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两人坐定，云笙先开了口，“不知周老板手上的木材数量有多少？”
周琼：“不瞒陆老板，我手上的木材足足有两条船的量，眼下都漂在海上，明日一早，必能泊停。”
一听说这么多量，周围几个伙计脸上都露出了难以掩盖的喜悦之色。眼下江门泰半木材生意都握在白、段两家手中，这两船货源无疑是雪中送炭。
一旁坐着的罗成贵却十分稳重，听了这句只低着头，像在思索什么。
云笙也有些激动，她方接手这木材行，若能促成这样大的订单，在师父和宋辰安那里也算有了交代，想了想，佯装镇定问道：“不知周老板手上都是什么品种的木材？”
木材这种东西，数量重要，但品质更加重要。
周琼沉吟：“有檀香木、紫檀木、黄花梨木和鸡翅木，其中檀香木和紫檀木是大宗货，其他种类的木材虽少，但俱是上上品质。”
云笙听到这儿已经下了决心，这单生意无论如何都要接下来。
“周老板来到江门，想必已经知道，这里的木材生意自成一系，外人很难插的进去。不过若周老板有意，咱们倒是可以联手。我有个不甚成熟的想法，不如我们签订一契，货源方面，日后全权交由您负责，毕竟灵州也是您的地盘，我们昌远木材行负责将加工过的良木销往各处，你看如何？”
这一大批货自灵州出发时，周琼早就赌上了全部身家，本以为江门富庶，丰衣足食，贵人们吃饱喝足后必定耽于修建亭台楼阁，他的木材也能卖得个好价钱，却没成想，他这几日跑遍了南北两市，没有一个人肯买他的货。
他寻了个吃茶的摊位，使了银子细细打听这才知道，原来当地的地头蛇白、段两家，垄断了当地所有的木材生意，外地人头一次来江门做生意，头一单必要卖于他们，且签订之后一定时日的合作契约这才能在江门铺货。
他虽不屑这两家的行径，可毕竟只是个外商，初来乍到，自不该树敌。想了想，便备了样本亲去两家门上拜访。
货嘛！倒是被看上了，但给的价钱却只有市价的四成。
四成啊！他堵上了全部身家，若只拿回货款的四成，哪还有颜面再回灵州？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婉拒，想再找找别的门路，可自那之后却再也没有木材行肯让他进门了。
眼看大货就要泊港，若再寻不到合适的买家，只码头的堆积费用对他来说就是一笔天价。
此刻，看着面前十七八岁的姑娘家，他心里也打鼓，这姑娘年纪太轻，实在不像能帮他解这困境的样子。可他也没别的办法，这姑娘便如他抓到的最后一颗救命稻草。
况且看这周围的伙计对这姑娘敬重有加，想来在这木材行即便不是东家，应该也是个能做主的人。
如今不止这单生意有望，日后还能长期合作，自然喜不自胜，胸口一热，便应了声：“若能如此，鄙人自然求之不得。”
云笙心口也猛地跳了几下，开怀起来，“那太好了，那便说定了。”又转过头对一旁站着的伙计王五道，“你可知道钱掌柜去了哪个钱庄？”
“东...东家....”伙计不知该如何称呼她，是叫掌柜，还是东家，好像都不太合适，末了只道，“小人知道，是广银钱庄。”
云笙点点头，“你去催一催，再帮我传几句话给他。”
她招了招手，王五俯下身体，可不敢靠她太近，只将耳朵竖了过来。
云笙轻声说了几句话，最后道：“去吧！快去快回。”
谈定了合作，接下来便开始走流程，这批货的价款，定钱几成，何时交货，如何验货。
云笙对这些不熟悉，好在身边有罗成贵在，他对这些驾熟就轻，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谈了一会儿后，遇到了难题。
“全部？”云笙听了周琼的话，有些不可思议，“周老板不是第一日出来做生意了，想来也知道便算是与本地木材商合作，我们最多也只给五成的定钱，您这么一大笔价款，我们如何能不看货便将全部货款奉上？再则，我们亦是要考虑行里营资周转的问题，您这条件是否太过苛刻了？”
周琼老脸一热。
他心里自然也知道这要求委实苛刻了，可他有他的难处，今日必要拿到全部货款才行，汗颜道：“不瞒陆老板，嗳，当初运送这一批木材离开灵州时，鄙人投了全部身家在这里面，本来陆老板的五成定钱确实是不少了，但实在是家中近日突变，鄙人正等着这笔回款救命，所以....”
