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几人都瞪大了眼。

    沾了泥土的缠枝花包袱内,露出明黄卷轴的一角。

    虞愃提了裤脚俯下身,将包袱抖开,卷轴一点点在他手掌摊开,露出里面半枚铜制的虎形小兽。

    叶堡主瞧了一眼楼下,见大家暂时安全了,这才问了句:“这位小公子又是谁?”要看着连诏书都出来了,看来今夜是摊上大事了。

    这里面除了蒋桓,只有云笙认识他,陆翊枫倒是也有点印象,但三年没见了,少年人长得快,他已然记不太清了,不太确定道:“你是虞家那个?”

    虞愃点了点头,却不记得陆翊枫这张脸,但此刻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转过身,面朝着云笙这个唯一的熟人道:“我记得你,你是我师兄的人,你得帮我!”往日高傲的虞小公子,此时灰头土脸的,早没了过往浪荡公子哥儿的颐指样,吞咽了口水道,“上京现在乱成了一锅粥,皇上被梁王软禁在禁宫里,正在四处搜罗玉玺。东厂在梁蔚带领下,连带着锦衣卫镇抚使周宸都降了反贼,锦衣卫群龙无首,现下四分五裂.....”

    说着,抹了一把泪,“我本来想着,若我能逃出来,就将这两样东西给我师兄,可到了青州地界才听说,他带人围剿水匪,为水匪所害,现下却是连尸骨都找不到了......”他自小对这个唯一的师兄崇敬,后来因了蒋桓入锦衣卫,两人别扭过一阵,他便连师兄也不叫了。

    可现下人都没了,想了想,自己那时也挺没劲的,不就是走的路和自己企盼的不一样嘛!又哪里值得自己记恨这么久了。

    是个人就有心思,不能因为师兄更优秀,自己盼着他入阁拜相,他就非得沿着自己设想的那条路走。要真那样,他一直崇拜的师兄,和具提线木偶有什么两样?

    自己崇信他,敬重他,不就是因他与别人不同,总能在这诡谲动荡的上京城,淌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吗?

    一旁的年轻公子听到这话,神情略有些僵硬,“若我没猜错,你口中的师兄,可是那位锦衣卫指挥使,他应当没事,你倒不用....”

    “他死了!”虞小公子抹了把泪。

    蒋桓:“.......”

    这孩子又欠揍了。

    “我这一路被周宸追杀,在青州渡口听那些渔民说的,”虞愃痛心说着这消息的来历,“说是近海福船着火,烧死了不少人,许多人都看到了。之前师兄奉命剿匪,可却和这边的暗桩失去了联系。对了,我一来这边就去过锦衣卫暗点了,他不在,所以我想.......”

    “剿匪?”云笙心里蓦地一跳,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我之前便在那艘船上,并未发现你师兄的人。”

    蒋桓此人,惯是胸有沟壑,若非十拿九稳的事,绝不会兵行险着。想来是与那位武将早私下达成了某种协议,自己出现不出现都影响不了大局。

    “他没事。”云笙笃定道,“倒是虞小公子你,怎么这诏书和虎符是你来送的?还有,照理来说,不是应当到幽州求救更近一些。”

    虞愃听到自己师兄没事,松了口气,这才道:“陆姑娘,那你能送我去幽州吗?”她一个琴姬能混到还带着随从,想来也是有几分能耐的,“这诏书和虎符,是朱大人给我的。宣平伯带着禁军宫变时,我正在大理寺探望我阿爹,后来....后来大理寺卿朱鸿带着人慌慌张张过来了。说是出事了,他当时本来是有本要奏,就等在乾清宫偏殿,可迟迟等不来皇上,后来正殿又传出了兵器相撞之声,他意识到不对,便在偏殿随手抓住了个小太监,和他换了衣衫,自己藏在床底下,等到正殿没了动静后,这才提溜了壶茶水,摸到正殿,见皇上被气得张口结舌,毫无招架之力,就那么半瘫在床边。”

    虞愃抹了一把脸,“皇上见了他,又是哭又是笑,引着他去寝室,写好诏书,又将虎符也塞给了他,让他去最近的州府号令地方边军进京擒贼。”

    “那为何又是你到了这里?”

