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可父亲当时已经铁了心。”映月神色哀恸,露在外面的手骤然收紧成拳,“父亲说重霈在朝中有背景,凭着人脉在官府探出了消息,朝廷很快便会开海禁,届时泉州作为第一大港承载力接不住,多余的货物必然要通过新的港口运出。”

    “便是月州港。”

    “是。其实关于海禁,朝廷态度本就不明朗,早几年也放出过风声,毕竟前朝海寇联合倭人上岸搅扰之事频发,新朝在海贸这一块便有些犹豫,有时开,有时关,但时间都不长久,所以父亲同许多人一样,认为那次的海禁只是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是暂时的。况且海贸关了,朝廷税银受到了不小影响,所以朝堂上说要放开海禁的呼声一直很高,因了这些缘由,父亲并未疑心他这消息的真假,反倒觉得与他合作,便是与官府的人搭上了桥,日后不但港口的生意,连同其他生意也会有所裨益。”

    “便是父亲这一草率的决定,葬送了我们苏家满门。我记得那时历时许久,码头终于建成,却迟迟没等来朝廷颁布解除海禁的政令,父亲按捺不住,便去问那重霈,不料重霈面上客客气气,将父亲敷衍走,待父亲回府后,当夜却突然来了很多官兵,说父亲勾结倭人,叛国通敌,连审都没审,直接灭了我苏家满门。”

    云笙听罢,面露沉色,站起身在屋内踱了片刻,道:“这事不对,若当真是那重霈骗了你父亲,为何非要等到港口建成之后才施行暴行,再者,据我所知,也就前些年北疆未沦陷前,朝廷想对北渊用兵,所以曾短暂地开过一段时间的海贸,可大概是被海寇搅扰不堪,之后便又禁了。若说那重霈联合军中的势力,利用你父亲的财力建了个新港,是为了获利,可显然到现在为之,这利益也没多少,毕竟这海禁直到现在都没有彻底放开,他们大费周章,杀这么多人,就为了这一点点的蝇头小利,怎么可能呢?”

    映月想了想,道:“我也对此怀疑过,我甚至想过,若我是重霈背后的人,就算要杀人,至少也要等朝廷真的解除了海禁,一切步入正轨,真正得利之后再动手。”

    云笙道‘正是。’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原本他背后的人确实认为朝廷就要解禁了,只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他得到了内部的消息,确定朝廷不会再开海贸了,又唯恐上面会派人来查,这才匆忙间将证人全部就地处决。所以当年朝堂上若有什么大事发生,这件事至关重要。”

    “大事....”岁月太长,映月已经不记得了,况且她也从未想过调查当年朝堂上的大事,毕竟当时认为,这些大事离自己都太远了。

    她神色慌张,“我长大后曾去查探过,那新港码头并未销毁,如果他们将这一切都栽赃到我父亲头上,可这样大的工程,非一朝一夕可完成,如果朝廷真的派人下来,这些痕迹是瞒不住的。他们自然会知晓,若非有当地真正掌权之人暗中支持,我父亲区区一个富商,如何能连同当地几乎全部豪商,将这码头悄无声息建造成如今的模样?”

    云笙点点头,这点倒是,她道:“重霈一个小小的富商,便算能使了银子得一州官府之庇护,可总归只是利益勾缠之故。这些丧心病狂、朋比为奸之辈,能因利而聚,自然也能因利而散。所以单单杀了他,并不能真正为你苏家报仇,你应当查出他背后的那些人,连根拔起,才算真正告慰亲人之亡灵。”

    映月低着头,似在思索她的话。

    云笙继续道:“你后来可曾查过那些官兵是何人指派而来。”

    映月想了片刻,道:“我后来查过,是一名校尉,名唤胡汉全。”

    “所以,你杀了他?”

    既然映月能凭一己之力查到这胡汉全身上,她一身好武艺,自然没有白白放过此人的道理。

    谁知,映月竟摇了摇头,“我没有杀他,待我找到他时,他已经得了疫病没了意识,不仅他,连同他的家人,都刚染了时疫,没过多久就都往生了。”

    这件事实在匪夷所思,这重霈背后有太多谜题。兴建新港,解除海禁,勾连富商,草菅人命,这桩桩件件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便能完成,那未免他的权利也太大了些。

    校尉之上,是月州卫指挥使邓邈,而月州又与泉州隶属泉州总兵夏侯顺的麾下。

    他们有没有沾染呢?

