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公主的非典型私奔 > 永定门故人西辞

永定门故人西辞

    南絮怎么也没想到,再次看到江太傅,是在阴冷的天牢里。

    他脱去了鲜艳的官袍,灰扑扑的囚服上竟有几分血迹。

    “太傅,委屈您了。这件事想必是父王误会了,稍后我自会禀明,由大理寺再审的。”

    “有劳女王陛下费心了。”老头从容的风度倒没有减,捋一把花白的胡子,说的不紧不慢,“莫不是——春荣那小子向您求情了?”

    “是,春荣他为舅父的事,近日茶饭不思、心力憔悴的。更何况,兄长刚故去不久,朕也不忍心眼见他的恩师蒙难啊。”南絮理了理衣裙下摆,在硌人的石板床上坐下。“退一万步,相识这么多年,朕断然不信太傅您会与乱党为伍,更不必说那些结党营私之事了。”

    虽然被示意坐下,但太傅依旧不远不近地立着。“陛下的这声舅父,恐怕老臣无福消受了。春荣那小子也是,肖想了许久,到最后也只能一场空了。”

    “太傅何出此言?”南絮心里不是没有预感,但被人这么点出来,很不好受。

    “陛下说不信老臣会犯下此等罪孽,想必太上皇心底也是不信的。满朝文武,真信的,也没几个。但我当朝太傅,天阶世家,三日之间还不是照样被下到这不见天日的大牢来了。”

    “父王——他……”南絮摆了摆龙纹的广袖,轻叹一口气,“他也是为了朕。”

    江太傅倒是眼里透出几分惊喜,“陛下也看出来了?”

    南絮听了这话才反应过来,也对,若是从前那位南絮公主的话,或许早就直愣愣在尚书房和父王吵闹着“您冤枉太傅了”,想必是看不出来的。

    “陛下新皇登基,此前又一直有先太子在,并未过多参与朝堂事务,根基不稳。老臣下狱这件事,便算是太上皇赠您的一件贺礼吧。谁让我之前几次上书反对陛下继位呢,正好做个警示。顺便,一石二鸟,老臣刚好还是旧都春荣伯爵的舅父。”

    南絮眼神暗了下去,伸出纤细白净的指尖,止在“太傅”两个字,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陛下不必忧心。自先太子故去之后,老臣本已无心朝堂之事,且早已是风烛残年。倒是打心底里,乐得陪太上皇做了这一趟人情,也算临了还有点用处。”江太傅边说边向女王拜了拜。

    南絮心中感怀,连忙起身扶起老人。“事已至此,太傅好生安歇吧。此事,朕会尽力争取。不然,日后到了九泉之下,哥哥怕是恨得不肯见我了。”

    “请陛下不必为难。若真是很快能到九泉之下,与东承相聚,与老夫而言也是美事一桩。”

    南絮要快离开走到门边,清冷的月光从狭窄的窗□□进来照在她蓝丝线的龙云纹上。她回头看江太傅一眼,终于认清,早已不是在繁城的时候了,他是,自己也是。

    “今后的路恐怕不好走,望陛下兀自珍重。”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南絮没有再回头,她只能死死盯着前方把路走下去。

    经过十几日的斡旋,最终江太傅的命保下来了。摘去一切官职、爵位,一身布衣,一匹老马,从天阶殿的后门像一张皱巴巴的果皮被抛了出去,轻飘飘的。南絮没有特意去送行,只在议事途中经过,坐在高高的轿舆中隔着鲜红的廊柱远远看了他一眼。

    毕竟,她还有更纠结的离别要面对。

    想来可笑,当初父王执意要让自己嫁给春荣伯爵,如今又硬生生地要毁掉婚约,原因都是一个,就是他背后的家族,人品相貌那些都是后话了。

    当自己还是一个无忧公主时,唯有这样的家世才与她相配。但当南絮变成了烟扎国女王之后,春荣的家世反而让他失去了做她夫婿的资格——父王不想要一个有着春荣家血脉的继任者。这样的大家族在背后,作为女王的夫家,下任君主的父家,江山易主的可能性不得不考虑。

    太上皇其实不用说,南絮心里是清楚的。只是,他还是说了出来,或许父王的目的不是要她理解那些话,而是要她记住他说那些话时候的表情和神态。父王充满了恐惧,目眦欲裂,眼里看到的好像不是尚书房平静的桌椅、书册,而是什么可怕的火海地狱,他止不住的颤抖,扶住南絮的肩膀,“你记住,绝对不可以,绝不,绝不!”

    而满心欢喜地从旧都提前打点好婚礼一切事宜,回到天阶殿急着见公主的春荣,又怎么会想到命运突然开了这样的玩笑呢。

    该拿他怎么办呢?

    卧房花架上的芙蓉葵,不知何时已经破土开花了,可能是在忙着照顾哥哥无心其他的那些日子里吧。洁白的朵瓣单薄的几乎透明,在那花芯处却殷红得厉害,如同凝固的血。南絮看着这花,一会觉得开心,一会又犯愁涌上些酸涩来。大冬天的跑马场上,那个沉默地怀抱花盆的影子在眼前浮现。

    该拿他怎么办呢?