    “朱鸿大人使了吃奶的劲儿,这才从一座年久失修的空院落里寻到了个狗洞,扯开那杂草顺着狗洞钻了出来,可后面却带着尾巴,他绕了两条街,本指望能摆脱那几个追兵,可大街上到处都是禁军。你也知道宣平伯掌管禁军多年,皇上对他又一向信任,所以三千禁军轻易就将锦衣卫手里的城门接管了。朱鸿大人一介文官,能带着那些尾巴走了两条街没被抓住,已经是尽了全力了,正巧当时一抬头看到了大理寺,便出示官牌,进了这牢监。”

    “反贼的目标是禁宫,大理寺看守应当不多。”云笙道。

    “正是,可进去容易出去难,他一人又想不出主意,便到狱中寻到了我阿爹,我阿爹想了想,将东西一股脑塞给了我。自从阿妍出事后,我听了阿爹的教导,出入都带着护院。这一路上遭了三四拨暗杀,都是靠着他们,这才勉强活了下来。”虞愃抽了抽鼻子,“本来我也是想去幽州搬救兵的,可朱鸿大人说,皇上信重梁督公过甚,非说幽州指挥使有二臣之心,不足为信,让他去寻更远的青州卫。”

    “朱鸿见咸奉帝时应当还不知道梁蔚与水匪勾结输运硝石一事,所以会听从他过往说过的话也正常。”

    虞愃眸光震动,“什么硝石?什么水匪?”

    云笙瞳孔微沉。

    是这样,没错了。

    蒋桓想来是顺着当日那钟家小姐的假教习嬷嬷——刘氏给的线索,查到了漕帮,可能在调查漕帮的过程中,又发现了其与梁王之间的某种联系,这才回京单独面见了咸奉帝。

    可因为手里的证据都算不得实锤,所以只能先想办法稳住了咸奉帝对瑞王的杀伐之心,使他没有错杀好人。而后为了坐实梁王谋逆的证据,便通过硝石这种东西,查到了重霈身上,既然查到了重霈,又如何会发现不了梁蔚。

    于是便有了前两日的绞杀水匪行动,一切都只为了拿到梁蔚犯错的铁证罢了。

    只是他的动作快,梁蔚动作更快,知道他这次拿到了铁证,便派人堵了他上达天听的路。想来那位武将抓到重霈和梁英的信件应该未能成功传到上京,不然咸奉帝不会在最后一刻还坚信梁蔚的忠诚。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梁蔚与梁王勾结的?”

    虞愃道:“出城后,周宸前后三次围剿我,因此我不敢走官道,走的都是旁人很少发现的小径。”他从怀里取出一份青州舆图,“幸好有它在,朱大人还是心细如发,一早便为我准备好了这个。我为了掩人耳目,穿了下人衣服又回到了围剿后的现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师兄教过的。我在现场发现了周宸留下来的信鸽。”

    时下,最快捷的传信方式便是信鸽,但因为这中间有不确定性,这些信鸽在飞行过程中会被人误射,有的又会偏离原来的路线,所以传信时,相同的信笺便会分别不同地绑在至少五只信鸽脚上,放飞的人也不会一直盯着那些信鸽,见朝着天空飞起来了,便会离开原地去做自己的事了,绝对不会再回来观察一下,那些信鸽是否有误飞回来的。

    虞愃人虽没怎么出过远门,但好在读过不少这方面的书,见那胖嘟嘟的鸽子围着地面转,便猜到它是回来原地觅食了。应当是那放信鸽的人一次在地面洒了不少食物,这信鸽贪嘴飞走后又飞回来了。

    虞愃命人上前捉住了它,也将它脚上的信笺取了下来,正好发现了里面的信。

    “都是写给梁蔚的,其中还提到了宁远侯和宣平伯密谋之事,我便知道了。”这朝堂暗流涌动,不到最后都看不清这人心,究竟谁和谁才是一条心,虞愃想想便觉不寒而栗。

    在一旁默默听着的陆翊枫突然道:“若我没记错,这宣平伯长女多年前受封入宫,如今已经坐到了妃位,膝下又有子嗣,宣平伯便算再受人蛊惑,也不至于走这条路吧?”

