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镜头正在拍杨卿的特写。

    随着阳光的余烬,她眼中的光亮也渐渐消失了。

    而一墙之隔,佟小舟扮演的女警小陈还在思索着“门”到底是什么意思。

    过去的一周里,她什么也没有发现,甚至一度怀疑女高中生薇薇只是随口说了一个字而已。

    她翻了一个身,铁床发出吱嘎吱嘎的仿佛随时要散架的声音。伴随着吱嘎声,她听到了走廊里微不可察的脚步声。

    宿舍到了晚上11点是要熄灯的,学生们都在各自的宿舍里睡觉了。

    这个时间点到底是谁走在走廊外?

    难道是宿舍管理员吗?

    小陈的宿舍离楼梯口很近。她没有听到脚步声是从楼梯口传来的,反而像是凭空在走廊里产生的一样。

    或许是哪个房间的人出来上厕所?

    小陈不再去想,拉过被子准备明天继续坚持调查。

    她不知道,仅仅是一墙之隔,杨卿抱紧双膝的手指尖发白。

    “咔嚓!”

    门把手突然转动,微弱的声音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

    杨卿扮演的女高中生薇薇,呼吸突然收紧。她眼睁睁地看着门像一只怪物张开了漆黑的嘴。

    从门缝里依次走进来三个男同学。

    这里是已经门禁的女生宿舍,他们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然而他们的动作却过于熟稔。

    电影到达了高|潮。

    苏甜甜知道这三个人。

    在过去的一周里学校经历过月考。镜头跟着女警小陈经过了校园生活的碎片。小陈看过排行榜,这三个男同学成绩都不错,尤其是其中一个,是这次月考的年级榜首。

    女警小陈还曾和他们打过招呼。

    那时的月考状元还很寻常地问小陈一些问题,诸如是从哪转学来的。

    现在的大荧幕里,夜晚将他们的面孔镀上了暗青色,俨然是另一副面孔。

    白天老师称赞的好学生,在夜晚化身成了魔鬼。

    杨卿几乎没有反抗就被拖了下来。

    她竟然没有呼救,只是发出呜咽的声音,断断续续,从敞开的门飘到了寂静的走廊。

    放映厅里,苏甜甜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

    她为什么不呼救?

    快啊!谁来救救她!

    好在导演没有继续拍下去,而是镜头一晃到了隔壁寝室。

    “你们……”佟小舟拉开了被子,“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宿舍里没有人回应。

    白天课业繁忙,这群备战高考的年轻女孩,一沾床就睡着了。

    佟小舟又竖着耳朵听了一下,发现确实是不对劲。她是作为一个女学生在这里卧底,可她骨子里还是一名女警。发现有危险的可能,她就无法坐视不管。

    佟小舟掀开被子准备下床。破旧的铁床吱嘎吱嘎地喘|着粗|气。

    她踮着脚快步走向寝室的门,黑暗中金属的门把手泛着冰冷的光泽。

    大荧幕外,上帝视角的苏甜甜心里不断地念叨着——

    快啊!快啊!

    哪怕知道这是一部电影,有着早已书写好的结局,苏甜甜还是为杨卿的角色捏一把汗。此时的苏甜甜早就忘了,她先前对薇薇这个角色没少埋怨,因为薇薇吞吞吐吐、不肯赶紧给出线索。

    大荧幕里,佟小舟的手终于握上了门把手。在她马上要把门拉开的那一秒,静静的寝室里突然有人小声喊道——

    “不要!”

    那声音是如此弱小和无助,夹带的颤音清晰无误地传达了出来。

    佟小舟回头,就看到斜对面的上铺,一个女舍友爬了起来,胳膊半撑在枕头上。

    这似乎是一个开始的信号。

    其他的床铺也悉悉索索地动了起来,一个又一个女孩爬了起来,静静地凝视着佟小舟。

    压抑的沉默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炸裂。

    一个人与七个人默默地对峙着。

    原来她们都没有睡!