云笙讶然了下，“可这样一大笔钱，周老板即便拿到手中也不能即刻运回灵州吧？”
“是，不过鄙人有自己的法子，实在是等着这笔钱救命，不然鄙人也不会提这样无理的要求。”
云笙沉思片刻，“请恕我不能自己做这个主，不如这样，周老板在此稍等片刻，我进去同我们掌柜的合计合计。”
周琼说好。
云笙便与罗成贵前后脚进了内厅中。
罗成贵先开口劝：“小姐，这笔钱数目太大了，属下觉得还是算了吧！太冒险了些。咱们方决定了借贷周转，便有这么大一桩生意上门，也总觉得有些过于巧合了。”
云笙也觉得怪，“可目下若想打个翻身仗，除了险中求胜，还有什么办法？”
这倒也是。
正说着话，钱见山也回来了，他在广银钱庄刚收到消息便急匆匆赶了回来，这钱倒是贷出来了，一个时辰后就能送来，只是闻听这周琼是个生面孔，又是外商，他自然不放心。
“小姐，我看，不若还是再等等，这些钱本就是咱们借来的，子息又高，若这货源再不靠谱，咱们便永无翻身之日了。”
钱见山和罗成贵的话，云笙如何不明白，可她既答应了来此历练，便定要做出个样子来才好，这种琐事又不能再去叨扰师父，靠自己将这第一单路给淌平了才好。
他们手上如今借到了银子，就差货源了，送到嘴边的生意，她实在不想白白错过。
再说还有那高额的子息，一日不开张便要担一日的子息。
想了想，还是决定接下这单。
她既做了决定，两人也只能跟着同意，出来帮着查验样本，书写契书，等钱庄送来银子后，又跟着清点货款，直到银子被周琼带来的伙计全部搬走后，云笙这才有些后怕起来。
好在派去码头的人回来报说，周琼已经与之交接，两拨人都等在码头，倒是正经做生意的样子，云笙一颗心这才沉了些。
钱见山还是不放心，一直在旁边絮叨，还是应当见到货物后再付全款给对方。
说的云笙更加惙惙。
晚上也没回园子，直接宿在了行里，这里后院有几间客房，云笙挑了间最靠里的屋子，让下人简单打扫了一下便住了进去。
可躺下来后，却翻来覆去总不能安枕，直到了三更天，突然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云笙在行里，映月自然也在，先一步到了门边，一开门便看到钱掌柜那颗圆乎乎的脑袋，眼底的焦灼几乎要要起了火，“不好了，小姐，那周琼人不见了。”
云笙眼皮一跳，蹬好鞋便随他到了厅上，比手让他坐下，道：“怎么会不见了？你慢慢说。”
钱见山这么大动静，自然也惊动了睡在另一间客房的罗成贵，也来到了厅内，就站在云笙旁边。
钱见山说了起来。原来今夜他和几个伙计本一直陪着周琼在码头等，可不过打个盹儿的功夫，那姓周的竟不见了。
云笙：“白日来我见他身边也带了两三个伙计，也一同不见了？”
钱见山道：“这倒没有。连上账房，一共三个伙计，都在，此刻被我逮了，都关在柴房。”
罗成贵道：“小姐，不若咱们先报官吧！”
若那周琼当真逃了，报官是肯定的，可云笙总觉得哪里不对，同钱见山道：“那几个伙计被关在哪里，我亲自去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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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柴房出来，云笙拿拇指骨节揉了揉眉心，长长叹了口气，抬眼见天际已经泛了蟹壳青，吩咐罗成贵道：“去备马车，我回去陪公子用早膳。”
她还是上次听罗成贵提及，宋辰安今日一早要出门，去五更半。
她本来对那地方不感兴趣，不曾想周琼留下的那三个伙计一审，竟交代出他们的主子也要去五更半，不单要去，还将全部银两换成了银票也揣在了身上。
白日里云笙与周琼交谈过，能够感觉得到，这周老板虽来自外地，但确然是想好好做生意的人，也不知哪地方有什么魔力，竟将这样一个压上全部身家也要好好做生意的人变成了赌徒。
是的，她也方知晓，这五更半竟是座浩大的赌楼。
到了倾雪园，方才五更不到，园中果然灯火通明。
云笙径直到了阒昼，宋辰安已经起了身，点着灯在用早膳，见云笙一身寒凉而来，眉尖动了动，平静道：“坐下，一块用膳吧！”
云笙眨了眨眼，在下人服侍下净了手，依言坐了下来。
两人之前的隔阂还在，又都不是能言善辩的性子，是以这顿饭吃的很是压抑，待吃完了，下人将东西撤下去，宋辰安这才开口问道：“木材行可还顺利？”
云笙腹诽：木材行顺不顺利，你能不知道？可这话她自然不敢明着说，只弯了弯唇，“还行。”
宋辰安挑眉，“那就好。”
云笙心里暗骂。
可宋辰安格外安静，吃完饭从面前的柜格中取出一本看了一半的书来，仔仔细细地看，不大一会功夫，门外叶哲华的声音响起：“公子，马车准备好了。”
宋辰安合上书，‘嗯’了一声，站起身。
云笙陡然也站了起来：“我也去。”
宋辰安停了下来，抚着袖口，唇边闪过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笑，“嗯？去哪？”
云笙咬牙，“五更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