    在今夜前,映月只想了结了重霈,以慰父母和弟弟在天之灵,可经过这么一梳理,里面确实有些不合理的地方。

    映月挣扎坐起身,双脚踩在脚踏上,眼角微红,“我当年年幼,只想着练好武艺,待有朝一日见到了仇人,便能亲手杀了他为父母弟弟报仇。这也是我存世的唯一目标和这么多年支撑我活下来的动力。可现在想想,却是我太糊涂短视了。”映月抬着点下颌,隔窗望向苍月,唇颤动着,“重霈他背后的人,我从前未曾想过,或者说我是未敢想,那些人原非我一己之力便能轻易撼动的。你说得对,杀了他或许多尝试几次总能找到办法,但这不算真正的报仇,也无法凭借他一条性命便告慰我父母弟弟的在天之灵。”

    映月突然转过头,望着对面的姑娘,苍白的唇轻颤不已,“我没有能力查那么深远,我只会杀人,只懂得练武,你能不能帮我?”

    这恳求声声泣诉,似含着血泪。

    云笙只觉胸腔中的鲜血上涌,忍不住掐住了虎口,与她对视,凝视她半晌,坚定地回道:“我能。”

    自两人相识以来,映月便觉她与旁人不同,无论多么恶劣的环境,她总能很快适应,且寻出一条新的逃生之路来。她与蒋桓不同,蒋桓虽救了自己的命,但他待自己从来不是平等,他更多的是命令,是吩咐、是将他的意志强行注入自己脑海之中。

    他把自己看作一把刀,她大多时候不能也无需思考,只要执行即可。

    这倒不是蒋桓强行留她,而是她心里清楚,蒋桓也知她清楚,她的为人不会受人大恩而不报,所以即便她不承认,自己身心仍是收到裹挟的。

    可云笙不同,她会在生辰为她煮一碗长寿面,也会在遇到烦心之事时,下意识同她抱怨和哭诉。

    她在她身上,体会到了久违的,不是作为一把刀,而是作为一个人,一个会愤怒、会烦躁、甚至会挑食会挤兑他人的活生生的,人的感受。

    映月眼睛发酸,喉间哽咽,垂首盯着地心,默了片刻将上涌的情绪尽数压下,这才道:“作为交换,我会为你做一件事。”

    这是承诺,如同她对蒋桓承诺的那样。

    若云笙足够明白,当会说一件她眼下根本完不成的事,这样便能在最长的时间内吩咐她做更多的事,以等待最终那件事的到来。

    可云笙显然不明白,或者是她原本就没打算困住她,手一摊,笑道:“可我没有事情需要你为我做呀!”想了想,“不对,还是有的,便是你要做我的护卫,护卫我的安全。”

    映月吃她的,住她的,本就该护卫她的。映月想自己除了杀人,根本没有独自生活的能力,这也是她当初愿意跟云笙走的原因。

    生活而非生存。

    她曾连续七日不眠不休追杀一人,只为完成恩人交代给她的任务。那些野外极端环境下,能生存下来的方法,她自然知晓。

    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女孩子不论有着多么痛不欲生的过往,总归有那么些个瞬间,是想好好生活的。

    她想在落霞时浇一盆水仙,或者在晨起时收集一碗花露。若她的父母还在,原她要过的也本就是这样的日子。对她而言,云笙有头脑,会做生意,她只要每日在她身边抱剑而立,当一樽‘半佛’,便能一直过这样的日子。

    这不仅仅像互相合作的伙伴,更像是....

    “朋友!我们眼下是朋友。”云笙看出她的意思,“我自小活得艰难,所以乳娘总说我待人没几分真心,可她不是我,不知道我能活下来,这本身就是一种算计。我在教坊时,也曾短暂信任过一人,可惜了,后来发现她与我并非同路之人。但眼下,我愿意再信你一次。当然,我也没那么伟大,我自然也有私心,便是你能一直护卫我。我这条命虽然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但我希望自己还活着的每一日都能有真正的大自在。”

    “大自在?”映月不解,“你不是已经逃出上京了,难道仍有枷锁?”

    云笙走到桌前,背对她倒了杯茶,茶水温热,茶叶被泡大了数倍,她笑了笑,涩然道,“人生在世,谁无枷锁?可...我想努力摆脱这枷锁,努力活到那一日,活到能自己掌控自己命运,再不受他人控制的一日。”

    既答应了映月会帮她,云笙便在翌日又去寻了宋辰安。

    “事情没有办成,但该付的银子可是一分也不能....”

    “我想买些人来。”云笙打断他,与这人说话需要极大的勇气,她微微掐住了指尖,好让自己胸口里的恐惧不影响面色,“男女都行,十六岁到二十五岁之间,识字、机灵、口齿清晰、相貌周正。”

    想了想,这样的人多半要价也不便宜,忍痛道:“若是太贵,不识字也可,但人要周正些。”

    毕竟日后是要留在店里待客,或是带出去与人洽谈生意,若獐头鼠目的,也有碍观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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