    那她们装睡是为了什么?她们所有人都听到了隔壁的声音?

    佟小舟知道,警局里前辈在审问犯人的时候,会给犯人主动坦白的机会。

    所以她问了,“为什么?”

    只是,佟小舟的手还紧紧的地握着门把手。

    另一个女生颤颤巍巍的声音说道,“会引来的……”

    某种不好的东西。

    佟小舟清晰地感受到了她们的恐惧和拒绝,她却没有产生任何怨恨。

    这只是一群年少的女孩子们,没进入社会,没见过多少更黑暗的事情。不知道她们经历了什么,竟然不相信会有人能保护她们。

    这一刻,佟小舟年轻又稚嫩的脸上闪现出的是凛然。

    所以,她才更应该挺身而出!

    “不要怕!我会保护好你们的!”

    佟小舟义无反顾地拉开了门,走廊里冷风夹着呜咽声一下子灌了进来。

    身后的寝室传来了年轻的哽咽声,带着对未来的绝望。

    “没用的,没人会管的……”

    “我们也要遭殃了……”

    隔壁的门甚至嚣张地都没有关。

    佟小舟压根不用踹门,直接就冲了进去。

    接下来是一段打戏。

    作为警校的准毕业生以及警局的实习生,佟小舟的这个角色女警小陈,对付三个年轻力壮却不谙搏斗技巧的男高中生,虽然稍显吃力,但还是顺利赶跑了他们。

    三个男孩是从走廊的窗子进来的,外面是学校的后山,高度正好能让他们绕过一楼的门禁爬进来。

    佟小舟堵在杨卿寝室的门口,眯着眼睛看他们又从原路逃了出去。

    她没有必要去追,因为这三个人的脸她已经记住了,接下来等待他们的不会是学校的处置,而是警局的审讯室。

    就凭今晚的经历,佟小舟可以提供给她的同事们充足的提审理由了。

    佟小舟回身,看到像破布娃娃一样瘫在床上的杨卿。宿舍没有开灯,昏暗中,她只能听到杨卿的急促又不均匀的呼吸声。

    黑暗带来很多危险的东西。

    可换一种情形,黑暗又可以掩盖很多东西。

    就如比现在。

    佟小舟转过身背对着杨卿,“那个……你先收拾一下吧!”

    此时此刻,阴暗模糊不清的镜头就是一种好东西。

    不论是电影里的佟小舟,还是作为观众的苏甜甜,都只能看到在阴影中乱七八糟的衣服和床铺。

    对这个寝室的内部,尤其是杨卿的床铺,镜头只是一带而过,最后停留在佟小舟愤怒又尴尬的脸上。从佟小舟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伴着铁床的吱嘎声。

    杨卿扮演的女高中生薇薇,平谈如死水的声音从镜头外传来,“你不该来的……”

    那是怎样的一种声音?

    没有初见时的惊慌,也没有刚经历不堪的恐惧,更没有获救后的喜悦。她好像真的只是在陈述一件事。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台词,却让作为观众的苏甜甜联想到了很多。

    薇薇有过求救吗?

    肯定是有的,一个女高中生但凡遇到这种事,第一反应就是求救。

    薇薇的求救有收到回应吗?

    一瞬间,电影前面的所有的铺垫,都在此时有了答案。

    女警小陈初次见薇薇时,薇薇过于惊慌的反应,已经清楚地给出了答案——

    今天的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女警小陈在要出寝室的时候,七个装作没听到的女同学,已经告诉了关于薇薇的处境——

    没有人救她,和她一样的同学甚至将她作为“祭品”,免于自己遭难。

    年幼的女同学不行,老师呢?校长呢?

    最早民警小吴就给出了答案,他们明显有问题,但一直问不出来。

    好的电影就是这样,好像什么也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

    苏甜甜的心纠成一团。

    所以最后,杨卿的这个角色就是麻木地承受一切吗?