    可禁军却实打实在他手上,禁宫的大门也是他带着人夺下来的。

    不止宣平伯,还有宁远侯陆家,上承皇恩多年,陆老夫人还是献帝亲封的嘉定大长公主,陆夫人也是先帝所出爱女丹阳公主,他们两家竟联手欲扶持梁王上位,实在匪夷所思。

    上京,乾清宫。

    敬妃端着参汤窕窕入殿,“皇上。”甜美的笑脸如漫山遍野的夹竹桃瓣,“臣妾来看您了。”

    咸奉帝已经水米未进两日了,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抬起头。

    杂乱无章的乾坤殿内,男人坐在水墨石抬高的地面,抬起颤抖的手指,“你这个贱人!朕待你,待你们薛家不薄,你和你那个狼心狗肺的父亲竟这样报答朕,竟这样.....咳....咳咳....践踏朕的信重,无耻之尤!无耻之尤!”磅礴的怒意几乎贯穿了皇帝的心肺,目眦欲裂的丑态,让这位九五之尊艰难维护的帝王尊严荡然无存。

    敬妃将手里的参汤放到地上,围着身着龙袍的男人转了一圈。

    而后她抬起头,斜睨看向不远处的窗外。那里岐伸进来一支银杏枝,枝头的绿叶苍翠欲滴,显得勃勃而有生机。

    她唇角扯了扯,泄出一丝讽笑,而后弯下软腰,蛾眉轻轻挑起反问道:“待我不薄?皇上,我的夫君,这话你也真能说得出口!你可还记得咱们第一个孩儿是如何没的?”

    咸奉帝先是怔了一下,眼神中有些茫然,而后像是被什么难以承载的情绪突然间贯穿了胸腔,身子猛地朝前蹿了一下,一把攥住敬妃道:“你说过这件事不再提的,你答应过朕!你答应过朕的!”他无助地怒吼着,仿佛只要声音能盖过对方,这段难堪的往事便能被淹没在过往的洪流中。

    眸底的情绪乍然外泄,敬妃的手剧烈颤抖起来,惨淡似鬼魅的笑显现在脸上,“多可笑!你和奉国那个贱人,合力杀了我的孩儿,却恬不知耻地逼着我立誓,不可将你们做的那些龌龊腌臜烂事公布于众。”突然伸出拳,猛地捶在地面,直起腰厉声呵道,“凭什么?我偏要说出来,我要告诉所有人,你....你这个枉为人父,猪狗不如的畜生,是如何在自己孩儿的床头与自己乳母苟且,连自己孩儿从床上滚下来被锦被缠住了脖颈都没能发现,害得我才一岁多的儿子活活被闷死。”

    “朕....朕只是一时不察.....”咸奉帝喃声,脸上大片大片的潮红很快晕染到了整条脖颈,似被人窥探到了内心深处最不堪最不想让人发现的隐秘,那种不堪承载的痛几乎要将他生生撕裂,“朕只是情难自抑,庄姐姐不想,她不想的,是朕勉强了她,不关她的事....”

    “别再同我说你与那贱人的龌龊事,”敬妃声调陡然升高,目眦欲裂,望着面前这怯懦而又阴鸷的男人,恨意滔天道,“你们萧家人短命,自开国立朝,不过区区三十几年,便已历经五帝,而你,是所有帝王中最无耻,最令人恶心的,依恋上比自己大十五岁的乳母,在潜邸时便几次三番不顾我们这些侧妃的颜面,去到那贱人房间,你当真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为了全你的颜面罢了!好在你受封太子后,那贱人也自请下嫁岭南,这些事过去便过去了,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趁着我回府省亲,在我孩儿的床头做出这等.....”敬妃渐渐哭了起来,“这等无耻至极的事来....”

    “那是意外,真的是意外,”咸奉帝试图牵她的手,却被一掌拍开了,他拱起的腰背渐渐绷紧,“眉儿,真的,那是个意外,庄姐姐她.....你也知道她自夫婿孩儿齐亡后,便一直不大开心,是真的喜欢咱们的小洛儿,她当时就要再嫁到岭南去了,是想念洛儿,这才到你宫中去看他,她当时一直躲着朕,朕....朕见了她一时没能抑住自己情感,朕知道,朕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你的寝殿强行要了她,可当时朕真的没有听到孩子的声音,朕以为你将孩子抱回了薛府,朕错了,真的错了。所以后来,朕也补偿你了,朕封了你为妃,这座皇宫,那么多人,可真正身在妃位的又才几人。眉儿,念在咱们允儿的情面上,你再给朕一次机会,好不好?”

    敬妃的脸几乎扭在了一起,笑容愈发诡异,“哈哈!允儿?哈哈哈,你不会当真以为允儿是我和你有的孩儿吧?”

    咸奉帝僵住了,脸上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碾过,茫然了很久,一张如瓷一般脸皮慢慢有了裂纹,良久,突然暴起,手背上青筋骤显,狠狠攥住了敬妃细长的脖颈,“你这个贱人!你再说一遍!你敢戏弄朕!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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