼泪憋回去，“我爸妈在上海。到解封前，你要帮我照顾好他们。”

    孟观慢慢地露出了笑容，非常浅，宛如照在冰山上的微末阳光，几乎看不出来。

    没有人教过她，谈判不要轻易地把自己的底牌拿出来。

    然而对他却是好事。有诉求就好，就相当于她主动把弱点呈现给了他，未来她也很难反悔，即便他再提出什么要求。

    “可以。”

    苏甜甜想要的，对孟观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眼看着苏甜甜双肩明显轻松了很多，孟观说出了自己的前提，“我要先见到刘湘涟。”

    苏甜甜瞪着眼睛，一副“你怀疑我骗你”的表情。

    孟观的目光没有多少温度，“我总要验真。”

    毕竟过去有太多人学着刘湘涟的样子凑到他跟前了。

    苏甜甜侧过身，对着边上说了几句话。

    孟观紧紧盯着视频，在镜头里明明什么也没发生，可当苏甜甜再次转过身，抬起一模一样的眼眸看过来时，孟观却知道肯定是她了——

    刘湘涟。

    她的眼神，她的表情，就和他无数次在梦里见到过的一样。

    孟观压抑住激动，声音和表情毫无变化，“你发蒙时，学的是哪本书？”

    梦里刘湘涟到他的家时，已经到了可以记事的年纪了。

    对面的“苏甜甜”似是自嘲一般，“哪有什么发蒙？穷苦人家，识得几个字就不错了。”

    孟观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

    实际上她说的是对的。梦里就是他教刘湘涟读书识字的，没有正经先生，也没有完整地学过一本书，他都是见缝插针地教，而她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学。

    孟观：“你最先会的是哪首诗？《桃之夭夭》？”

    那个时代还保留着很多旧时的习惯，就比如最先学习的总不过《三字经》和《诗经》。

    “可不是《诗经》。”

    对面的“苏甜甜”露出了似笑非笑的意味，似乎看出来孟观在故意引导错误的方向，“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这是李白的《长干行二首》，也是“青梅竹马”的由来。

    因为教书的人不是寻常的先生，所以刘湘涟最先会的反倒是这首诗，在当时颇有打情骂俏的滋味。

    只是，这诗的结局可不太好。

    和当初的他们一样。

    孟观却没有就此打住，“你的钢笔字写得挺好。”

    现在的拍卖会上，偶尔能拍到刘湘涟的亲笔书信，所以她的字迹不算陌生。“当初没有留下毛笔字吗？”

    “苏甜甜”这回只是淡淡地回复，“不会用毛笔，儿时也只是用炭笔乱写乱画罢了。”

    笔墨纸砚，都不是那时寄人篱下的她能用得起的。

    此时此刻，孟观无比确认——

    是的，真的是她，真的是刘湘涟！

    他故意用了很多错误的信息，问的也是没有记载下来的事情。然而她回答的，都和梦中他看到的一模一样。

    孟观：“他送你的紫晶耳坠，你经常戴着。”

    那就是梦里的他送给刘湘涟的。

    刘湘涟：“孟昭临，是你的什么人？”

    刚刚孟观所有的提问，都是她和孟昭临的过往。

    她六岁到了孟家，遇到了她的小未婚夫孟昭临，在12岁之前，两个人确实有一段勉强还算美好的回忆。

    孟观：“他是我的曾祖父。”

    刘湘涟一时有些恍惚，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原来……”

    她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她确实不会知道。

    而出现在这个年代后，她也没有多少好奇心，去查查曾经的故人后来都如何了。

    毕竟，都快过去百年了。

    她这抹孤魂野鬼在意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我的祖父，实际是过继到曾祖父名下的。”

    作为后代，孟观把孟昭临后来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孟昭临终生未娶，也没打算留后。