    可即便如此,薇薇获救后,对女警小陈说的第一句话不是“谢谢”,而是“不该”。

    她不知道女警小陈的真实身份,她担心女警小陈会被那三个男同学报复,会成为新的霸凌对象!

    苏甜甜的鼻子发酸。

    很久以前,李锦雯上课讲过,好的台词字斟句酌,演员把它化为恰如其分的声音,就能打动人。

    在这里,杨卿做到了。

    她真的是一个好演员。

    从小陈踏出寝室开始,整个电影中高|潮|迭|起中迎来了结局。

    警察们把三个男同学带到了警局。

    三个男同学都很聪明,又仗着没有成年,越发肆无忌惮。而校长和老师也在为他们说情,称他们只是学习压力过大所以做了错事,会让他们好好道歉。

    轻飘飘的“道歉”就能解决吗?

    他们真的以为是这样。

    杨卿作为受害人也被带到了警局做笔录。她的监护人还没有到的时候,校长和老师过来探望她,看似安抚实际句句施压。

    尤其是当校长说那三个男同学都是清北复交的苗子时,苏甜甜的拳头都硬了。

    学渣就不能有人权吗!

    作为学渣本渣,苏甜甜最多也只是被苏妈戳脑门而已!

    电影里的薇薇就是学渣。

    作为被过度霸凌的对象,她的精神状态一直不稳定,怎么可能有精力学习?

    所以,薇薇是学渣几乎是必然。

    而校长和老师,看的是结果。

    更麻烦的是,三个男孩的父母也赶来了,都是在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

    相比之下,薇薇那边只赶来了一个离异的母亲,满脸都是被风吹日晒的疲惫。

    局长也不得不出动,安抚这些“大人物”。

    俞队得到局长的指示,安排小陈出面去做薇薇的思想工作,争分夺秒寻求突破口。

    当看到换上了警服的小陈时,薇薇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一句话就已经说明了,薇薇其实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她已经串联好了事情的始末。

    或许她根本不比那三个男同学笨。

    在一番言语后,当女警小陈拿出失踪的男同学的照片时,薇薇终于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只有他,只有他……”

    只有这个消失的男同学陪她报过警,也是唯一坚持帮助她的人。

    只是那次报警,被掩盖和打压,最后没有得到该有的结果。

    这次他们再故技重施,在警察已经高度怀疑的情况下,他们不会轻易蒙混过去。

    薇薇是个聪慧的女孩。

    聪慧就包括了审时度势,知道把握机会。

    “他那天说,要去……”

    之后就再也没出现。

    老师没有和同学们再提到他,就好像这个人被抹去了一样。

    薇薇以为他是休学了,直到后来有警察来找过她。

    可那时的她,谁也无法相信。

    是女警小陈的出现,让她愿意相信这个人是真的想要帮助她。

    呼啸的警车开道,警察们迅速赶到了薇薇指的地方。

    在后山带着腐臭和潮湿的泥土中,消失的男孩终于重见天日。

    电影最后的结尾,是一幕幕带着年代感的法庭照片,中间是带着手铐低头垂首的人,边上滚动着严肃的文字,宣告着他们的结局。

    清清楚楚的时间和一个个真实的姓名,让苏甜甜明白,这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影院的灯亮了起来,照亮了空旷的放映厅。

    一排排座椅如海浪般层层向前推去,苏甜甜这才发现,除了自己和李锦雯,前面还坐了两个人。

    “这次包场的人是佟小舟。”

    李锦雯起身,带着苏甜甜从最后一排走向前面的那两个人。

    “师姐!”

    一个人站了起来,笑盈盈地打招呼。

    苏甜甜睁大了眼睛。

    刚刚在大荧幕里看的人,马上就出现在三次元,到底是什么感觉?

    眼前的人就是电影《消失的他》的女警小陈扮演者——

    佟小舟本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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