    南絮在房中来回踱着步。回头看一眼那朵芙蓉葵,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是自己欠了他的。

    或许云深说的没错,若是没有他,自己肯定会爱上春荣哥哥的。即使是遇见了他,春荣此人也一直在心里占着不轻的分量,他是兄长,是童年玩伴,是连接着幸福过往的人。南絮不可能将他彻底抛下。而且,自己太知道被辜负的滋味了。因而最不愿辜负他人。

    这个时候,居然又想起“云深”来了?她摇摇头,看见镜中自己那张脸正哭笑不得。

    三天后,诏书终于还是下了。“太傅逆谋,中郎将有不察之职,且舅甥同根,难免德行有亏。不足以与天家成婚配。敕令即日免去职务,离京返乡,无诏永世不得再入天阶殿。”

    春荣伯爵愣在当场,一时忘了领旨谢恩。宣召的宫人又开了口,“诏中虽未提及,但陛下顾念往日恩情,今有黄金千两,良田百亩,美妾10人,驽伊士10人,特命小人一同赐与大人”。

    春荣这下更懵了。左右连扶带拽下,才勉强行礼谢了恩。“不知,可还有机会得见陛下?再晚我都可以等。”

    那宫人叹了一口气,“请大人收了这礼,好生安歇吧。陛下说,明日早晨会亲自到永定门,给您送行。”

    第二天早上,南絮到的时候,春荣他们甚至还没来,天蒙蒙亮。只有侍官兰芷跟着她。

    春荣一行人到达永定门时,几乎是踉跄着跑过来的。“南——啊,让陛下久等了。”他欠身行了礼,“早上风寒露重的,真是我的罪过。”

    若是以前,他必定会上前握住南絮的手帮她暖暖。如今却只能说些又亲又疏的体面话了。南絮走近几步,扶起他来,四目相对下竟差点落下泪来。“无妨。今日不论君臣之意,南絮且来送送你,春荣哥哥。”

    对面那高挑的男人也红了眼眶,怔怔地说不出别的话。

    “说起来也是巧合。小时候,你坐马车离开宫门,我跟在后面追,似乎也是在这永定门?”

    春荣突然涌出些泪来,他连忙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去。身旁小厮丫鬟也都涕泪涟涟。

    “都是我的错,不该提这些旧事的。”等春荣收了情绪回过身来,女王拿起水蓝色的丝绢手帕轻轻给他擦眼泪。“我对不住你,春荣哥哥。送你的那些赏赐,为何不要?”

    “不是你的错。”他也不再尊称陛下,“我知道是太上皇的意思。是我自己——没有福气。”他话说的极慢,好像在忍耐着胸腔里千万只蚂蚁的撕咬。

    “没别的可以给你的。就收了那些东西,安心回家过自己的日子吧。忘了南絮。”说着她擦眼泪的手就要离开,手腕却被眼前人一把扼住。

    “我不要那些。”他直直看进南絮眼里,似想起了什么,蓦地松了手。却又抽走了帕子,“若是要送,就这个吧。”

    “我自是不留恋这个帕子。但,春荣哥哥确定这个礼物会让你心中好受吗?你该快些忘了我才好。”

    “放心,忘不忘掉都一样。毕竟,我已经永世不得入京了。”他接下帕子小心地折好放进衣袖中,突然笑了,看见太阳已升了起来,明亮的晨光中天阶殿的亭台楼阁、花草树木清晰可见。“这回从永定门出去,恐怕再没机会进来了。”

    饮完一杯送行酒,春荣终于翻身上马。他似有满腔的冲动,有什么要话要说,但天阶贵族的修养和理智让他终究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一步三回头。

    待那人影消失在巨大的门框中,南絮也终于转身往回走了。

    “要传步攆吗?”兰芷轻轻地问起。女王摇了摇头。

    春荣伯爵在永定门里渐行渐远的影子在眼前挥之不去,她同时想起来,当时太子哥哥的灵柩出城埋入皇陵走的也是这个门。那天早上也是这样,天蒙蒙亮,她便起了,从这里目送哥哥离开。

    哥哥走了,江太傅走了,春荣哥哥走了——云深,云深也走了。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一门一殿,松树梨花,香炉神龛,回廊曲径,仿佛没有尽头。她第一次体会到,天阶殿是真大啊。也是真的空。她自己的心此时也大的没有边际,但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江太傅所说的那条路就是这样的吗?

    再过半个时辰,她就得上朝,穿上那身尊贵的龙袍,戴上冠冕。绣线的纹路,丝绸的光泽,以及珠玉的闪烁都在眼前浮现了,她却只感到那些东西加诸在自己肩上、头上的重量,眼前就已感觉不太走得动路了。“好重啊,好重”。

    身后细碎的脚步声终于让她回过神来,回头对兰芷笑了笑,“对不住哈。自从让你进宫跟着我,似乎尽是些丧气的事。”

    那女孩一听连忙扑通跪下了,“陛下言重了,能跟着陛下是兰芷几辈子求来的福气。”

    “起来吧,你这动不动就跪的毛病还没改掉?不过朕也是,今天一口气说了好多个对不住,以前不这样啊。”

    南絮心里依旧有铅一样沉的东西压着,但不知怎么的,仰头笑了起来。晨风中有鸟鸣声传来,旭日爬上了启明楼的金顶,整个世界金灿灿的。不管怎么说,这条路,且走下去吧。

    兰芷心中始终记挂着女王教给她的差事,但后来陛下似乎本身也不愿提了,这会见她心情似乎好了些,便趁机提了提:“陛下,此前让奴婢找的人,已有些许眉目。不知道,您是否还想了解?”

    南絮停住了脚步。她竟觉得这个问题,并不是那么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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