    孟家的父母当年离开上海到了香港避难。在安顿后，他们又生了一个小儿子，这才是孟观真正的曾祖父。

    孟昭临这个差了很多岁的弟弟，后来结婚生子，把自己的小儿子过继给了亲哥哥。

    这个过继出去的小儿子，就是孟观的祖父了。

    在孟家的祖坟里，孟昭临的身侧实际是刘湘涟的衣冠冢，也是孟昭临认定的妻子。

    只是孟家的后代没有把刘湘涟认作曾祖母。

    毕竟两个人到死也只是未婚夫妻而已，刘湘涟实际并没有嫁给过孟昭临。在刘湘涟死后几十年，孟昭临这样“强娶”，也不知道刘湘涟在地下愿不愿意。

    到了孟观这一代，孟观的父母在知道儿子喜欢收集刘湘涟的遗物时，特别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准去动祖坟里的刘湘涟衣冠冢。自家先辈单方面“强娶”已经够损阴德了，儿子如果再去挖坟，绝对会遭来厄运报复的。

    这就是孟家的所有事情了。

    对比刘湘涟的一生，孟昭临虽然活了很久，也算是寿终正寝，却也没多少值得说的过往。

    阿飘苏甜甜：“……”

    回想上海那一屋子的刘湘涟周边，她强烈怀疑孟观真的有想去刨坟。

    刘湘涟：“……”

    死后知道自己“已婚”，这个感觉很微妙。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儿。

    刘湘涟：“他……写了很多回忆录？”

    不然孟观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是写过。”因为漫长的回忆，孟观现在明显没有那么气势逼人了，“不过据我祖父所说，曾祖父在离世前把他的笔墨都烧毁了。”所以孟家的后人其实并不知道孟昭临和刘湘涟的过往细节的。

    阿飘苏甜甜倒很能理解孟昭临的做法。

    类比一下，就是现代人如果挂了，最关心的就是把自己的手机赶紧格式化啊！

    刘湘涟：“那你是如何知晓……”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孟观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做着和刘湘涟有关的梦，还用着孟昭临的视角。

    和刘湘涟的问答后，他也确信梦境里的事，是在历史上真真实实发生过的。

    之前的孟观也没有更多的头绪了。

    但是，如今刘湘涟在这里了，或许真的有机会解开谜团呢？

    无论如何，梦里有一件事是实现了。

    他和她，终于相遇在了遥远的未来。

    *

    孟观的行动速度很快。

    他直接把苏爸苏妈打包接到了自己在徐汇的别墅，那里有很多空房间可以让他们随意挑选入住。而且曹译宁在封控前离开上海的时候，特意在孟观家里储备了很多粮食。毕竟孟观麦麸过敏，这样有备无患。

    最让苏甜甜意外的是，孟观竟然一直在上海。

    她以为孟观这种大资本家，消息又灵通，在封控前肯定就跑出上海了。

    不过苏甜甜又想到孟观那一屋子的刘湘涟的遗物。

    说不定孟观变态到根本离不开刘湘涟的“味道”呢？比起封控的焦虑，远离收藏室肯定更让孟观接受不了。

    苏甜甜这想法确实有点歪打正着，很接近答案。

    比起药物，孟观头疼的时候，他在收藏室静静休息反而恢复得快。反正现在信息很发达，只要不断网，在家里他也能工作，就没必要特意离开上海了。

    苏爸还和苏甜甜直咋舌，“你怎么认识这种大老板的？”

    他倒是没有往“苏甜甜傍上大款”这个思路想，毕竟自家女儿什么条件，他再清楚不过了。

    苏甜甜打肿脸充胖子，“就不能是你女儿魅力惊人？”

    苏爸毫不留情地戳穿：“这话能骗到你自己吗？”

    苏甜甜：“……”

    这特么真的是亲爸啊！

    *

    安顿好了父母，苏甜甜总算能睡个好觉了，心情也放松了很多。

    当然，她也有心情工作了。

    经纪人冯芷恰到好处地给她发来了工作通知，“你和冯宇执要去上个综艺，宣传电视剧。”

    “啊？这么早吗？”

    苏甜甜咋舌，现在离她杀青才两个多月，理论上离后期制作完毕再播出还早得很。

    冯芷：“现在公司在加紧制作，想要赶在今年暑期档。”

    暑期档离现在也就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

    这简直就是急着投胎的节奏。

    “啊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