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想去，云笙决定利用女儿家的性别优势主动出击。她先是让映月乔装守在王府外面，将这几日进出王府的马车徽记记录下来，拿着这些徽记去向客栈老板娘打听清楚都是哪家的官眷。

    紧接着又使了银子，请了城中流民跟着这些官眷，将她们每家的日常摸透。大到谁家红白事，小到妻子送郎君去衙门的时辰都记清楚。

    待做了万全的准备后，带着映月到了一家木材行。

    今日左参政陶大人家的夫人要来为独女购置拔步床。

    云笙扮作来谈生意的商人，与馆里导买周旋一阵后成功被引到后院。

    她被安置在一间屋子里，听到陶夫人不满的声音隔着墙传来，“这都多少日子了，檀香木还没到?再过几个月我女儿的婚日便要到了，你们如意馆怎能如此不上心！”

    掌柜的低声下气解释着：“非小人不上心，实在是这打着仗，原料进出困难，这贵人您瞧上的又是上好的檀香木，必要是灵州海运过来的才好。本来陶小姐的千工床是打五年前便定下的，眼看都完工了，长工们搬腾时蹭破了点漆皮，所以咱们只能重新打。小人想着，不若这样，若这个月檀香木能到，小人便吩咐底下人加紧赶工，希望赶在婚礼前晾好，若到不了，小人也同时两手准备着，将先头那张床再补补漆，留着备用，您看可好？”

    陶夫人脸色一变，猛然拍了下桌案，“那如何使得！我女儿如何能带着缝补的东西出嫁，这到了婆家定是要被人看笑话的，再说这寓意也不好，若日后婚事不遂，你来担这责不成？”

    云笙正愁不知道如何搭上这陶夫人，闻听此话，便高声同接待她的导买道：“我们是来谈生意的，可不是来混吃混喝的，这灵州上好的檀香木，你才给这么点银子，让我回去如何和股东们交代，你说你做不得主，要将我引到这后院来，可你们主事的东家又一直不出面，怎么着，敢情是打量我现在出不了城，故意将我晾在这呢！我告诉你，那一船的好木料，便算是烂在海里，我也不同你们做生意了，映月咱们走！”

    果然，不出片刻，隔壁屋里便响起了细碎声响，掌柜的和陶夫人同时敲响了她的门。

    “这位老板，且慢！”

    -

    回到客栈，见蒋桓不在，映月犹豫了片刻还是实话实说道：“早先买通的小叫花看到大人往西市去了。”

    云笙洗了把脸，擦干净回过头，“锦衣卫和瑞王早先有过来往?”

    映月已经坐下来吃饭了，囫囵了一口道：“至少我在蒋府时没听说他们之间有联络。”

    云笙坐下来，若有所思，又想起一件事，“之前让你联络二哥，可收到他的回信了？”

    映月放下筷子，从怀里取出一节竹管，“靠岸后便使唤了人去，这几日刚有回信，说是二公子早先离开了青州，一直未回。”

    云笙将信从狭长的竹管中取出，快速看了一遍，眼底闪过疑惑，“莫不是二哥自打上次来幽州送信，就没再回去过？”

    如果这样倒好了，现下她身边只有映月一人可用，可映月性子孤僻，总归不那么顺手，若是陆翊枫也在这幽州城，两人碰面后做什么事也方便些。

    她放下信，“明日你寻个画师过来，循着二哥哥的样子多画几张画像，让那些收了银子的小叫花们也帮着去找找。”

    映月说好。

    蒋桓回来了，站在门边敲门，“今日可有收货？”

    门没关，云笙颔首，“进来说。”将大致情形讲了一下，“与陶夫人约好了过几日去验货，之后我会想办法请她往瑞王府递话。”

    “这货源？”

    “放心，我有办法。”

    过了几日，陶夫人便收到如意馆的导买递话。说那木材正是他们需要的，打一张拔步床是够了，还有不少上好的黄杨木，还能为小姐多打一套妆奁。

    陶夫人却对云笙这位木材行家很是推崇，特意遣人过来询问她南面时下最时兴的纹理和镂花。

    两人也相谈甚欢，一来二去便攀上了交情，云笙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主动坦白了来意，这陶夫人着实下了一跳。

    本来以为她一个小娘子独身在外面行商已是不易，不曾想竟还手握四万水匪。这事太大，她一个人做不了主，坐立不安地等丈夫左参政回了府。

    “老爷，您看这事？”

    左参政脱了一半外袍扭过头看她，眉毛挑得老高，“你这妇人还真是会给我揽活！”

    陶夫人很不服气，委屈巴巴拿帕子压了压眼角，“老爷您说这话，妾身就不爱听了，这女儿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出阁这么大的事，您是一句也没过问过。现下幽州进出盘查严密，多少好物被拦在城门外不得入，咱们堂堂的嫡出闺女，那嫁妆还不如早先齐大人嫁庶女周全呢！我也是没法子。”

    左参政听又是这一套，颇为头疼，捋了捋鬓角，“行了，你先同我说说，你收了人家多少好处？”

    那可就多了，陶夫人绞着帕子，咬了咬唇。她本来也不想收，可现在闭城，这城里能买到的好物实在是太少了。

    她期期艾艾将礼单说了一遍。东西倒是不多，且都是女儿家出阁才会用到的东西，待开春闺女出嫁，将东西一带走，倒是也留不下什么后患。

    左参政捋了一把胡须，“那女匪当真只是让你给王府递句话便可？”

    陶夫人指天应誓，“当真！妾身又不傻，自然知道这内里轻重，若不是前几日听老爷您说起两边战事焦灼，瑞王广开门庭，妾身也不敢这么大胆。”

    左参政砸吧了下嘴，“既拿了人家好处，这两日你亲自带着人去趟王府，让瑞王妃见上一面，余下的事你便别管了。”

    陶夫人很意外，她本来以为会得到丈夫一顿训斥的。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自打云笙他们入城，瑞王便收到了消息，之所以一直没接见，是不想表现得太急功近利。

    毕竟此次瑞王于幽州起兵，打得是“诛反贼、复社稷”这样的旗号。

    四万人马不是小数，如果太急于收编，只怕会给天下人一个错觉，那就是瑞王其实意在扩大自己势力，并非诚心解救咸奉帝，这会影响到他好不容易立起来的人设。

    此其一。

    其二，瑞王也是想看清楚上京是否会有动静传来。

    现在看来，这些水匪倒还算懂规矩，没有吃两家饭。

    通过后宅与瑞王取得联络，至少明面上看是瑞王被动接受了这些人马。

    寒风呼啸而至，万千梅枝竞相绽开。

    云笙和蒋桓一早等在瑞王府的宴厅外。

    远远看着有一中年男子走来。看年纪约四十出头，穿一身上好的缎料圆领常服，在日光底下折射出粼粼光波。

    不同于这个年纪的男人会有的宽体富态，他身材保持得很好，匀称修长，也未蓄须，远远看着，有一种分外的儒雅和寂静。

    待近了再看，那张脸更是惊心动魄。纤眉微扬，丹唇轻抿，似流风回雪般让人心神激荡。

    还是映月从后面推了她一下，她这才回过神，忙跪下行礼，“民女陆六娘，见过瑞王殿下。”

    他们岁数相差太多，瑞王身边的太监自不会将她的失神往男女之事上联想，只当做是普通人对这世间美好之物的一种欣赏和在意。

    况，他们也都已经习惯了旁人对他家主人样貌的瞩目，先是温和笑了笑，同瑞王道：“小人听了王妃娘娘转述，本以为收并了两岛的会是个粗犷野夫，不曾想竟是个娇柔的小娘子。”

    云笙自然不信他这话，她人在幽州这么久，依瑞王耳目，怎么可能连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但这内侍代表了瑞王态度，她也只能顺着接话，双手叠在小腹前，恭敬道：“如今都是殿下的人马了，民女是男是女也没那么重要。”

    瑞王含笑不语，目光掠过她，落到一旁蒋桓身上。似乎定了片刻，上前扶他起身，道：“你是叫兰煦，对吗？许久不见了。”

    蒋桓目光闪了闪，唇边噙笑道：“我与殿下是许久未见了，差不多有十年了吧！”

    瑞王：“不止！本王记得上次见你，还是在崔家。当时我请你相劝令堂，自那之后，我们再未见过，不曾想你如今这般大，还做了锦衣卫指挥使。”

    两人一番叙旧，倒是将云笙晾在了一旁，还是内侍提醒，三人这才一同入内。

    一轮茶水饮过，瑞王先开了口，“我知休门此次来的用意，本王亦可承诺，若来日当真攻入上京，解救出圣帝，六娘子及身后的勇士皆可受封，只是在此之前，姑娘能为本王带来什么？”

    云笙入过宫，是以有对比，平心而论，这瑞王不论气度、谈吐，都看起来比咸奉帝更像一个皇帝，尤其是说话时那双紧紧追随你的瞳眸，仿若天生自带着迫人的威仪。

    云笙不自觉便挺直了后脊，“青州。”

    瑞王目光一定，紧紧盯着她，“何意？”

    云笙站起身从袖口里取出一张纸，“这上面是休门和明月湾迄今为止所有的硝石量。”既然要投靠朝廷，这些东西迟早会被摸清楚，不若自己先呈上去，“硝石是制作震天雷的主要原料，民女可将其全部无偿赠与殿下。殿下之所以一直对上京久攻不下，并非是排兵布局或是人力物力匮乏所致，是强邻环伺，每逢殿下出城，青州便绕到范阳为患，致使您不得不回兵驰守故土，幽州是您的大后方，正如青州是上京粮仓一般，您所有的铁器、脚夫、粮草、医药全部由这个大后方供给，所以它不能出事，一心二顾，总归是力不从心，若我直接将青州搅乱，上京必然派人驰援，届时上京不是就成了您的囊中之物了吗？”

    瑞王眼底闪过阴沉之色，“是个好计策，可这计策本王也想过。只是手上一直无多余的人可用。有一件事你大概还不知道，本王与梁王都不是正统，虽说如今明面上本王占着大义，但各地驻军在情势未明前，绝不会出手相帮，所以即便本王能拿下上京，届时兵乏马困，本王也再无力回援你，更或者，即便是有这个能力，本王也不会再冒这个，这点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